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己過來,還是要我下去接你。
翌日清晨, 朦朧的曦光縈繞在山際間,薄霧嫋嫋,將整座屹立在半山腰的莊園籠罩起來。
饒念起來得很早, 天剛剛亮起就已經讓蒲川送她離開。
準確的說,是她先逃走了。
她幾乎沒怎麽睡好,隻要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陽台上那一幕。
當時做的時候不覺得怎樣, 夜裏回憶起來卻讓羞愧得想直接找一條地縫鑽進去,所以她實在沒辦法在那裏多留一刻。
大概是提前得到了霍聿深的吩咐,車上,蒲川主動開口:“那尊粉彩羅漢擺件,您回去之後可以把委托拍賣協議寄到公司,霍董簽完之後我再讓人寄回。”
饒念彎了彎唇角:“謝謝。”
蒲川回身遞給她一份文件, 恭敬道:“還有這個, 也是霍董讓我交給您的。”
饒念怔了下,接過那份文件,是一份解除婚約協議書。
翻到最後一頁, 上麵已經簽好了字。
捏著紙頁的指尖微微收緊, 心口那陣異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解脫了。
蒲川直接送饒念回了酒店, 在她下車之前,他又遞給她一張名片, 並解釋道:“饒小姐, 這是霍董的私人號碼。”
上麵沒有名字,隻有一串手機號碼。
饒念捏著那張薄而有質感的名片,心髒微微一縮。
她頓了頓, 忽而又問:“霍董經常給女人名片嗎?”
蒲川愣了下, 下意識看了眼後視鏡,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麽直接。
他隨即搖頭,誠實地答:“沒有,您是第一個。”
蒲川頓了頓,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再多解釋一句:“霍董平日裏的時間大多都在工作,從不會因為其他事情分神。”
饒念倒不覺得蒲川會在這種事上騙她。
畢竟以霍聿深的身份,恐怕也都是女人給他塞名片或是房卡。
明明大多數時間都在工作,但他卻依然能在□□上占據上風,看穿她的所有心思。
老天實在太不公平。
饒念心念微動,又忍不住扭過頭,從車窗裏看背後越來越遠的景色,清晨的薄霧籠罩在山間,那座莊園便顯得沉默而屹立。
饒念主動開口問:“他平時都住在這裏嗎?”
蒲川應了聲,緩緩給她解釋:“霍董先前一直獨居在國外,因為出差的頻率比較高,所以一年裏隻會偶爾回來幾次,大多數時間也都住在酒店裏。霍董他不喜歡吵鬧的地方,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都是獨處。”
膝蓋上放著的手機忽而震動一聲,一條來自銀行經理的短信打斷她的思緒。
「你好饒小姐,我們這邊是豐眾銀行,您的父親饒國源先生在我行辦理的貸款已經臨近還款日期還有五天,請您注意期限,及時聯係銀行還款。」
這些日子一直逃避的現實再一次被揭開,像是猛然被一盆冷水澆下來。
他留給她這張名片,是想讓她主動聯係他。
可如果她打了這通電話之後呢,他們之間的關係又會變成怎樣。
他是她的金主?還是債主。
饒念還記得昨晚胸膛裏劇烈而急促的心跳聲。
她明白那種悸動代表了什麽,是危險。
可他們之間的差距太遠,她可以選擇飛蛾撲火,卻無法保證自己全身而退。
而最後的結果,或許比她做蔣家澤的未婚妻還要慘烈。
所以她不敢賭,也不想把自己置身在那樣的境地裏,不想淪落到被人拋棄的命運,因為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等到有一天,霍聿深有了結婚對象,她又該如何自處。
能夠做到灑脫地離開嗎?
