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請你們看場好戲◎
季五年心情萬分複雜,對他公子投去同情的注目。
喂完最後一勺藥湯,沈雲西放下碗,又向前支了支身子,卷起絹帕,給衛邵輕拭了拭唇。
帕子上縈染的綿密果香撲麵纏了上來,散在兩人之間,落在他唇上的指尖隻隔著一層不足道的布絮,她指腹上的溫熱,輕而易舉地傳延到了他偏冷的肌膚上。
他看著專心一意,睽睽望著他的沈雲西,屏氣恍惚了一下,莫名地心頭也不受控製地一跳,突兀地升起一種摸不著探不明什麽東西來。
衛邵眉頭即時一皺,當機立斷地抓住她的手,往外輕推開了去,掛起一抹笑,“我自己來吧。”
沈雲西本也揩完了,她並沒有注意到衛邵微弱的神色變化,從善如流地收了帕子,隻是一雙烏溜溜的眼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衛邵敏銳地察覺到,她雙眸中,平而無波的表象下隱含著些許他看不大明白的期待。
“夫人是有什麽話想說?”
沈雲西是完全不知道羞澀兩個字怎麽寫的,提議道:“擇日不如撞日,你今夜要不然就留下來吧,我們一起。“
衛邵:“……”原來是在期待這個。
季五年:“……”這不是我該聽的。季五年收好藥碗,連忙鑽了出去。
正安排小丫鬟們收拾飯桌的竹珍麵皮唰的一紅,眼皮子直抽抽。
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什麽乍然對姑爺起了心思,但我的小姐啊,有些話大可不必說得如此直白,多少還是顧及一下他們這些在場的外人的感受吧!
衛邵輕咳了一下,笑著拒絕了:“書院還有課業,不好留下來叨擾夫人。”他起身就要告辭,一語未了,便見沈雲西睜大了眼,下巴一抬,極快地鼓了鼓腮,然後又恢複了沒表情的樣子。
但他能看出,她似乎有點不服氣,還帶有點白費功夫的失望。估計是在想,我忙活一晚上,就這?
衛邵忍俊不禁,笑麵上倒勾起了幾分真心實意,他這位夫人看起來是個很沉靜的,有的時候行事也快準狠,但相處下來,總覺得內裏還是個不大知事的小姑娘。
會造就出這樣矛盾的脾性,想必她借屍還魂之前,生活的地方有不少危險,經了許多苦難,但年歲應是不大的,且不常與外人接觸交流,對於素常的彎彎繞繞的人情世故不太通曉。
所以做任何事都和處理應對危險一樣,用一個法子,習慣快刀斬亂麻。
回雲上院的路上,頂著月色,衛邵眯起漆黑的雙瞳,輕聲道:“年紀還小呢,多是不懂的。”所以不知而無畏,敢這樣來招惹人。
衛邵走後,沈雲西無事可做,消食完就又去了書案前,繼續寫作。
她正寫到宋修文和他爹的姨娘**這段,動了好幾下筆都覺得不對味兒,她抓起寫廢的稿子團成團丟進簍子裏,想了想,還是把裕和郡主塞給她的書卷打開了來,攤在右手邊。
不能和衛邵實戰體驗,那就隻能從書裏找靈感了,她一手支著頭,一手提著筆,對照著那書上的圖,重新潤色她的話本子。
這種東西既要寫得活色生香,又要寫得含而不漏,不然一不小心就要被列為閨閣禁書,如此就得不償失了。
尺度怪難把握的。
她一臉的謹慎嚴肅,荷珠飄悠過來,才瞧了一眼,就捂著燒紅的臉飛快地跑了。
小姐到底是怎麽做到麵不改色看那玩意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抄佛經呢!
荷珠和竹珍吞吞吐吐地說道:“咱們小姐怪、怪……”怪了半天,也沒把後頭的話說出口來。
竹珍接話:“怪生猛的。”
荷珠:“……”
..
