第28章

◎自報家門,親上公堂◎

衛邵沒大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但她迅速變臉後,故意做出的那份昂昂自若的神態,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他沒有遮掩地輕笑出聲。

年輕公子風采清越, 英英玉立,站在熱氣喧囂的鬧市之中,實在惹眼,引得來往行人盡皆投注。

沈雲西環眺四下, 生怕把秦家三叔公他們又給引回來了,把他拉到靠裏的位置坐下,擋在他旁邊,方稍好了些。之後,沈雲西也沒給衛邵繼續剛才話題的機會,她吹了吹勺子裏的小餛飩, 手快地遞到他唇邊, “你試試,好吃呢。”

衛邵看破不說破,便順她的意不提方才所見了, 他吃了餛飩, 說:“是很好。”

話才落下就見她又轉用那勺子自用了, 紅唇微含著勺麵兒湯水,還疑惑地抬起眼簾來瞧他。

沈雲西覺得他眼神有點奇怪, 想了想, 把自己麵前的餛飩推到他麵前,“是還想用一些嗎?想吃的話就吃吧,我再叫一碗就是了。”這小餛飩無怪是能開到鬧市街區的, 味道絕佳。

她果真又招呼攤主再添了一碗餛飩。

衛邵失笑低眸, 碗中湯水氤氳的熱氣略略模糊了他的麵孔。“夫人意欲何時回府?”他問。

沈雲西回道:“待母親再好些吧, 這邊還有點事要處理,處理完了就回去。”

衛邵頷首,他手中的勺子攪了攪湯,狀似無意地說道:“今天我在書院聽人提起,大理寺少卿殷大人又破了一起大案,拿下的凶手還是太子殿下的門客,他也分毫不給情麵。這殷大人奉法疾奸,不事權貴,什麽案子都敢接,實在讓人敬佩,叫我等庸庸碌碌,一無所成之輩好生汗顏。”

沈雲西開始隻當他閑話,聽到後麵,就覺得不對了,要是旁人她聽了也就聽了,不放在心上,但衛邵又不是旁人,那是要和她睡覺的人。她扯起帕子,幫他扇了扇當麵的熱氣,安慰道:“你要是身體好些,你也一定早就考上大官了,說不定就沒那殷大人什麽事了。你何須妄自菲薄。”

衛邵頓了一下,唇上笑意越深,雖然他前麵的話才是重點,後麵說自己的隻是順帶,但夫人這般反應,莫名地就叫人心情愉悅。

兩人吃完餛飩付了銀錢,沈雲西在馬車邊抱了抱他,方才離開。

她今天也在見縫插針地努力相處呢。

衛邵目送她走了,自己才上了馬車,吩咐季五年:“叫白夜來見我。”

季五年應了聲是。

事實上沈雲西是有把衛邵那段話放在心上的,殷白夜,殷家的幼子,大理寺少卿,皇後的子侄。

這確實是個接案子的好人手。

沈雲西在馬車上卸了妝容衣物,換回了正常裝扮,回到侍郎府後,她照常先去看了裕和郡主。

裕和郡主正在吃粥,見到女兒,沒有血色的麵上頓地變得笑盈盈,“朝朝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沈雲西依在她身邊,回道:“閑得無聊做些閑事,沒忙什麽。”

裕和郡主怎會不知她這是假話,但也沒拆穿,她對柳嬤嬤擺了擺手,柳嬤嬤極有眼色地端了粥碗退下。沈雲西知道裕和郡主這是有話要說,她看向婦人。

隻見裕和郡主深吸了口氣,攬住她,母女二人靠在床頭的軟枕上,她道:“你給娘說說吧,你都看到了什麽,關於沈萬川和他的妹妹,你在哪裏看到的,在哪裏聽到的,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

沈雲西訝異。

裕和郡主柔柔地輕聲道:“說吧,我想聽聽,一點都不要落下。”

婦人主動要求,沈雲西當然不會拒絕,她思索了片刻,從沈萬川的記憶畫麵裏挑了幾個場麵,一一複述給她聽。

裕和郡主有了小半月的緩衝,再聽到這些,情緒反應已經沒有上回那麽激烈了,隻是捂在胸前攥著帕子的手,泛白的關節還是泄露了她心中的煎熬。但人還是鎮定,甚至還能咬著牙,自虐般地聞訊沈雲西細節。

沈雲西無可諱言,全都答了,母女倆就如此問答言說直至黃昏。

夜深人寂,金爐香燼。

裕和郡主坐在褥子上,發呆至天明。

..

這天老管家衝進了院門來,急急慌慌的,老臉險些磕在地上,“郡主,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人在縣尉府狀告老爺與姑太太和奸,謀財害命,縣尉府來人了,要請老爺馬上過去協助辦案呢!老天,他們好大的膽,硬將老爺給帶走了。”

“郡主,是不是馬上往王府遞信,請王妃娘娘……”老管家見女主子半天沒有應答,還以為是被嚇住了,張口提出建議。一家之主被套上汙名帶走了,還有殺人的罪名,這可不是小事啊!

