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在執行人間正義◎
侍郎府正門被荷珠叫人拉開, 候在外麵的明王府兵士不顧管事的阻攔,直剌剌地衝進了府院。
明王府的府兵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由皇帝直接分派撥送到王府, 素日主要是護衛老王妃的安全,借此以示皇室對明王遺孀的恩榮敬重,收攏明老王爺的舊部屬將,安撫人心。
同樣的, 這些人也是慶明帝放在王府的眼線,明王府有個風吹草動,宮裏第一時間就能收到消息。
沈雲西不管這個,隻要有威懾力,好使就行。慶明帝喜歡聽小道消息,那就讓他聽, 左右她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造反謀逆的事。
而且她做的事說不定還正如他所願呢。
沈府內院的下人仆婦們縮躲在角落裏, 望著他們大小姐領著牛高馬大的護衛,氣勢洶洶地衝向飛雪閣,駭得大氣都不敢出。
飛雪閣中此刻一片狼藉, 被褥衣籠上到處都是蟲子在亂爬, 老鼠眼裏發著綠光, 吱吱嘰嘰的溜達,四下還彌漫著一股茅坑裏的臭味兒, 內房裏沒一塊幹淨的地方。
沈姑母身邊的啞女和幾個婆子都快窒息了, 硬著頭皮打水收拾。
外間沈南風左跳右躥,避開來捉他的小廝,像條滑不溜手的小泥鰍, 沈侍郎手抓著十股擰繞成一股的胡枝子藤條在後頭攆, 爆跳如雷。
他臉還發青的, 又被蟲鼠叮咬起了疙瘩,現下氣火冒漲的,活像隻氣鼓氣脹的瘌蛤蟆。
而廊廡下的沈姑母正倚在同樣氣怒的秦芙瑜懷裏,咬唇垂淚,白皙的臉上、露出的脖頸上,皆也起了一片猙獰的紅點,披散的烏黑發間還隱有沒被清理幹淨的爬蟲,可謂是狼狽可憐。
沈萬川見了,心中不免又是一番氣憐。
他昨日才被女兒扇了巴掌,儀容不整,連早朝都告了假,借病推了。
原指望著今日能好生歇口氣,再好好處置那孽女,哪曾想他的好兒子轉頭就給他送這麽一份大禮!
真是放屁打了腳後跟,倒了邪黴!
沈萬川氣得藤條砸地:“逆子,無可救藥的東西,你是要反了天了!給我站住!”
若要是往常,沈南風必定就聽話地立住了,畢竟姓沈的怎麽算都是他爹,但現如今,看他娘親的樣子和姐姐那架勢,他這個爹估計很快就不是他爹,他理他才怪。
反正他早就不想要這個爹!
至於父愛那種東西?他可一點兒也不稀罕,說白了,隻要他娘想,再找一個人來做他爹不就好了,到時候父愛那不就又來了嗎。反正他是他娘生的,又不是他沈萬川生的。
沈南風年紀不大,但聰明機靈得有些過了頭。
沈萬川越在後麵叫,他就跑得越快,待看到迎麵過來的沈雲西,他立時就大叫奔去,飛似地躲到了她的後麵:“姐姐,救我,他好狠的心呐,夫子都說虎毒不食子,爹他卻要殺我呢!”
沈萬川又氣得大吼:“鬼話連篇,撒詐搗虛的謊皮匠,做錯了事不知反省,還胡口扯白,小時尚且如此,長大了還了得,我今日若不狠狠地教訓你,豈不叫你成個禍國的罪害!”
他揚著藤條衝跑過來,明王府的兩個侍從當即堵在了前麵,像兩座小山硬攔住了去路。
氣昏了頭的沈萬川這才清醒了:“這是什麽意思?你們明王府的人在本官府上如入無人之境,居然還到內宅來了,豈有此理!給我閃開!”
他拉長著臉,擺出一派官威,但王府侍衛可不吃他這一套,一言不發,一步不動,很好地執行著工具人的任務。
沈萬川心頭難受了,從他尋日總說裕和郡主擺郡主架子就看得出來,他很不喜歡王府,靠著嶽家的蔭庇走了最快、最坦**的官途,走上去了就開始翻臉不認人了,自尊心作祟,覺得全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了。
他甩掉手裏的藤條就喊來人。
聽見他的呼聲,有不少仆從上前,然後在王府侍衛哐地亮刀後,又立馬縮回去了,比院子裏的耗子都跑得快。
沈萬川:“……”養了一群廢物!