整整一夜,她睡不著的時候,心底反複詢問著自己,一直到天亮,饒念發現自己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她隻想逃避。
饒念讓蒲川把她放到前麵的路口下車後,又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
今天的風有些大,把長發吹得散亂,遮擋住她的側臉,腦中的思緒卻滿滿清晰下來。
她從包裏拿出那張名片,指尖微微一鬆,那張珍貴的名片就立刻隨風而去。
欠債尚且可以還,丟了的心不容易找回。
所以,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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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
港城西郊別院。
園林深處,古色古香的裝修,庭院裏小橋流水,環境清雅之極,幾個秘書站在竹林外等著。
一副價值連城的清代皇家圍棋盤正置於桌麵之上,旁邊的黑漆鍍金香爐裏,檀香徐徐燃盡。
隻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端坐在棋盤前,正思慮著下一步棋該落在哪裏,才能將對麵一擊即中。
而霍聿深的餘光停留在手機上,看著漆黑的屏幕。
這四天裏,他的行程頗為忙碌,往返了一次洛杉磯,又回到了港城。
已經四天時間過去,手機安安靜靜,沒有半分動靜,沒有任何來電。
關駱山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花白的眉毛皺了皺。
“聿深?”
他明顯在分神,這是極其少見的情況。
趁他不察時,一子落下,黑子徹底將白子緊緊包圍,敗局已定。
霍聿深回過神,神色自若地收回手:“祖父贏了。”
人大概是上了年紀,眼光便格外毒辣。
關駱山搖了搖頭,一語道破:“不,是你的心不在這裏。”
聞言,霍聿深動作微滯,卻沒有言語。
這幾天蔣家倒台的消息還是在內陸和港區都掀起了一陣風浪,霍聿深已經讓警署廳深入調查,
關駱山把盤上的黑子收起,沉著聲音叮囑他:“蔣家的事並沒有影響祁檀太多,有人告訴我,他最近在想辦法吞掉一部分歐洲的能源和貿易市場。”
“你父親大概也有意放權給他,否則他的動作也不會這麽快。你和他流著同樣的血脈,你父親他心裏對祁檀有愧,難保不會以後交出更多權利給他,你母親不在了,你得護住你妹妹。”
一番語重心長的提醒說完,關駱山看著麵前的人,他如此優秀的外孫,這些年在商場裏與人周旋,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現在連他也無法讀懂霍聿深的心思。
他沉重地歎了一聲:“該做的事還沒有做完,我們都不能放鬆警惕。祖父老了,手伸不了那麽長。但晁家是個很好的助力,聽說他女兒對你也有意,你年紀不小了,早點成家也好。你母親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我明白。”
關駱山點點頭,忽而想起重要的事,布滿皺紋的麵容繃緊幾分:“那件事,有消息了嗎?人找到了嗎?”
霍聿深頓了下,眸中的暗色轉瞬即逝,隨即否認。
他的語氣聽不出異樣:“還沒有。”
關駱山沉聲警醒他:“聿深,記得你是為了什麽,不要被其他虛無縹緲的東西迷了心智。”
聞言,霍聿深斂眸,嗓音沉斂:“是,我明白。”
該說的話已經說畢,關駱山知道他心中有數,遂大度地揮揮手。
“走吧,晚上不留你吃飯了。”
霍聿深眉心鬆了鬆,語氣也放鬆了幾分:“答應了留下陪您吃晚飯的。”
關駱山把手中最後一粒黑子扔進罐中,語調意味深長。
“心都不在這裏,我光留住人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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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上了車,霍聿深解開袖扣,卻疏解不開心底那陣煩悶。
他並不喜歡事態脫離掌控的感覺,可最近卻頻頻行差踏錯。
他想通過尼古丁的方式緩解,可拿起來時,又突然發現近日已經有些過量了。
大概是最近的事情繁多,才讓他如此心煩意亂。
豪車緩緩駛入車道,本來是駛向公司的方向,蒲川正在與一會兒國際會議的人員溝通會議事宜時,就聽見後排忽而沉聲開口。
“她現在在哪。”
“饒小姐今天應該在港城。”
霍聿深冷淡地瞥他一眼:“應該?”
