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乖一點,跟我走。”
晚上九點, 港城警署廳內,嘰裏哇啦的粵語充斥在嘈雜的環境裏。
而走廊盡頭的審訊室裏氣氛壓抑,警局還貼心地安排了一位會說普通話的女警來詢問饒念。
女警起身給饒念倒了杯水進來, 放在她麵前,試圖婉言勸說她。
“饒小姐,現在我們已經掌握了一部分證據,當時拍賣這件拍品時, 場上的拍賣師臨時更換成了你。”
“據我們了解,當時的拍賣過程中,這件拍品在台下被激烈競價,不僅如此,清宇拍賣行所提供的鑒定證書上的公章也是偽造的。我們還是希望你能把隱瞞的事實如實告知。”
幾個小時滴水未進,饒念的嗓子眼幹得像是快要冒火, 審訊室裏沒有新鮮空氣, 讓人覺得胸悶氣短。
她坐在椅子上,接過那杯水抿了一口,緩解喉嚨間的不適後, 沙啞著聲音開口。
“我真的不知道, 我鑒定的時候, 藏品還是真的。”
從被帶到警察局接受調查到現在,饒念已經不知道把這句話重複了多少次。
四小時前, 港城麗豪酒店35層宴會廳內。
拍賣會如期而至, 原本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一直到最後那件上場,競價格外激烈, 甚至遠遠超過饒念的預想。
那時她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台下競價的幾個人有些不對, 可奈何人在台上, 她什麽也做不了。
直到最後的成交價格遠超出底價近五倍,最後拍下這件瓷器的人是一個愛好收藏古玩的公司老總,現場取貨時便帶了三個專家來驗貨。
還沒等簽字,便驗出了問題。
東西是假的。
不僅如此,拍賣行內部的鑒定文件,是饒念昨晚親手簽下的名字,可明明她昨晚去倉庫查驗的時候,東西還是確認真品無疑。
隻是從昨晚到今天短短一夜,就有人偷梁換柱,甚至連她昨晚簽下拍賣行的鑒定證書,上麵蓋的公章都是假的。讓不知情的人看來,所有人都會認為是她夥同外人偽造了鑒定證書。
這是有人做的局,找她做了替罪羊。
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設好的圈套,饒念隻能竭力保持著冷靜。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理智清明:“我對這些並不知情。我可以用我拍賣師的名譽擔保,當時在鑒定時,那件藏品一定是真品。”
見她依然堅持同一套說辭,負責詢問她的女警一臉遺憾和惋惜。
“很可惜,饒小姐,買家已經找了多方鑒定,東西確認是贗品沒錯。”
饒念又急急出聲:“監控呢?儲存藏品的倉庫監控看了嗎?可能是有人在昨晚或者今天偷偷去把東西換掉了。”
“很不巧,拍賣前一晚,剛好是附近的電路設備維修。是因為附近的一家店裏發生失火,是偶然事件。”
話音落下,唯一的那抹希望被打破,饒念心裏一涼,渾身如置冰窖般寒冷。
怎麽會有那麽多偶然。
饒念聽了想笑。
原本負責這一場的拍賣師碰巧遇到意外讓她來頂替,她碰巧簽字了一份假的鑒定書,又碰巧遇到拍賣前一晚的監控沒有了,真的變成假的,真品不翼而飛,多精妙的設計。
她好像忽然連最後一絲希望都失去了,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連續幾天熬夜忙碌的疲憊好像在這一瞬間將她壓垮,她低埋著頭,讓長發遮擋住側臉的神情,藏起所有的不安無助。
她的職業生涯,這些年累積下來的一切,她的夢想,都可能會因為假拍事件功虧一簣。
如果無法澄清,她以後也不可能在這個行業裏繼續立足。
沒事的,事情應該還沒有到不可轉圜的餘地。
她得冷靜下來,不能認輸。
饒念本以為自己會被關在這裏一整晚,直到有人在外麵敲了敲門,示意負責詢問她的女警員出去。
隔著玻璃,饒念聽不見外麵的對話。
“霍董?你話個霍家?佢係霍生嘅未婚妻?”
(霍董?你說那個霍家?她是霍先生的未婚妻?)
“係,局長話調查結果既然今晚出唔嚟,就快啲放人啦。”
(是,局長說調查結果既然今晚出不來,就趕緊先放人吧。)
人叫走之後,兩人不知在門口說了什麽,很快,女警返回來。
“饒小姐,你現在可以先離開了。後續有需要配合調查的情況,我們還會派人聯係你。”
突然聽到自己可以走了,饒念還沒回過神來,雙眼透著迷茫。
她茫然地起身,說了聲謝謝後往外走。
被關在這裏三四個小時,等饒念渾渾噩噩地走出審訊室的時候,就見鄔娜正一臉焦急地等在外麵。
謝霄也第一時間過來了,他一身白衣黑褲,模樣清爽英俊,他麵容肅穆地站在大廳裏,正在打電話,身旁還站著一名律師。
見饒念出來,鄔娜急忙迎了上去:“怎麽樣了?他們說什麽了?”