當頭侍衛一板一眼道:“我等奉王妃之命暫居府中,護衛郡主與公子小姐的安危,大人不必在意我等,把我們當成自家護衛即可。”
“父親要有不滿,大可親自前往明王府,請外祖母收回成命。我也很好奇,外祖母要是知道你從外麵給她抱了個外孫子回來,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沈雲西一出聲,侍衛就慢慢地撤到了兩側,她和沈萬川麵對麵,“我念及父女之情,想著父親是一時之氣,便沒有將此事告知外祖母,父親若鐵了心要把那孩子抱回來養,親自到外祖母麵前去言說也不是不行。”
她說得雲淡風輕的,沈萬川煩躁道:“不過就多養個孩子,家裏又不缺這點吃喝,你們至於嗎!你少拿你外祖母來威脅我,大不了就和離,一清二白摘個幹淨!”
“那不成。”現在和離豈不是便宜了他。
沈雲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就算和離,也應等母親身體好些,再商談此事,還是說,父親其實包藏禍心,想故意趁母親不適挑動情緒,好以此名正言順地氣死發妻?”
“哦,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她涼涼地說道。
沈萬川:“……”
這熟悉的扣帽子話術讓沈萬川夢回年初二,眼皮子直跳,頭皮都繃緊了。
他咬緊牙關:“好好好,那就等她好!你們一個兩個的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們了,我也懶得管你們了,就這麽辦吧!”
沈雲西啊道:“那可真是我們的福氣,這種福氣我多多的要。”
沈萬川:“……”氣煞我也!
沈侍郎自知不可能從王府護衛手下拎走沈南風教育,自昨日開始就沒討到半點好,他現下是心力憔悴,眼不見心不煩地扭身去廊下扶沈姑母,語聲瞬間就變軟和了幾個度,川劇都沒他會變:
“飛雪閣裏外收拾幹淨得費不少時候,傳茵,你和芙瑜另搬個院子住。”
沈傳茵怕蟲子老鼠怕得恍惚,又目睹這一場發展,眼神都不如往常清明了,但她一貫不摻和沈家內鬥,她從來都是不爭不鬧的旁觀者,沈萬川說什麽,她也就應什麽,還扯住了意欲和沈雲西吵舌的秦芙瑜,手上暗暗使力。
沈姑母看了看秦芙瑜,暗道她這個女兒被哥哥寵壞了,很看不懂眼色,也忒的不識時務。沒瞧見王府侍衛在那邊杵著,她“舅舅”都偃旗息鼓了嗎,她竟還敢往上頭冒。
這一家三口意欲離去,才將轉身,耳邊卻又響起一聲:“慢著。”
沈萬川扭頭,青筋直跳:“你又要作甚!”
沈雲西澹然道:“姑母客居十幾年,我們地主之誼也盡得夠夠的了,近日家中有事,恕不招待,還請姑母馬上離開。”
沈姑母和沈萬川愣了一下,秦芙瑜先怒道:“舅舅都沒說話,你憑什麽趕我們走?”
沈姑母躊躇著,似是傷心地看過來:“朝朝,好好兒的,你這是……”
“你有什麽事衝我來,對著你姑母表妹撒什麽氣!這家裏還輪不到你作主,這裏也沒得你作主!”沈萬川本來就已經夠惱的,這下子更是不得了。
沈雲西壓根兒都不看他,有王府侍衛和明王妃的麵子在,這老家夥就不敢怎麽著她,何必跟他費口舌?
侍郎又怎麽樣,本來就是靠老嶽丈家扶持上去,他有本事就上皇宮裏頭告她的狀,屆時看誰更丟臉丟麵。
“姑母,別怪侄女不講情麵,要不你們自己走,要不我叫人請你們走。你看呢?”
沈姑母遲疑:“這……”她是不想走的,她才從莊子裏回來,有對比才更覺出這府裏的好處,外頭哪有住慣了的地方舒服。
秦芙瑜跺腳:“舅舅,你看她!”
沈雲西失去耐心,幹脆地撕破臉,對侍衛們說道:“給臉不要臉,勞煩你們,幫我把這兩位死皮賴臉的親戚丟出去。”
王府侍衛當即執行她的命令,二話不說架起沈姑母和秦芙瑜就把人往外拖。沈萬川一個文人哪攔得住。
沈姑母花容失色,秦芙瑜忿恚掛火,被拽得老遠了還能聽得見一聲聲叫喊:“沈雲西!舅舅!”
