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在哄,隻是不太熟練。
饒念躲進了旁邊的消防通道裏,並不知曉外麵是怎樣的兵荒馬亂。
這裏好像被隔絕成了另一個世界,肩膀還泛著火辣辣的疼,不出意外應該已經青紫一片了。
外麵的鬧劇還沒結束,饒念聽見保鏢的聲音,嘈雜的腳步聲亂成一團。
剛才人群中記者的那道聲音依然宛如夢魘一般籠罩,好像一下就能將她拉扯回四年前那段暗無天日的時間。
她靠在門上靜靜屏息,以一種自我保護的姿勢緊緊環抱住膝蓋,等待外麵的混亂結束。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意識逐漸恍惚起來,聽見那陣熟悉的腳步聲走近,而後在門前停下。
下一刻,門外響起一道沉穩的聲線。
“是我。”
措不及防聽到那道熟悉的聲線,饒念心尖驀地顫了一下,瞳孔難以置信地收縮。
霍聿深怎麽會在這裏?
男人的嗓音低醇,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她咬緊唇,還是不說話。
默了默,似是低到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他又低聲道:“香港有事處理,一直沒得閑。”
頓時,心口像是被什麽淺淺撓了一下,有些發癢。
這算是解釋為什麽這些天沒來找她麽?
其實他根本不必解釋,畢竟他們之間根本算不上有什麽關係。
頓時,心口像是被什麽淺淺撓了一下,有些發癢。
饒念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像他這樣的人,本來就應該日理萬機。
上次見麵時的最後那句,饒念不能否認,她的確因為他的那句下一次見麵生出了期待。
但她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越是這樣狼狽的時刻,就越不想被他看到。
霍聿深極富耐心地等著,過了片刻,終於聽見門裏,她的聲線還染著鼻音:“外麵還有記者嗎?”
他看了看四周被清過場,走廊已經空無一人。
“沒有。”
話落,門裏依然安靜著,霍聿深垂下眼睫,大概猜想到了裏麵是怎樣的場景。
他思索片刻,又低聲道:“地上涼,先出來。嗯?”
饒念心口微動了下,下意識收緊了指尖。
他怎麽猜到她坐在地上的?
前半句還隱約帶著上位者的強勢,後半句微微低啞的尾音卻又讓人覺得...
他在哄。
隻是不太熟練而已。
饒念深吸一口氣,終於慢慢站起來,緩解了一下因為蹲太久而發麻的酸痛,她又理好淩亂的發絲,才緩緩打開消防通道的門。
一束冷光從頂部灑下來,男人的袖口挽到了小臂上,腕骨上扣了一塊銀表,質感極好的襯衫被妥帖地束進腰部,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的散漫和倦懶,矜貴而禁欲,像一塊上好的璞玉,無時無刻不在散發成熟男人的迷人味道。
霍聿深垂眸看著麵前的人,她的眼睛有些紅,臉上卻沒有淚痕,但看著就讓人覺得受了委屈。
她很快又垂下睫,躲開他的視線。
“霍先生有事嗎?”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唇角彎了下,似是有些無奈和頭疼,不知道拿她怎麽辦才好。
“西裝,不打算還給我了?”
-
暮色降臨,一輛掛著港澳兩地車牌的豪車從停車場穩穩駛出,匯入高架上的一片喧囂車流中。
外麵的世界已經黑了下來,車窗外霓虹斑斕,原本沉悶的夜幕也變得不再壓抑,廣告牌持續變換,一會兒是浪漫的鑽戒廣告,一會兒又變換成港樂的MV。
墨色湮沒在一片光怪陸離中,隔岸便能望見繁華的港城。
車玻璃倒映出身旁男人的身影,霓虹的光影籠罩在他輪廓分明的側顏上,饒念看得微微失了神,第一次在人身上聯想到日理萬機這個詞。
霍聿深正在與人打電話交談,薄唇輕啟,講的似乎是意大利語,卻依然如他說起粵語來一般遊刃有餘,慢條斯理。
饒念心想,他果真有諾必行,說過下一次見麵,便有了這一次。
不知道為什麽,從第一次見到霍聿深開始,饒念的心裏就總是莫名會萌生出一種直覺。
仿佛他們的每一次相遇都不是偶然。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半小時後,車停在自家樓下時,饒念還有些許恍惚。
恰巧這時霍聿深的電話會議剛剛結束,她垂睫解開安全帶,轉頭對身側的人小聲說:“我上去給你拿...”