饒念抿緊唇,怕她擔心,還是勉強挽起一抹笑容。
“讓我回去等消息,他們還會繼續調查,沒事的。”
“那什麽時候才能出結果?”
饒念也不知道,她垂下眼,眼底露出一抹茫然,搖了搖頭。
鄔娜也跟著歎氣,知道饒念是被人算計了,她急得來回轉圈跺腳,埋怨地嘟囔著:“聶佳那丫頭也不知道幹嘛去了,從下午開始就找不到人。”
聽見這個名字,饒念目光一滯,混亂的大腦中飛快劃過一個念頭。
她驀然想起了昨晚聶佳拿過來的那份文件。
不會的。
那是饒念最不願意相信的一種可能。
謝霄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口一疼,低聲說:“念念,我帶了律師來,後續的情況就交給律師處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迎著所有人關切的目光,饒念咽了咽幹澀的喉嚨,今晚第無數次開口重複這句話。
“藏品昨晚還是真的,隻是在上拍賣之前被人換成假的了。”
她堅持這樣說,鄔娜頓時扭頭,求助的目光看向謝霄。
“謝先生,你能不能幫忙想想,還有沒有什麽其他辦法...”
話音落下,謝霄的神色凝重了些。
他從事拍賣的年頭比她久,眼下的情況,饒念入行淺看不懂,他又怎麽會看不懂。
清宇拍賣行內部早就出了問題,現在出了這種事情,顯然是上麵的人想用她來頂包。從拍賣行內部,還有請的第三方鑒定,包括拍賣場上故意抬價的托,資本一手遮天,利益一環扣一環。
假拍是真,如果饒念當時的鑒定沒問題,現在真的變成假的,還造成了文物流失的可能,誰也不能保證是不是已經有人把真的文物用其他渠道偷運出國了,這種案例比比皆是。
對那些人而言,饒念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拍賣師。
現在蔣家倒台,她背後沒有勢力,那些人也就不需要再顧及什麽。
大概是因為之前做過的事有了被發現的苗頭,他們才急需找人擋刀。
他隻能委婉地勸她:“念念,你隻在這個行業裏從業了幾年的時間,就連專業的鑒定專家也會有看走眼的情況。我現在已經聯係了律師,隻要幫你脫離了主要責任,隻是賠償的話就不難解決....”
聞言,饒念閉了閉眼,忽然覺得所有的辯解都變得蒼白無力。
沒人相信她。
但她沒有哭,因為眼淚是沒有意義的。
她也不需要其他人的相信,因為她會自己找到真相,證明她是清白的。
饒念果斷從他的手腕裏抽回手臂,轉身向外走。
她的側顏冷淡堅決,透著難以言說的倔強:“我會想辦法找到證據的,不是我做的,我總能找到證據證明。”
意識到她是下定決心和他撇清關係,謝霄的臉色微變,還是跟上她的腳步。
警署廳外,夜幕低垂。
出了大門,謝霄轉身看向她,目光裏是壓抑著的溫柔。
“念念,我先送你回去。”
他抬手牽住她的手腕,想拉著她走,她卻不挪動半分,目光直直望向不遠處的某個方向,剛才還暗淡的杏眸又重新亮了起來。
謝霄轉過身,順著她的視線回望,便看見了身後的那道身影。
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有時候情敵之間的辨認隻需要一眼。
饒念怔怔看著不遠處陷在夜色的那道身影,更深露重,他回來得匆忙,大概是剛剛才飛機落地,身上還沾著風塵仆仆的氣息,他一襲黑色大衣,輪廓分明,晚風吹拂起他的衣角,看起來依舊矜貴從容。
是他。
是霍聿深回來了。
身體已經先大腦一步反應,她猛然掙脫開謝霄的手腕,朝著他跑過去。
晚風呼嘯著把她的頭發吹起,饒念卻沒時間去撥弄,直直撲進了他的懷裏。
男人也適時張開了雙臂,穩穩接住了她。
壓抑了整天的情緒仿佛也在此刻被人穩穩托住,偽裝了整晚的堅強和平靜也瞬間在他麵前功虧一簣。
雜亂的心好像突然找到了安定的方向,連他身上的沉香氣聞起來也讓她覺得安心。
被關在審訊室裏一整晚,說不害怕是假的,隻是她不能表現出來。
看到人安全無虞,霍聿深繃緊的手背總算微微鬆泄下來。
他微微低下頭,看著她烏黑的發頂,不自覺放緩了聲音。
“別怕,沒事了。”
眼眶酸脹得厲害,心髒也像是被溫熱的泉水包裹起來。
饒念把臉埋得更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怎麽回來了....”
溫熱的呼吸撩過耳蝸,他的聲線沉緩。
“來接你。”
饒念忽然想到什麽,她呼吸微微發顫,忽然仰起臉看著他問:“霍聿深,你相信我嗎?”