老管家靜等著吩咐,沒料到裕和郡主定神搖頭,隻叫他退下,自己則手搭著柳嬤嬤使力起身來。

她坐到妝台前,由侍女慢慢描妝,堅定地說:“收拾吧,收拾妥了,我們也去看看。”

她做娘的,怎麽能叫女兒盡在前頭作事,自己卻什麽都不幹?

侍郎府裏,裕和郡主鎮定地畫眉敷粉,不忙不急。

侍郎府外被帶走的沈侍郎沈萬川卻是心頭駭急。

縣尉府的人說是請他過去辦案,卻是一副大理寺拿人的姿態,半點不遮不掩,就差敲鑼打鼓了,還由不得他說不。

沈萬川氣息沉沉地到縣尉府時,那公堂府門外早已堆聚了無數看熱鬧的百姓,摩肩擦踵,擠擠挨挨的,遠處還有不斷跑來的,一見他現身,皆都對著他指指點點。

“是不是他,這就是那侍郎老爺嗎?”

“兄妹和奸?天爺,真的假的!”

“不能吧,怎麽會有這樣逆天無道的事!”

“那老人家都敢當街攔了少卿的馬,我看估計是真的。”

“什麽老人家攔少卿的馬?”人聲嘈雜,到處都是亂哄哄的,但沈萬川還是耳尖地聽到了這句話,他鐵青著麵轉身質問衙役。

衙役還未作答,一道耳熟的聲音先給他做了解釋,“父親還不知道嗎,事情鬧得很大,街上都傳遍了。”

沈雲西從人群後走出來,“好心”地給他講了始末,“說是一個自稱是洛北秦家族親的老爺子,於今晨在馬道街跪地攔馬,痛哭流涕地向殷少卿狀告父親你和姑母,說你們兄妹通奸,罔顧人倫,還謀財害命殺死了秦姑爺呢!”

然她的好心話,卻直叫沈萬川心驚膽碎,以至於都沒工夫追究,他的“好女兒”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沈萬川張口結舌,臉皮子哆嗦著,話都說不出了,因為那狀詞裏大半都是真的!

秦家族親?

都十幾年沒見過麵了,秦家人為什麽會突然上京來?

他們又怎麽會知道他和傳茵的事的!

沈萬川這段時日因為沈雲西攪和,本就焦頭爛額,乍聽秦家狀詞,腦子都亂成了一團麻。他完全沒料到,自己費心掩藏的秘密,有朝一日會被人這麽光明正大地告到公堂上來。以至於他站在公堂上時,手都還在發抖。

沈雲西沒跟進去,她就立在門口,荷珠和竹珍幫她占了個好位置,手邊是門框,身前就是衙役交叉攔人的廷杖,堂中情景盡收眼底,絕對是觀審吃瓜的絕佳地方。

公堂內人都到齊了。

上首明鏡高懸的匾額下坐的是頭戴官帽的長臉縣尉,坐在右下首太師椅上的是年輕的大理寺少卿,一邊是記錄審訊的師爺。沈侍郎一到,除了隻是隨意拱了拱手的殷少卿外,連同縣尉在內的其餘諸人皆都起身向其行禮。

沈萬川見此,強自冷靜了些許,拂袖冷笑:“王縣尉好大的官威,為著些田夫野老的無稽之談,就直晃晃地到我家裏頭來拿人了,本官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審出個什麽首尾來!屆時定要與聖上好好告稟你‘斷案如神’的本領!”

“沈大人,你搞錯了哈哈,斷案如神的是我,不是王縣尉,叫他去請你來的也是我,你就別嚇唬他了。”

殷白夜將長劍一擱,雙手抱胸懶散地挨在椅靠上,年輕朝氣的臉上卻是痞子樣,

“人是先告到我這裏的,我是挺有興趣的,但大理寺辦案得走章程,麻煩得很,我這才把狀告的老人家帶到縣尉府來的,我不主辦,我做個督辦,這不就合理了嗎哈哈哈。”

殷白夜那副二世祖的不正經做派,叫沈萬川牙都咬出血了,但他並沒有因此看輕對方,這小子在破案上如有神助,著實有一手,要不然也不能這麽年輕就升任大理寺少卿。

殷白夜堪稱豪華的辦案履曆,足夠讓沈萬川如履如臨,慎之又慎。

沈萬川的餘光,情不自禁地飛向一身素衣立在角落裏等候傳喚的沈姑母,心下越加焦躁擔憂,不知為何,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也不曉得傳茵撐不撐得住。

殷白夜和沈萬川兩個大官打口鋒,王縣尉夾在中間,幹笑著擦了擦汗,心裏直叫苦。

要說梁京縣尉真是最難做的官兒,他屁大點的官職,但十個裏頭有六個案子,牽扯到的嫌疑人或是證人,要不是比他官兒高的上司,要不就是皇親國戚權貴氏族,簡直要命得很!