想下車的前一刻,手腕被人輕輕拉住。
冷玉似的長指扣住她的手腕,涼意順著肌膚相觸的位置鍍來。
饒念動作一頓,回眸看向他,眼裏還寫著懵怔不解。
霍聿深眼眸漆黑,斯文有禮地問:“方便我上去拿嗎?”
-
公寓電梯內。
饒念咬著唇,看著電梯門折射出的倒影。
男人身型挺拔,站在這間狹小的電梯裏,未免有些紆尊降貴了。
電梯門在某一層緩緩打開,隻見認識的房東阿婆一手牽著狗,一手拿著一串鑰匙,大概是剛驗收完房子回來。
一進電梯,阿婆好奇的視線就頻頻往兩人身上瞟。
沒想到這麽點時間裏都能撞見認識的人,饒念趕緊把頭埋下去,隻能默默在心裏祈禱來人別出聲,別出聲,但總是天不遂人願,怕什麽來什麽。
下一刻,她就聽見房東阿婆按耐不住好奇地出聲:“小饒,呢個靚仔就係你未婚夫?”
阿婆也是土生土長的港城人,這幾年才搬到寧城來收租,普通話講得蹩腳,時常和粵語混著說,也不管人聽不聽得懂。
大概是上了年紀的人眼光都分外毒辣,一眼便看出了男人非富即貴的氣場,讓人忍不住心生敬重。
饒念還沒開口回答,阿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身旁的男人,用粵語率先問:“先生都港城嚟嘅?”(先生也是港城人?)
霍聿深微微頷首,謙遜有禮地微笑:“係嘅。”(是。)
阿婆了然一笑:“唔怪得,睇得出。”(難怪,瞧得出。)
阿婆又緊跟著追問:“先生多大年紀喇?”
“今年三十。”
阿婆嘖了聲,滿意的目光止不住地流連,發自真心地誇讚:“好有型啊,這麽靚仔。”
霍聿深從容地回:“多謝。”
饒念明明上次在遊輪上聽過他講粵語,可眼下聽見第二次,心髒處措不及防再次**起漣漪。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回**在電梯裏,絲絲縷縷地纏繞在耳畔,像情人間的低喃囈語。
就在阿婆還要繼續查戶口似的追問下去時,饒念終於回過神來,急中生智地開口:“係我哥哥。”
反正他的年紀應該比她大,這樣說至少不容易被戳穿。
她的粵語講得並不熟練,聽起來口音蹩腳,卻有一種別樣的可愛。
聞言,霍聿深抬了抬眉,眸底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卻沒有否認她這個回答。
房東阿婆清明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梭巡,雖然沒相信,倒也沒讓饒念太尷尬,意味深長地一笑。
好不容易到了樓層,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饒念如釋重負,下意識地拉起身邊的人往外走。
等電梯門在身上合上,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動作有些逾矩,立刻鬆開他的袖口。
抬起頭時,隻見男人眉眼含笑,並不似往日對人時的那種溫和有禮,褪去了因為身份帶來的疏離冷淡,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意。
饒念這才發現,原來他在人前時的溫和笑容大多是偽裝,他大多數時刻冷清疏離。
他的骨相本就是頂級,此刻薄唇輕勾起的那抹弧度,有些說不出的蠱惑。
不知怎的,饒念的膽量忽然也大了起來。
她眼神控訴地看他:“霍先生剛剛在笑我。”
聞言,霍聿深挑了下眉,眼裏**出幾分笑意,卻明知故問:“為什麽笑你?”