府裏都在為新出生的小公子忙亂,合玉居兩口子破天荒一起吃飯的事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上次出府遇上了宋修文,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在話本子寫好之前,沈雲西都不打算再出去了。
又因秦蘭月生產坐月子,免了請安,她便又多出不少時間來。
她在合玉居裏悠閑度日,原二夫卻是受盡了苦楚,天天伺候婆婆坐月子,被針對得苦不堪言。
原齊芳嫁進國公府時,前頭的周夫人歲夫人都已經去世了,安國公也沒有續弦,沒有婆母壓著,她這些年很是逍遙自在,如今還是頭一回體會到做兒媳婦的難處。
她有心想撂挑子不幹,可孝字頂天,秦蘭月本身年紀又比她小,她自忖年長,又拉不下臉去鬧,隻每日早晨往合玉居去,一心想拖個墊背的和她一起挨苦。
但無一例外都逮不動沈雲西,倒是順道吃了好幾回合玉居的早食,卷餅燒賣腸粉米線,別說,花樣挺多味道也挺好。
這天早上,原二夫人又到合玉居蹭飯,啊不對是叫人。
今天合玉居的早食還是米線,昨天是鹵水雜醬的,今天是番茄酸湯牛肉的。
番茄這東西是近幾年海運帶回來的,紅通通的果子,酸揪揪的味兒,實在算不得美味,他們一般不吃,都是種在園子裏做觀賞用的。
原齊芳是頭一回吃這個,她剛開始還有點嫌棄,沒想到一口湯下去,叫她一下子就愛上了,這不正是她上回吃卷餅裏頭的那醬嗎!
爽滑的米線和著鮮酸的濃湯,早起吃這麽一碗,一整個上午都滿足快活呢!
“你們小廚房的廚娘好本事啊。”原二夫人將湯水米線吃得幹幹淨淨,讚歎地說。
話聽起來有點陰陽怪氣,但近些日稍微相熟了,沈雲西也知道她多數時候說的話其實都是字麵意思。
當然,故意損人的時候也是真的損。
沈雲西躺在**,閉著眼睛如往常一樣裝病,回道:“李姑手藝確實好。”
站在簾子邊的福花聽了,笑說:“哪裏是我娘的本事,是小姐點子好,每日吃食都是我們小姐定的,要吃什麽,要怎麽做,全是小姐拿主意。”
沈雲西:“我也是在書裏看到的。”
“不愧是梁京第一才女,果然博覽群書。”原二夫人擦了擦嘴,一想,又說,“你和長公主駙馬看得不會是同一本書吧,那位福昌駙馬也很會這些,也說是從書裏看來的。”
沈雲西胡亂應了兩聲。
她睡在被子裏,有點甕聲甕氣。
原齊芳翻了個白眼,叫她快起來,“可差不多了吧,今天又是請安的日子,你在我麵前都裝了半個月了,歇了好幾輪了,也夠了,你這病再不好,正院裏就該親自給你請大夫來了,到時看你怎麽下得來台。”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沈雲西也隻得坐起身了,她還是沒什麽表情的臉,可原齊芳眼尖地看到她輕輕踢了一下被子。
原二夫人不禁多瞅了瞅,她這三弟妹也就才十八九的年歲,往日端著身份顯得老成,現在這點小脾氣,倒顯出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性子來。
她坐在被子裏,長發如瀑,肌膚雪白,麵頰上泛著淺淺的紅暈,漂亮得很。
“可惜三弟沒福。秦夫人也是作孽,亂湊鴛鴦。”原二夫人想著話本子裏寫的東西,暗自嘟囔。
“走吧,該去請安了,再遲些,你那表姐又要唧唧歪歪了。”二夫人先一步出了門去。
沈雲西是吃過早飯的,她起身後穿好衣裳,與二夫人一並去了正院。
妯娌兩個走在一處,沈雲西雖然不大說話,但光看原齊芳的態度,也看得出二人相處得還算和諧融洽。
不說府中下人如何驚掉下巴,衛芩都恍惚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敢置信:“二嫂,你居然和她好起來了?!”