問出這句話時,饒念的眼睫不安地顫動著,鼻尖也泛起紅。
她在緊張,害怕他也會和其他人說出一樣的話,讓她承認是自己的錯。
察覺到她此刻不安的情緒,男人垂眸盯著她的眼睛,沒有遲疑。
“相信。”
兩個字像是小錘子一樣砸在她心上,饒念攥緊了他的胸口的衣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感受。
一整個晚上,饒念解釋了無數次,可沒人願意相信她的話。
隻有他。
隻有他願意相信她。
胸膛裏的心髒悸顫著,明明剛才從被帶進警局審問開始,饒念都沒有一刻想哭,因為她知道,眼淚沒有意義,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可當聽到他說相信她的時候,她卻覺得眼睛開始發酸。
霍聿深抬手扣住她的後頸,在謝霄的目視下,旁若無人地把人攬進自己的懷裏。
他眼底的憐惜沉默而洶湧,盡數被壓抑在那雙深沉似海的眼底,甚至自己也不曾察覺。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男人還是忍不住低頭,克製地吻了吻她的發絲。
動作很輕,並沒有讓懷裏的人發覺。
夜色深沉,晚風呼嘯著,將她的發絲吹起。
警局門口的路燈光線昏黃,將兩人胸膛相貼的姿勢籠罩著,遠看過去就像在親吻,他們連身高也如此契合,就像是一對已經相戀許久,無比般配的戀人。
謝霄看著不遠處兩人相擁的身影,看清了男人的麵容後,猛然怔住。
他認得出霍聿深,幾年前,他們曾在某場倫敦的拍賣會上見過。
對方位高權重,他也不過隻有一麵之緣,未來得及搭上關係。
饒念怎麽會和霍聿深在一起?
謝霄本以為,他離開之後的這幾年裏,饒念變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個柔弱愛哭的小女孩,所以她不再像是曾經在他麵前時那樣依賴,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揚起笑臉叫他師兄。
可是他錯了。
她隻是不會在他的麵前露出脆弱的一麵罷了,而是另一個男人。
明明才過去短短三年而已。
眼前的畫麵不斷刺激著他的雙眼,強烈的不甘和嫉妒促使著他抬腳朝那個方向走過去,打破此刻溫馨的氣氛。
“霍董,好久不見。”
霍聿深抬了抬眼皮,終於正眼看向男人。
他依舊禮貌矜貴:“謝先生。”
他越是從容,落在別人眼裏,就越是勝利者的姿態。
謝霄唇線微微抿緊,繼續主動開口道:“我是念念的師兄,大學的時候,她一直跟在我母親身邊學習。”
聽到那個親昵的稱呼,霍聿深眉心微動,眼底不著痕跡地劃過一抹暗色。
說著,他的目光掃向饒念,眼底藏匿著繾綣柔情。
“霍董貴人事忙,也不方便耽誤霍董的時間,我送念念回去就好。”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好像無形之間凝結起來,無端讓人覺得心弦繃緊,劍拔弩張。
饒念也忍不住蹙了蹙眉,搞不懂謝霄說這些讓人誤會的話是做什麽,明明他們現在又沒有什麽關係。
同時,她也才剛剛反應過來,不應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麽抱住霍聿深。
萬一被人拍到傳出去....
思及此,她下意識想從他的懷裏出來,可還沒等掙脫開,腰部就被男人用強勢的力道再次扣了回來,重新跌進他懷裏。
他的掌心溫熱,隔著衣料握著她的腰線,終於顯得沒那麽紳士了。
霍聿深垂下眼,漫不經心地開口:“想跟誰走?”
話雖然是聽似溫柔的問句,可攬在她腰間的力道確實半分沒有鬆開的意思,饒念想掙也掙脫不開。
意識到他是誤會了,她明明就沒打算讓謝霄送自己回去。
但饒念仍然感覺到了此刻周圍彌漫開來的低氣壓,還有男人身上不由自主瀉出無形的壓迫感。
他的麵容依舊深沉得辨不出情緒,但饒念卻本能地覺得,好像如果她不說出那個讓他滿意的答案,事態就會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他不高興了。
為什麽?
意識到某種可能,心口忽然猛烈地跳動了下。
饒念唇瓣動了動,剛想開口:“我....”
然而話未出口的下一刻,霍聿深卻忽然有了動作。
饒念還未來得及反應,措不及防被他壓在了車門上,高大的身影覆蓋下來。
他用身體擋住背後謝霄的視線,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低頭噙住她耳後柔軟的皮膚。
外界嘈雜的聲響好像忽然消失了,突如其來的刺激讓饒念渾身繃緊,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她整個人被釘在原地,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將她緊緊包裹住,濕熱的舌尖從耳垂處徘徊而過,呼吸若即若離地撩動著耳廓最敏感的神經末梢,**漾起某種隱秘難言的快感,像是在與她耳鬢廝磨。
心跳聲混在一起,晚風也吹不散的燥熱。
滾燙的氣息落進敏感的頸窩裏,饒念不禁輕輕顫抖了下,感受著他克製的吐息微微粗重了幾分,淺嚐輒止便離開。
隨後,她聽見低沉喑啞的嗓音響起,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帶著絲□□哄。
“乖一點,跟我走。”
作者有話說:
表麵上的霍董:想跟誰走?(理智冷靜)
實際:沒有除我以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