饒念噎了一下,細眉不自覺擰起:“笑我粵語說得不好。”
聽著像是在埋怨他,可偏偏語氣又帶著幾分嬌嗔,清麗的臉龐也不自覺多了幾分嬌俏。
霍聿深忽而輕勾了下唇,垂眸認真道:“沒有笑你,隻是覺得很可愛。”
沒想到他會突然間如此直白,饒念耳根驀地一熱,臉頰的熱意也隨之升騰而起。
她隻能逃避式地移開視線,快速用指紋解開了門鎖。
“好了,進來吧。”
霍聿深沒再逗她,從她泛紅的耳尖收回視線,抬眸簡單環視了一下她的家裏。
一人居的複式公寓,很小女生的裝修風格,奶油色的沙發桌椅,簡單而溫馨。茶幾上擺著透明花瓶,插了幾支白玫瑰,看上去清新雅致,旁邊攤開著幾本拍賣圖錄。
家裏第一次有男性客人造訪,饒念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局促地小聲開口:“我去樓上拿西裝。”
“嗯。”
男人的教養極好,並沒有在她上樓時四處亂看,從進入她家裏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讓她覺得不舒服的舉動,站在那裏也從容而得體。
饒念徹底放心下來,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又順手紮了一個清爽的丸子頭。
西裝早就被她疊好裝進了紙袋裏,隻需要拿下去就可以。
下樓前,她在樓梯上悄悄探頭往下看,他正在打電話,不知道是和誰。
電話裏,黎承祈問他在哪。
霍聿深單手插兜站在窗前,餘光瞥了一眼樓梯上走下來的人,淡聲回:“喺一個細妹屋企。”(在一個妹妹家裏。)
饒念的粵語不怎麽好,但還是聽懂了細妹兩個字。
她的耳根瞬間有些發熱。
看見她下來,霍聿深不再理會電話那頭的好奇,直接把電話掛了,幽深的目光直直望向她。
到底還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孩,無論在拍賣場上多麽自信從容,換下了那身沉悶的拍賣行製服,也能瞧出女孩子的嬌氣來。白色的V領毛線衫舒適簡約,露出漂亮白皙的鎖骨,眉眼也清麗動人。
她把紙袋遞過去,細白的指尖被袋子上的細繩硌出淺淺的紅印來,有些惹眼。
霍聿深的目光下意識停留在那處,緊接著就聽見她輕聲開口。
“我以為霍先生不會來拿了。”
他抬了抬眉,語氣晦暗不明:“為什麽不?”
靜了幾秒,饒念抿了抿唇,才輕聲道。
“霍先生應該不缺一件西裝,何況是已經穿過了的。”
她的語調十分平靜,像是在說手中的這件西裝,又像是在暗指其他的。
男人浸**名利場多年,又怎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霍聿深眉心微蹙,剛想要開口,饒念便已經先一步出聲,打斷他還未說出口的話。
“霍先生要坐下喝杯茶嗎?”
看著女人瑩亮的雙眼,霍聿深也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好。”
剛剛饒念在他身上聞到了一丁點不易察覺的酒氣,猜測他可能是剛應酬過。
上次在遊輪上,她曾喝過他的一杯茶,現在也該還給他。
就當是用這杯茶徹底還清上次欠他的人情,西裝還了,以後他們也不會再有交集。
大概是抱著這樣的念頭,饒念燒水泡茶的整個過程都變拖得極為漫長。
隨著花瓣徹底在溫水中綻放開來,她也仿佛徹底想通了什麽,垂下眼,唇角自嘲地彎了彎。
饒念知道,現在饒家的欠債,還有和蔣家澤的婚約,於她而言都不是能輕易解決的麻煩。
而霍聿深這樣的人,也不應該和她攪在一起。
如果被記者偷拍到了什麽,一定會給他們安上一個**的名頭。
所以,就這樣吧。
她家裏沒有遊輪上他給她喝的那種名貴茶葉,隻有再普通不過的大馬士革玫瑰泡出來的花茶。
估計男人這輩子都沒嚐過這麽便宜的茶,實在是罪過。
饒念端著泡好的茶回去,有些忐忑地把杯子遞給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
“家裏隻有這個了。”
隻見霍聿深從容地接過杯子,神色並無任何異樣。
“多謝。”
淡淡的花香充盈鼻間,與霍聿深平時會品的茶截然不同,他往日無論是與長輩也好,生意夥伴也罷,嚐到的茶香無一不是清苦和澀意,泡的也都是價值千金的茶葉,廉價的花茶從來不會出現在茶桌上,也從沒有人敢用這種茶招待過他。
久而久之,他也已經習慣了茶的苦澀。
這是他的第一次嚐試,有些新奇。
看著淡粉色的花瓣在溫水中漂浮,霍聿深眉心微蹙,卻還是端起杯子,輕抿了一口。
舌尖感受到與以往不同的清香甜意,是讓他覺得陌生的味道,卻並不令人排斥。
反而有些讓人貪戀。
對上她期待的眼睛,他的眉心不著痕跡地鬆開,並不吝嗇誇讚。
“很不錯。”
聽到霍聿深的評價,饒念終於雀躍地彎起眼睛,像是被誇讚之後忍不住要翹起尾巴。
隻是還沒等她開口時,房間裏的燈光突然劇烈地閃爍幾下,熟悉的跳閘聲響起,黑暗陡然降臨。
饒念腦袋一懵,隻見四周瞬間漆黑一片,兩秒後才反應過來。
停電了?