攪家精和傲氣鬼居然會走到一起!
原齊芳在椅子坐下,嗤道:“你這話說得奇怪,我們本來也沒有大仇怨,怎麽就不能好了。”
衛芩嘁了聲。
大夫人溫玉嫻笑道:“一家子和樂才好呢。三弟妹身上好些了嗎?”
沈雲西點頭,細聲回道:“都好了,多謝大嫂關心。”
綠芯到外堂來請她們時,見到的就是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不免眼神一暗。
秦蘭月還在坐月子,不好見風,妯娌幾個順次轉入內屋。
沈雲西坐在下人端來的圓凳上,望向天青色軟煙羅裁成的帳子裏,帳子沒有掛起來,看不到裏麵的秦蘭月,隻隱隱約約能見到個輪廓。
“我儀容不整,就不和你們麵見了。叫你們過來是為半月後滿月宴一事,各府的請柬都已經發出去了,這宴老二媳婦朝朝你們都幫襯著老大媳婦好好辦,以後瑭哥兒長大了,記得你們這些嫂嫂的情,也會孝順你們的。”
秦蘭月之子在家行九,出生當天就取好了名,叫衛瑭。
“綠芯,把九郎抱過來,叫他嫂子姐姐都見一見。”
綠芯應是,輪到沈雲西,綠芯隻在她麵前晃了一眼,就飛快地又把孩子抱走了,生怕她做什麽似的。
沈雲西本來也對秦蘭月的孩子沒興趣,無所謂見或不見,倒是接下來的話題引動了她的心神。
“還有一件事,三天後福昌長公主府設賞花宴,特意下了帖子來,請你們都去看看。”
雖隔著簾子,但沈雲西知道秦蘭月在看她,“長公主說了,好容易才捱過今年的冷冬,眼見就要開春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請你們務必賞臉過去一趟。”
在秦蘭月加重的“務必”裏,女婢將公主府送來的大紅洋金帖子呈了過來。
大夫人溫玉嫻作為長嫂代為收了,她並不知道沈雲西和宋修文的糾紛,笑應道:“早聽說長公主養了一園子的好梅花,這下咱們都有眼福了。”
又說了會兒閑話,便散了,隻得二夫人留了下來伺候。
吃人家的嘴短,原二夫人這回夠義氣,沒拉扯沈雲西,一人留在正院,生受刁難。
趁二夫人去端茶的空檔,秦蘭月歎息地對綠芯說道:“怪不巧的,碰上我坐月子,不能親見她落在長公主手裏,解我心頭之恨,實為憾事。”
沈雲西雖沒聽到秦蘭月後頭的話,卻差不多能猜到她心裏的期盼,但可惜的是,女主注定要失望的。她的話本子已經送到書鋪去了,印賣也就在這幾天。
..
轉眼就到了設宴這日,長公主府門前鈿車轎馬絡繹不絕。
沈雲西和大夫人諸人才到,就有公主府的管事上前做禮,一邊隱晦地打量沈雲西,一邊殷勤地請她們往裏去。
沈雲西隻做不知,跟在大夫人和二夫人後麵步入宅內,一路走去,滿目樓閣亭台,隻覺銀屏金屋,富麗堂皇。
管事將她們引到了一處名喚“飲冰堂”的地方,還未至門庭裏,絲竹笑鬧聲就先傳入了耳中。管事揚了揚頭,打眼色支使廊廡下的女婢通傳。
那女婢是早接到吩咐了的,忙地高聲一呼:“安國公府的夫人小姐們到了。”
堂內人聲霎時一靜。
大夫人二夫人和衛芩並未多想,繞過堂前側開的沉香木雕梅花折屏,率先進去問禮了。
沈雲西稍落後些,她才要邁步,竹珍忍不住擔憂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欲言又止:“小姐……”
“慌什麽?”沈雲西解了身上擋風的鬥篷,搭到竹珍懷裏,沉眉淡定地走了進去。
她道:“好生瞅著你們小姐今天是怎麽以一當百,萬夫莫開的,順便再請你們看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