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放在整個京裏都是相當炸裂的!◎

飲冰堂內,湘錦垂地,織珠為簾,自侍女傳報安國公府女眷到,所有人都不期而同地收了聲,鴉默雀靜。

唯獨坐在上首的東道主福昌長公主,還若無其事地撥弄懷裏的琵琶弦,間或發出玉珠走盤的三兩聲。

片息之後,她才閑閑地抬起頸子,掠視過前頭的大夫人三人,鎖定在最後那道細柳生姿的影子上。

光看身段兒已是極動人了,再細品容色,肌映流霞,眉眼盈盈,更是冰明玉潤。

好個勾人的狐狸精,果真大有資本!

福昌長公主用力一撚,手下的琵琶弦變了腔調。

尖雜的響聲叫諸人皆是一凜,對長公主突如其來的不悅而感到不解。沈夫人雖是梁京裏的“傳奇人物”,可與長公主應當沒有結過怨才對。

隻有少部分消息靈通的心下了然。

女客們神色各異。眾目之下,沈雲西夷然行禮,福昌長公主倒未在這上麵糾纏,道了聲坐。

衛芩再不機靈也咂摸出古怪來了,和二夫人耳語:“氣氛怪怪的,總覺得有不對的地方。”

二夫人嗬了聲,“傻子都知道了。看來是場鴻門宴,也不知道我們又哪裏惹到長公主不滿了。”

衛芩茫然:“誰曉得她又發什麽瘋。”

相較於她們的稀裏糊塗,沈雲西是門兒清,卻不動聲色。

內堂還是靜悄悄的,都在往安國公府這邊打量審視,這一兩年,沈雲西在梁京風雲榜上,是妥妥的榜首。

先是和衛邵成親,表姐妹成婆媳,後是大鬧衛老夫人壽宴,臉都不要了。沉寂了三個月後,從城郊回來,原本以為一輩子就這麽著了,沒想到突出奇招,憑借一本話本子強勢扭轉局勢。

她有沒有洗白不好說,但她那表姐婆母秦蘭月秦夫人反正是徹底黑了,婚前苟合的名聲都傳爛了!

手段好狠,又好毒!簡直就是個渾不吝的!

有的不喜,有的不屑,還有的歎服好奇,沈雲西大大方方的任由她們看。

福昌長公主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從喉嚨裏擠出話來,“怎麽都不說話?即是宴席就得說說笑笑的才熱鬧,你們一聲不吭的,可是不給本宮麵子呢。”

長公主的聲音就像是撥動輪|盤的手,話一出,滯澀的零件全都哢哧哢哧地動了起來。

鴻臚寺卿家的吳小姐燦然一笑:“殿下可是錯怪我們了,隻怪許久不見沈夫人,今見她風采更盛,一走進來叫我們都不小心看呆了。”

其他人都嗬嗬應是。

隻宣恩伯府的宋彎彎是長公主的小姑子,宋駙馬的親妹,挑剔地說道:“看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這種貨色也能稱奇。”

吳小姐隻笑而不語。

人多的地方都有小團體,梁京貴女這個社交圈裏,也不遑多讓。

當前的領頭人物有三個。

一個是以太傅府呂施為首的吃瓜姐妹團,衛芩也在其中。

一個是以竇大儒的孫女竇錯玉為首的,喜好詩詞歌賦,有點文人脾氣的一係,原主從前亦是裏麵的領頭人之一,隻是後來陷入醜聞,被小團體單方麵地除名了。

再有一個就是以長公主為首的,長公主和她的狗腿子們了。

這吳小姐和宋彎彎便都是長公主座下的好走狗,這會兒你一言我一語的,可不是在打機鋒,而是夾槍帶棒為長公主打頭鋒。

沈雲西其實還好,惡語是傷人,但半點傷不到她這種人,而且,她還能反過來傷別人。和她比嘴皮子?你是平路不走鑽刺窩——自討苦吃。

“我這種貨色確實是不足為奇,但但凡有眼的都看得出來,我這貨色還是比宋彎彎你長得俊些的。”

在宋彎彎怒目之下,她一字一頓地挖苦說:“主要是你生得太磕磣了,以至於襯得我都美若天仙了。看久你,再看我,可不得如吳小姐一般看呆了嗎。”

沈雲西故意抬起臉環轉了一圈,食指輕點了點自己的臉頰,“諸位,你們說呢?是不是?”

諸位……諸位不說,諸位隻拿帕子遮笑,眼風直往兩人臉上飄,別說,不對比不知道,一對比嚇一跳,起先隻覺得沈夫人是生得美,這一比較,還真是又美了不少!

至於宋彎彎,不醜,但就你的資本怎麽敢稱呼別人“這種貨色”的!

宋彎彎被看得大為光火,被笑得兩眼發紅。

她本意並不是要貶低沈雲西的容貌,“這種貨色”分明是指她品行不佳,結果被沈雲西一帶話,輕巧地就偏到了膚淺的容色對比上來!