就在這時,霍聿深開口,仿佛能聽見她內心的聲音:“今晚電路維修,會停電半小時,門口的公告欄上貼了。”
饒念愣了下,驚訝於他的細心。
所以,他主動提出要跟她上來,是因為知道現在會停電?
她下意識抬腳,想要在黑暗裏朝著他走過去,卻沒注意到前麵就是沙發角。
直到小腿撞上沙發尖銳的一角,疼得饒念倒吸一口涼氣。
她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聲,就落進一個寬厚的懷抱裏,穩穩接住了她。
觸碰到他胸膛緊實有力的肌肉線條,饒念瞬間屏住呼吸,他身上都是成熟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包裹而來,莫名讓她感覺到一陣安全感。
同時,她感覺到身下的人也僵了一瞬,不過很快恢複過來。
緊接著,饒念聽見他啞著聲線問:“摔哪了?”
後腰被男人的大掌堪堪虛扶住,並沒有任何冒犯,是紳士手。
但體溫依舊變得滾燙起來,男人的吐息依舊克製,周圍的氣息流速被減慢,分秒仿佛都變得格外綿長。
她緊咬著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樣:“我沒事。”
外麵的烏雲籠罩月亮,僅存的光亮暗了下去,雙目不能視物,她隻能用感官去感受對方的存在。
心照不宣的曖昧流淌在空氣裏,下一秒就會落下來。
理智告訴饒念,現在的距離很危險,身前傳來的溫度也不允許她再貪念下去。
明明已經決定了,喝完那杯茶,就讓他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當機立斷道:“既然停電了,我就不留霍先生了。”
饒念本以為他立刻就會放開他,可霍聿深並沒有急著鬆開手,反而忽然低聲開口。
“饒小姐為什麽這麽放心讓我進來?”
男人問了一個尖銳的問題,尖銳到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還在叫她饒小姐,聽起來禮貌又紳士,可實際上,兩人之間的距離早已逾矩,早就超過了正常的社交距離。
兩個人的體溫無聲交換著,饒念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因為他的問題變得急促,她想不出一個滿意的答案,腦中的思緒開始混亂。
他這樣清風霽月,身居高位的人,應當不屑於做這種挖人牆角的事。
饒念並不想自作多情,所以隻能狀若無事,有些模糊不清的時刻,也不必非要說破,反倒給彼此留有反悔的餘地。
況且,他們之間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
她甚至開始感謝現在停電了,不至於讓她在霍聿深犀利的問題前,情緒暴露得太過徹底。
饒念深吸一口氣,聲線卻仍然不自覺地微微發著顫。
“霍先生是紳士,繼續留在這裏不合適。”
這是在提醒他,不可越界。
黑暗裏,他不語,隻靜靜地盯著她的臉。
饒念看著斑駁的光影在他深邃的臉龐上不斷變化,隱得他的神情也冥冥不清,難以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緒。
複雜的氣息纏繞交織在一處,讓她第一次覺得連呼吸都變得如此艱難。
發乎情,止乎禮。
霍聿深沉默片刻,到底還是鬆開了禁錮她的力道。
隻是,饒念緊屏住的呼吸甚至還沒來得及徹底鬆開,他卻霎時間逼得更近。
還未等她有時間反應,她的下巴被男人冰涼的長指扣住,被迫迎上他的視線。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霍聿深的另一麵。
強烈的侵略性,讓人本能地嗅到危險的氣息,包括他此刻的不高興。
“我不喜歡這句誇獎。”
他十分直白地開口,語氣難得強硬,不見平日偽裝的溫和。
話落,饒念心跳驟然停了一拍,撞進他眼眸中深不見底的晦色。
他的指腹微微用了幾分力道,粗礪的觸感讓她白皙的肌膚覆上一小處緋色,也讓她的心跳瞬間更快。
其實不疼,隻是讓饒念覺得癢。
就好像他此刻是在教導她什麽深刻的道理,又或是想通過現在這種方式。
身體力行地讓她意識到,她所以為的紳士,隻是對他的誤解。
商人的本性是掠奪,他亦如此。
霍聿深的視線緊緊噙住她的,緩慢地掠過她的唇,還有那一寸被他碰紅了的肌膚。
是因他而起。
“因為紳士也是人。”他忽而開口。
男人嗓音沉沉,藏匿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喑啞。
“是人就會破戒。”
作者有話說:
老男人就是會調情哈...
快六千字還不夠霍董隨隨便便調個情用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