沈雲西充耳不聞,又道:“把她們的東西也都丟出去,省得外人說我們昧了親戚的物件兒,還有,安排人守住各個房門,再不許放人進來了。”
竹珍和荷珠肅色應喏,心裏卻是大呼痛快,就該如此,住了這麽些年,看她們郡主好性兒,秦家的人還真把這府裏當自己家,把自己當主人家了!
客人就該有客人的自覺,哪有反客為主的道理!
處理了沈姑母和秦芙瑜,完成了今日的主要任務,沈雲西就鬆快了,她垂耷了耷眉眼,懶散地打了哈欠,牽著兩眼閃閃發光的沈南風走了。
至於沈萬川,誰理他呢。
侍郎府外,沈姑母和秦芙瑜被拽出來後,並沒有急著離去,她們想著等沈萬川出來商討後頭怎麽辦,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了,別說秦芙瑜了,就是一向胸有成竹的沈姑母都沒反應過來。
她們尷尬地立在沈家的石階邊,在各色行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下遮了遮麵。
因沈南風鬧的那一出,弄得一屋子都沒處下腳的,自早起來,她們還沒有細細梳洗,此刻蓬頭散發的,實在不成體統。
“這是什麽人被趕出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門打秋風的?”
“哎喲,怎麽還有一股糞坑裏的味兒,身上還生蟲,好好的姑娘家,咋這麽不講究嘞,一點兒都不愛幹淨?!”一位大娘嫌棄地捂住鼻子,一瞬間挪了八丈遠。
大娘一說,其他人似乎也聞見了味兒,忙不迭地散開了,異樣地打量。
秦芙瑜慣來好麵子,她自認是大家小姐,尊貴得很,哪能受得住這些市井平民的羞辱,這要是被京裏那些小姐們看見,她還怎麽見人!
秦芙瑜氣得眼淚一注注的直往下滾,也不管自己娘了,捂了臉邊哭邊跑,躲進了旁邊的巷子裏。
沈姑母忙追上去,母女兩個避在沒人的地方,等到沈萬川出來,才灰溜溜的叫人挑了行李另尋住處。
沈雲西讓竹珍尋人暗中盯著他們,之後便不管了,她去看了裕和郡主,見婦人還是昏昏沉沉的起不得身,又說了些安撫的話,坐了會兒就回院子睡回籠覺去了。
等到再起身已經是午時過後,她吃了午食,便正式開始寫她的話本子。
這次的話本子名字叫《真愛無敵之兄妹情緣》,分別以哥哥和妹妹的視角,講述他們之間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
沈雲西想起昨夜和沈姑母接觸得到的信息,抵著筆頭彎了彎唇,她那狗爹怕是做夢都不知道,她姑母後頭有大驚喜等著他呢。
真愛?他怕是不配呢。
之後的這段時間,沈雲西都住在侍郎府裏,裕和郡主病了,她留家照看,國公府那邊也沒什麽好說的,老太太還特意使人送了一支老參過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裕和郡主身體本就弱,這一躺就是小半個月。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就在這期間,洛北秦家那邊的人上京來了。
秦家在洛北是大族,但真正有本事的也就秦姑爺那一支,至於其他人若說仁義禮智,一個不會,再說信行忠良,哎也一個沒有,這一窩子實難挑出一個好的來,他們平生就好一個字,“利”,就愛一個東西,那就是“錢”。
你說談錢傷感情,抱歉咯,在他們老秦家,談感情傷錢才是主流。
秦家幾個族老收到沈雲西快馬加急的來信,激動得胡須子都差點抓沒了。
自秦姑爺去後,沈姑母繼承了那一脈所有的家產家資,大抵是記恨他們昔時的逼迫,沈姑母一改秦姑爺從前禮待提攜族親的做派,一口湯都沒給秦家親戚們喝,這十幾年,秦家族親們的日子過得實在不怎麽風光了。
但他們也沒法子,誰叫沈姑母上頭有王府罩著呢,後來沈萬川也升官發達了,給他們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造次啊,民不與官鬥,他們是貪利愛財卻也惜命得很。
但現在收到的這封信不一樣了,聽聽,聽聽信裏是怎麽說的!
那自稱是秦家小輩的在信裏說,他機緣巧合進了沈家做活兒,意外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沈傳茵與其兄竟是亂|倫**的關係!
信裏頭還說當年的秦立業,就是因為親眼見到這兩個奸夫**|婦苟且,才被硬生生給氣死的!