哪有這樣的!

明晃晃地被人打短,宋彎彎羞憤不已,嗚了聲一捂臉趴在了桌子上。

“夠了!丁點的事也能叫你們笑出花來!”見宋彎彎都快被哭出來了,福昌長公主雖嫌棄她沒用,卻也不好由著小姑子受委屈,將琵琶咚地往案上一擱,發話止住了其他人的笑語,不耐煩地冷聲道:“叫人上菜來吧,用完宴便一起去園子裏賞花消食。”

“那才是今天的主戲!”說到這句話,福昌長公主明顯意有所指。

宋彎彎聽罷,一抹眼淚,恨恨地看向沈雲西,叫你得意,一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長公主府的樂姬重新奏響了舞樂。穿湖藍宮裙的侍女們手持托盤魚貫而入,公主府的所有人是宮裏分派出來,禮儀也是宮裏**的,走過來裙擺飄揚的弧度都不差分毫,有種井然規整的美態。

往沈元西長案來的宮人,將湯盅放下,又起身至她的左手邊幫忙溫燙果酒。

沈雲西正攪弄湯盅裏的料頭,突感到別在腰間的帕子滑溜走了。

對方的動作輕且迅疾,層層疊疊的冬裝更提供了大便利,若換成在的其他人,怕是半點查覺不到。但沈雲西在末世六年,對任何聲音,任何響動都杯弓蛇影,一不小心都是要命的!

沈雲西心下了然卻沒動。

待那宮人走遠了,她才往裙擺上看,她的帕子正懸懸吊在椅子邊兒上。

沈雲西拾起帕子,一入手,就屈起了指尖。

她的帕子被換了。

除了材質不同外,這帕子還給她附送了一段長公主和宋修文兩口子的畫麵。

正是仙臨居後,宋修文向長公主告她狀的情景。

那日宋修文拐著腿才回到公主府,長公主就使秋雁把他請了過去。

秋雁和宋修文有首尾,秋雁一提,宋修文心裏就有數了。隻見他一臉鬱憤地進了內寢,不待長公主發作,先發製人,大罵晦氣,說自己如何如何倒黴,說沈雲西如何如何與他拉扯,生生把沈雲西描繪成了發瘋的狐狸精,把自己塑造成了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長公主起先不信,“沈氏心慕太子,全京皆知,怎會主動勾扯你!”

宋修文道:“她從前是中意太子,可如今不是無望了?早勞燕分飛。那衛三又是個空殼的紙皮子,她不得另找攀附?我隻是沒想到她會找上我來,我拒絕了,她竟還惱羞成怒動起手來。”

他把脖子上和腿上的傷亮給她看,又歎道:“她從前就喜歡我的詩文,常來問詢交談,原以為是個好的,倒不想一肚子的心思呢!還好當時太子出現了,才免了後頭的糾紛。”

漏洞百出的一麵之詞,但長公主戀愛腦降智,被宋修文委屈巴巴地一訴苦,她還偏就信了。

在長公主看來,她的駙馬風流倜儻,詩才無雙,但潔身自守,又單純善良,是天上下來的文曲星,是天神,外頭不安分的鶯鶯燕燕慣愛覬覦!

當下拍案而起,好個沈氏,敢惦記她的人不說,還敢傷她駙馬,真是該死!

之後便找來心腹,定下了今日的計劃。

..

沈雲西將帕子繞了繞,照舊別在腰間,確定桌上的飯食沒有加什麽髒東西,她專心地用起飯食。

福昌長公主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對大宮女夏荷道:“都準備好了嗎?”

夏荷:“殿下放心,秋雁一直守著,咱們過去就能開戲了。”

用完飯,眾人如安排的那般往花園去,一處賞花,不必太過謹守規矩,大家三三兩兩的,一處說說走走,連倨傲的長公主也入了人群裏。

衛芩和呂施她們匯合去了,大夫人和原二夫人張望半天,看向從人堆裏出來的沈雲西,說道:“三弟妹方才去哪兒了,一眨眼人就不見了,找你半天呢。”

沈雲西拍了拍肩上落下的梅花,“隨便轉了轉。”

二夫人轉轉眼珠子,把她往後拉了拉,“那好歹把竹珍幾個丫頭帶上,長公主今天有鬼,我打聽了一轉,好似要收拾你呢,你怎麽和她的寶貝駙馬扯上事兒!”

沈雲西直搖頭。

二夫人嗐道:“哎呦,我們那位長公主殿下當她駙馬是驚天大寶貝呢,成日喜歡找事,飛過駙馬麵前的母蚊子都得挨上一巴掌!今兒怕是不好辦了,我就說是鴻門宴來的!”

大夫人也出主意:“三弟妹,你不如先悄悄地走吧。”

沈雲西還是搖頭。

二夫人急得一推她:“合著我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是吧!”