無端承受了老板的怒火,蒲川立刻坐直身體,精確地更正了回答。
“霍董,饒小姐正在公司旗下的一家展覽中心裏拍攝宣傳廣告。”
其實蒲川是在工作群裏刷到的視頻,展覽中心的工作人員在一旁圍觀拍攝的。
他把那段視頻轉發給霍聿深,男人在後座,用平板點開那段錄像。
視頻裏,女人身穿那身芍藥旗袍,烏黑的長發被燙成了波浪,每一根頭發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像一尊上好的白瓷,娉婷地站在一個玻璃展櫃旁,笑意盈盈地介紹著裏麵的藏品,姿態從容而優雅。
霍聿深還記得那層布料下藏起來的,堪比高山白雪一般的顏色。
像是上好的白釉暈染了些許丹紅,寥寥幾筆點綴上去,就變得活色生香。
他抬手扯了扯領口整齊的領帶,喉間莫名發幹。
視頻中的畫外音依舊嘈雜,聽著讓人心亂。
“好漂亮啊,是明星嗎?還是哪個模特?”
“不是,好像就是清宇的拍賣師。”
“好雞賊的公司,竟然用美女拍賣師當噱頭宣傳。”
“癡線,現在人人都是顏狗,不然怎麽吸引眼球?”
“你說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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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念此時的確正在國際展覽中心內,隻是她今天充當的不是拍賣師的角色,而是模特。
她身上穿的是本次秋拍的一件重要拍品,張大千的芍藥旗袍。
而為這件旗袍製定的宣傳方案,被管理層一致拍案決定,由饒念來負責擔任模特。
饒念本來不想答應,可莊成康又說,可以加錢。
本來她最近就缺錢,猶豫了一會兒也就同意了,有賺錢的機會傻子才不要。
自從五天前蔣家澤出事之後,新聞剛剛爆出來,蔣家澤的公司就已經公開發布了解除婚約的聲明,而且特別注明了,兩人已於一個月前和平分手。
這件事或多或少對她產生了些許影響,前幾天她走在公司裏,周圍投來都是異樣的目光,不過多數還是在觀望她在拍賣行的工作會不會受到影響。
當初饒念進入到清宇工作時,有人知道了她和蔣家澤的這層關係,便開始編造了很多她靠著這層關係上位的謠言。而現在蔣家倒台,饒念在清宇的地位依舊不變,也算是變相地以這種方式破除了謠言。
她從霍聿深那裏把粉彩擺件簽了回來,莊成康很滿意,還把這次旗袍宣傳方案的工作交給了她,甚至還允許饒念開始籌備個人拍賣會。
這幾天裏,饒念工作忙得團團轉,同時又在想辦法解決饒國源欠下的欠款,她找了很多客戶幫忙奔走牽線,看看能不能聯係到可以貸這筆大額貸款的銀行。
等了幾天時間,終於從全霏那裏得到了些許希望,饒念有機會和一家港區銀行的高管經理見一麵,就約在了下午旗袍拍攝結束後。
夕陽斜下,高架上的車輛連成一片蜿蜒的燈帶。
天不遂人意,霍聿深的車堵在路上,等抵達了展覽中心時,拍攝已經結束。
低調的黑色賓利停在路邊時,蒲川眼力超群,一眼看見了饒念出來。
“霍董,是饒小姐。”
聞言,霍聿深掀了掀眼皮,視線看向路邊的人。
饒念今天因為拍攝化了比平時濃的妝容,原本的長直發也被燙成了波浪卷發,明眸皓齒,紅唇瀲灩,多了幾分港風美人的明豔複古。
感冒大概是已經好全了,她看上去精神很好,杏眸明亮。
她今天穿的也不是古板的拍賣行製服,而是偏休閑些的打扮,緊身牛仔褲,上身搭了一件短款的白襯衫,襯衫衣擺在腰間打成一個結,纖腰若隱若現,多了幾分青春靚麗。
大概是為了遮擋脖頸還未完全消退的痕跡,她還係了一條淺色絲巾,顯得有幾分秀氣。
實在漂亮得惹眼,引來經過的路人也頻頻回頭。
她卻恍然未覺,又或是已經習慣了,正在低頭專注地用手機打字,也沒注意到路邊停著的車輛。
男人的目光盯著她片刻,隨後拿起手機,撥通她的號碼。
幾秒過後,隻見對麵不遠處的饒念聽見了手機震動,她拿起手機看了看,卻沒接通,又像是無事發生似的把手機放回了包裏。