王縣尉苦兮兮地落座,“啪”的一聲,“升堂!”

秦家三叔公和幾個子弟就跪在堂中,一聽王縣尉敲響了驚堂木,立馬就舉著雙手拜頭直呼:“天理不公,天理不公啊,青天大老爺,你一定要為我們小老百姓作主啊!”

王縣尉喝道:“肅靜,秦老爺子,你要狀告禮部侍郎沈萬川與其妹沈傳茵兄妹通奸,謀害你的親侄秦立業,並謀奪秦家家資,是也不是?”

秦家三叔公直點頭,用含淚的老眼看向沈萬川,“沒錯!”

沈萬川也死死地盯著秦家三叔公,這個死老頭子他認得,當初差點逼得傳茵跳河,就有他在後頭使力!

新仇舊恨,讓沈萬川恨紅了眼,他厲聲道:“胡言亂語,秦立業分明是病逝,何來謀害一說,妹夫故去,家資理應由他的妻兒繼得,又何來謀奪一說!”

“當初你們這些所謂的族親,妹夫還沒去時就欲要搶奪妹夫家產,逼得我妹妹險些跳水自盡,洛北盡人皆知,一查便知,你今日竟還敢告上京來倒打一耙!”

秦家三叔公冷哼,這小老頭兒毫不懼怕地挺起腰身,大叫道:“那是因為我們早就知曉沈氏和你私通,兄妹苟且,沈氏那兩個孩子根本就不是立業的,是你的!沈氏紅杏出牆,兩個孩子都是你的孽種,和我秦家有什麽關係,憑什麽得我秦家的家產!”

沈萬川冷笑:“證據呢?簡直笑掉大牙,兄妹和奸,虧你說得出來!”

“我當然有證據!請大人傳人證!”秦家三叔公又是叩首一拜。

王縣尉便道:“傳。”

不多時便有衙役帶了三五個婦人到堂上來。

秦家三叔公立時說道:“這幾位都是住在魚兒胡同的,沈氏如今也是住在那處,沈侍郎就是這個男人,日日都要往那處去,你們還親眼看到他二人摟抱在一起,是不是?”

婦人們往沈萬川望了望,七嘴八舌地答道:“是見過,是見過。”

“昨日下午還來了呢,我家小子皮,玩沙包的時候不小心丟到他們院子裏去了,我就扒上牆頭看了一眼,就正巧看到這位大人和……”

婦人指了指角落裏死死低著頭的沈姑母,“和她抱在一起,親近得很,還親上了嘞!”

“我們還以為這位夫人是這位老爺養、養在外頭的呢,原來、原來竟是兄妹麽!老天,我可頭回見這樣的事!”

門口觀審的百姓發出“嘩”聲。

秦三叔公得意地又向縣尉拜道:“大人,這還不能證明他兄妹二人有往來麽?”

不料沈萬川卻是嗤地笑出了聲,“眼見不一定為實,當時不過是吾妹眼裏進了沙子,我替她吹一口罷了,這位大娘是看錯角度了吧!”

沈萬川這樣一說,那婦人就變得猶疑了,兄妹通奸確實駭人聽聞,也許真是她看錯了?

秦家三叔公表情不變:“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們如此親近,本就有違常理!”

“吾父吾母早去,我們兄妹感情親厚,何錯之有!不過是略顯親近了些,就叫你們如此下作猜疑!可笑!”

王縣尉撫須點頭,顯是認同沈萬川的話。

沈萬川心頭大鬆,這老貨還是一樣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就這點本事,看他還有什麽招!

他冷然地看向秦家三叔公,卻不料那老東西半點不慌,衝王縣尉道:“青天老爺,我們還有人證,這個人曾經親眼看到他二人通奸苟且!”

王縣尉不悅道:“是誰,你怎麽早不叫他上來?”

“是我!”

柔和卻不乏威嚴的女聲驟然響起,叫堂中的沈萬川驀地一凜,兩眼怒瞪不敢置信,而一直默不作聲的沈姑母也都猛地抬起了頭。

沈雲西忙轉身去看,隻見裕和郡主一身白衣站在不遠處,被一列侍衛護著端莊慢步的走近公堂來,她進門時,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沈雲西,旋即又收回目光正視著前方縣尉,“我就是那個親眼見到他們通奸的人證。沈萬川的夫人,沈傳茵的嫂子!”

她自報家門,親上公堂,這一下,所有人都躁動了,包括看戲的百姓們,都使勁兒擠著往前頭衝。

沈雲西輕輕歎了聲,她驚奇地望著裕和郡主,好似第一天認識她。

郡主娘竟然也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她那天下午問她細節,不會就是為了今天吧?

難怪那秦三叔公怎麽快就告上了公堂,合著是和郡主娘搭上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