她們這樣,沈雲西反倒抿唇彎眼笑了。

她少見在外人麵前這樣笑,二夫人被她那嬌波流慧的笑顏弄得一怔,捂住砰砰的心口呼了一聲老天。

暗道長公主真是心裏沒點兒數,她三弟妹這樣的,男人都該來倒貼,稀罕她駙馬?!

二夫人半天才緩過神來,“那咱們一起走,不合她們一道,去前頭看看花吧?”

沈雲西卻攔住她,又拉住大夫人,“我們就在這裏,近些才好看大戲呢。”

兩位夫人正自不解,沈雲西已經倚在樹幹上,她趁著長公主還沒動手,先揚聲喚道:“長公主殿下,福昌表姑,聽說您今兒請我來,是為了駙馬一事,是也不是?”

二夫人:“……”這三弟妹好虎,咋能直說出來呢!

眾夫人小姐也沒料到沈雲西會這麽敞開來說,她們被沈雲西的話聲吸引,都往這處聚攏了過來。

福昌長公主臉一沉,被宋彎彎和吳小姐幾個簇擁在幾丈遠的地方,似乎顧忌什麽,盡都站在原地。

長公主也不裝了,冷笑:“什麽表姑,你少給本宮攀親戚。本宮可沒有你這種不要臉的表侄女兒!”

沈雲西合掌一拍,“看來長公主很信任自己的駙馬。”

宋彎彎和長公主一樣,對他哥很有濾鏡,搶叱道:“我哥哥與殿下是夫妻,不信他難不成信你!怎麽,你敢不知羞恥勾引我兄長,現在不敢認了!我哥哥是什麽樣的人,京裏誰不清楚,你又是個什麽樣的東西,誰不知道!”

長公主顯然也認同這話,冷看著她。

其他夫人小姐一拉嘴角,果然是為了宋駙馬,才特意設這麽一處宴,難怪宴辦得敷衍得很!

“那我可真是冤枉了。”沈雲西歎了聲。

“事實上,當日在仙臨居,確實是宋駙馬對我無禮,我不得已才動手反抗的。”

你以為接下來她要努力告訴長公主真相,以求她的理解?

那就大錯特錯了。

沈雲西折了一陣梅花,輕晃了晃,柳眉一豎,“有些話憋在我心裏很久了,殿下,實話告訴你吧,你這駙馬其實就是個色中餓鬼,性子還極其扭曲。”

“兩年前的三春桃花宴上他對我一見鍾情,自那之後便迷戀我迷戀得無法自拔。後來,我與衛邵成親,他就瘋了。”

“為了得到我,他簡直無所不用其極。我成親前的那天晚上,他還來找我,跪在地上哭著求我和他私奔,還說什麽‘你是我的命,你這是剜我的心,你要是嫁給了別人,你讓我怎麽活啊’這類的話。”

平地一聲雷,炸了個轟隆響。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長公主雙唇直哆嗦,宋彎彎驚叫道:“你胡說!”

沈雲西充耳不聞,依舊自說自的,就你姓宋的會編故事是吧,她也會啊,她還很會!

“我真是被他嚇壞了!所以成了親後都不怎麽出門了。”

“沒想到不過是去吃個飯,居然也能碰見他!”

“其實仙臨居這事,無非就是宋駙馬嫉恨衛邵能夠名正言順的得到我,占有我,想要強迫我毀我清白。好以此滿足他‘得不到就要毀掉’的變態欲望罷了。”

她語速不快不慢,但吐字清晰又十分的有力度,說著又板著死人臉,瞬地轉變為痛心疾首的激昂調子:“長公主,我可是寧死不從,才勉強護住了自己啊!”

夫人小姐們徹底繃不住了,盡數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若是真的,那宋駙馬和沈夫人的糾葛,放在整個京裏都是相當炸裂的!

長公主受到巨大衝擊,慘白白的一張臉,抖著手指頭指著沈雲西:“你、你……”

原二夫人卻沒給長公主吭聲的機會,激動得在裙擺下直跺腳,為小妯娌唱的戲添磚加瓦,她揚聲驚呼:“哎喲,老天爺,我可憐的三弟妹!怎麽會有如此**|亂之事!”

被二夫人扯得一愣一愣的衛芩,一臉呆滯。

腦子不好的她隻有一個感覺,好強!她三嫂真的好強!

所有人都窒息住了,長公主人都差點要倒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惱羞成怒的極喝乍然傳來。

“放屁!她在放屁。沒有此事,絕無此事!”

假山後,聽完全程的宋駙馬失聲驚怒,在一眾友人同僚或震驚或迷惑的視線裏,原地跳了起來,臊得兩臉發紅。

這女人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狗屁的跪在地上哭著求她!

神他媽的嫉妒衛邵能得到她,占有她!

這個瘋子,她怎麽能恬不知恥地說出這些騷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