蒲川看見這驚悚的一幕,小心翼翼地看向後視鏡。
霍聿深的麵色瞧不出什麽波動,隻是眉心微蹙,不難看出他此時的心情不佳。
前排的司機和蒲川連大氣也不敢喘,就在這時,饒念抬腳朝著一個方向走去,不知道要去哪裏。
男人冷淡的嗓音響起:“跟上去。”
司機立刻驅車跟上。
馬路上,饒念並未發覺身後不遠處跟著的豪車。
她按照定位走到了約好見麵的咖啡廳裏,四處張望了一圈,看見了等在窗邊的年輕男人,麵容也算得上俊秀儒雅,和全霏給她微信發來的照片相差無幾,所以很好認。
饒念走過去,露出一抹笑容。
“陳先生。”
見她來了,男人連忙站起身,十分紳士地朝她伸出手,目光流露出一絲驚豔。
“你好饒小姐,我叫陳家明。”
兩人的雙手短暫交握了下,饒念笑笑,在他對麵坐下。
不知怎的,場麵看起來倒是有些像相親。
陳家明主動開口,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饒小姐,我看過你佳士得的那一場拍賣,很精彩,我是你的粉絲。要不是錢包不夠鼓,我都也想參與一下競拍。”
饒念莞爾一笑,嗓音清淺悅耳:“下次我主持拍賣的時候可以給陳先生寄一張邀請函,要是有空的話可以過來,就算是沒碰上喜歡的,也當是給我捧場了。”
做這一行講究的是與人交往八麵玲瓏,她人本就生得漂亮,說起漂亮話來也讓人聽著身心舒暢。
陳家明聽見這話,頓時也露出笑容來。
“饒小姐,全霏已經把你發給她的資料發給我看了。隻是,你要貸款的金額比較大,你是以個人名義抵押貸款,銀行需要審核你的償還能力,或者是有價值的抵押物。或者,我再想辦法聯係一下行長,看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
有人引薦人脈當然是好的,饒念頓時笑顏如花,感謝他幫忙。
殊不知兩人交談甚歡的場景,全部落進某人的眼中。
接下來的時間裏,陳家明又主動與她互相交換了微信,本來饒念想買下這頓咖啡的單,最後還是被陳家明搶先買好了。
出了咖啡館時,外麵的天色已經微微暗下來。
陳家明開了一輛奔馳GLS,百萬上下的SUV,很適合年輕的商務男士。
他按下車鑰匙解鎖車門,主動回頭詢問饒念:“饒小姐去哪裏,我送你吧。或者如果你晚上有空的話,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錯的私房粵菜館。”
這就是私人邀約了,也是異性之間拉近距離的第一步,意思不言而喻。
饒念頓了下,還沒想好要怎樣開口婉拒時,包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看到上麵跳躍的號碼,雖然她沒有備注過,但這號碼實在太紮眼。
“抱歉,我接一下電話。”
不知怎的,饒念下午時還敢裝作沒看到不接這通電話,現在卻忽然有些不敢了。大概是膽量都在之前耗盡了。
她走到一旁接通電話,對麵一片安靜。
饒念抿了抿唇,試探地出聲:“喂?”
電話號碼如此明顯,饒念當然知道對麵是誰。
隻是身旁還站著人,饒念隻能壓低了聲音含糊問:“是霍先生嗎?”
知道她是明知故問,電話對麵的男人卻也並未戳穿。
電話內安靜下來,聽筒裏隱隱浮動著些許難以言說的氣息,夾雜著微微的電流聲入耳,莫名讓人心弦繃緊,後背隱隱開始有些沁出汗來。
饒念並不知道,隔著一層玻璃,霍聿深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路邊。
車內,男人一邊拿著手機,幽深的目光遙望著她的側臉,又掠過對麵坐著的年輕男人,隨後收回視線。
霍聿深忍不住抬手鬆了鬆領帶,試圖疏散那一縷心煩意亂。
靜了片刻,男人的嗓音沉穩冷清,卻依舊讓人捉摸不透。
他言簡意賅,沒有一個字多餘。
“自己過來,還是要我下去接你。”
作者有話說:
好凶哦霍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