沈雲西主要就寫了這兩條,其他都沒有多提,多說多錯,寫多了反而不妙。
但就這麽兩點也足夠秦家族親琢磨的了,信雖短,但信息足啊。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秦蘭月和秦芙瑜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們秦家的種!
意味著她沈傳茵根本就不配沾他們秦家的半個銅板!
意味著他們要發了!
秦家族親們喜不自勝,錢啊,那可是好多的錢。他們也懷疑過書信的真假,但**太大了,搏一搏板車變馬車,萬一是真的呢?總得去走一趟啊!不去睡不著覺,不甘心啊。
秦家族親們在謀利的時候,總是空前的團結,當天就挑出了幾個年輕機靈的,由秦家三叔公帶隊,馬不停蹄地上京去了。
已經入春了,路比冬日好走,又有巨大的利益在前麵吊著,秦家幾人日夜兼程,一個月的路程愣是叫他們走半個月就到了。
根本來不及欣賞讚歎皇都的繁盛,他們在客棧休整了一天,第二日就按書信裏說的,往沈侍郎府遞了消息,找上給他們寫信的“秦家子弟”。
沈雲西接到消息的時候都怔了一下,好家夥,這秦家的人來得也太快了吧,生產隊的驢也不敢這麽趕啊!他們就不怕猝死在路上嗎?
心裏雖嘀咕,但沈雲西還是按計劃去見了他們。
..
“你就是寫信給我們的遠房子弟?怎麽是個小女娃子?”鬧市街邊的餛飩攤兒上,秦家三叔公瘦凹了的臉一顫,渾濁的老眼來回掃量,大驚道:“老子不會是被騙了吧?”
其他幾個年輕的秦家子弟也是一臉的不信任。
沈雲西彎起假笑,她抬了抬自己的袖子:“三叔公,你不是都往沈侍郎府遞信了嗎,我就在裏頭做活兒呢,你看我這衣裳,就是府裏下人穿的。我哄你們幹啥,我就指望著你們能成,分我一本羹,好給自己贖身呢!”
她的臉生得實在純良,即便故意往醜了畫,一笑起來還是比常人好看的多,秦家諸人將信將疑:“你信裏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沈雲西噯了聲,她比起三個手指頭來嚴肅地發誓:“我要騙了你們一句,我爹就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秦家眾人嘶了一聲,好毒的誓,“那你說說到底怎麽辦?”
“當然是告他們!上公堂告他們兄妹和奸,謀財害命,把咱們的錢堂堂正正的給拿回來啊。”沈雲西壓低了聲音,湊過去說道。
秦家三叔公聽了先是一驚,而後有些膽怯地打起退堂鼓:“那可是侍郎老爺,王府的女婿,我們哪裏告得贏?”
都到這個地步了,沈雲西不可能再叫他們跑了,繼續蠱惑道:“三叔公你好小的膽,怕甚麽,富貴險中求,侍郎老爺又如何,一旦坐實了他們兄妹和奸,王府頭一個收拾他,他別說官兒都沒得做,說不定命都保不住!”
“況且我在侍郎府幹了好些年了,咱們郡主娘娘是個和氣人,到時候她隻會謝三叔公你告知她真相,說不定你還能得一大筆賞呢。”
秦家三叔公心動了。這小娃子說得很有道理啊!
秦家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愛財如命的他們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對沈雲西道:“行,我們幹,但這證據沒有啊。”
沈雲西嘻嘻一笑:“秦沈氏最近住在魚兒胡同第三家,侍郎老爺經常過去,證據就得靠你老自己去找了,小輩我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了,有甚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遞信來。”
送走了秦家諸人,沈雲西沒急著離開,竹珍他們和侍衛就在街對麵,也不怕遇上什麽危險。她叫了一碗餛飩來吃,兩隻手揉了揉自己假笑得發酸的臉頰。
才拍了兩下,桌邊陽光被一個人影遮了一半。
沈雲西還以為是秦家三叔公殺回馬槍了,趕忙彎起眼,抬起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衛邵被這過分明麗的笑晃了一下神,他彎下身,“路過時總覺得像是夫人,近來一瞧果然是。夫人這是在做什麽,怎麽做起這身打扮?”
沈雲西不想竟是衛邵。
她笑容一滯,哪能說是在和人密謀搞自己爹,當即飛快地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認真說道:“我在執行人間正義。”她正在努力創死一個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