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頭腦和不高興
山下那條盤山路距離有些遠。一大早,小樹帶著小花和小草出發,一刻不敢停歇。
在林中過夜實在太過危險,她必須在天黑前到大路邊。於是,她隻是在中午時停了一會兒,坐下來吃了些東西,其餘的時間都在趕路。
小花從上車開始睡了挺久的,等她睡足了覺醒過來時,便鬧著要下車和姐姐一起走一會兒。
小花有心疾,冬樹想了想:“能跟著我走,但累了一定要說。”
冬樹也想對兩個孩子說些溫柔的話,但他們現在情況艱難,她寧願讓小花和小草知道真實的情況。
“如果你累了不告訴我,還繼續走路的話,”冬樹聲音平整,沒有起伏:“你就會生病,但我們沒有錢給你治病,到時候我就要去要飯了。”
要飯可不是什麽好事,小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乖乖答應:“我走不動了,就告訴姐姐。”
她小聲叮囑:“姐姐,不要飯。”
小花隻有一點點大,但她下車後,板車仍然輕鬆了一些。冬樹拉車的速度變快了一些,小花走在姐姐身邊,試圖將掛在姐姐肩上的繩子握在手裏幫忙。
但繩子被姐姐繃得緊緊的,小花也隻是將繩子拉住了而已,並沒有使上半點力氣。但小丫頭很自豪,她的小手搭在繩子上,她便自以為貢獻了一份力量。
小草一直沒有說話,他假裝在睡覺,但其實緊緊觀察著周圍的一切。看到小花下車自己走路,他心裏有些難受,若是他有一雙好腿的話,他也想下去跟著姐姐走路,還能幫忙拉車。
他多麽想做個有用的人啊。
但他現在什麽都做不到。他有些記憶了,所以懂得多,也更加害怕。他有些怕,怕自己被姐姐拋棄。
他隱約記得,之前自己是有另外一個家的,但在模糊的火光中,他失去了所有。
有時候,小草覺得說不定那些記憶是一場夢,但他又清晰地記得一些食物的味道,那都是奶奶沒給他們買過的東西。
鬆軟的、白色的、甜蜜的如同雲朵一般的糕點,黑色的、但仍然是甜蜜的硬塊塊,這是做夢都想不出來的奇妙食物,所以小草很確信,自己應該是被奶奶撿回來的孩子。
他被撿來的時候,妹妹和姐姐都在了。
這個家,也許隻有他是外來者。
因此,小花可以無憂無慮,當個快樂的小傻瓜,但小草心事重重,他悄悄在板車上坐好,握好自己的拐杖,謹慎地看向四周,他要變成更有用的人才好。
冬樹剛開始拉車有些累,但她很快找到了竅門。他們走的下坡路,車上的東西比她要重,車子時常微微揚起,在揚起的時候,冬樹便借助板車的力,將整個身子都壓上去,腳下懸空,向前飄**一段距離。
冬樹體重小,倒成了一件好事,這段下坡路走得甚至比平常村裏人走得更快一些。
等到林中的日光開始泛黃的時候,小花坐在板車上喊起來:“我看見路了!”
她的描述有些貧乏:“大路……好大好大!”
小花生怕哥哥看不見,熱情洋溢地介紹:“這樣看,很大!”她將手往兩邊伸展:“這樣看,也很大!”
小草瞅了瞅她:“那應該是長。”
那是一條很寬,也很長的路。
“那不是很大很大,”小草說:“那是又長又寬。”
但小花已經聽不到了,她快樂地叫起來:“姐姐,是不是到大城市了?”
看到盤山路的時候,冬樹鬆了口氣,總算不用在林子裏過夜了。她聽到小花的問話,雖然冬樹也沒見過大城市,但她知道這肯定不是。
“不,這隻是通往大城市的路。”來自古代的冬樹告訴現代的小土包子。
小花不管,她激動起來,伸著手喊叫。
盤山路上有車呼嘯而過,小花敬畏地看著遠去的車輛,她心中的喜悅參雜進了一點點憂愁:“我們……沒有錢錢……”
小草拍了拍身邊的蘑菇:“我們有蘑菇。”
但蘑菇並不能當錢花。
冬樹推著板車,站在路邊對著遠來的車輛招手。大多數車都呼嘯而過,司機們見慣了路邊求助的人,有些是要錢,有些是蹭車,他們出門也都是掙辛苦錢,管不了太多。
偶爾,有車會停下。副駕有人伸出頭來問:“你們做什麽?”
冬樹仰著頭:“我們想搭車,去蔚市。”她指著車上兩個眼巴巴的孩子:“我帶弟弟妹妹去投親。”
她生怕拒絕,趕緊接上下一句:“我們摘了蘑菇,全都給你,算是路費。”
但司機車上並沒有這麽大的空間給三個孩子,蘑菇不是多值錢的東西,不值得讓他們專門去收拾貨物。
司機聽了她的話,搖了搖頭,繼續出發了。
小花一直笑著的小臉慢慢垮了下來,她小心翼翼扯了扯冬樹的衣袖:“姐姐……”
冬樹盯著馬路,覺得不是個辦法。
她向來喜歡公平交換,收獲和付出應當是匹配的,所以她對司機說,自己想用蘑菇換一趟乘車。
她知道自己帶著弟弟妹妹很淒慘,但她不想利用別人的同情心,於是她用被子將小草的腿遮住,不讓別人看到小草是個殘疾的孩子。
但現在很明顯不行了,天色有些發黑了,經過的車也越來越少,他們耽誤不起了。
她必須要用上一些公平交換之外的辦法。
冬樹看了眼弟弟妹妹,終於開了口:“待會再有人停下,小草就把被子掀開,小花也裝出來很冷的樣子。”
冬樹很擔心這會不會對兩個孩子的心理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但小花和小草都乖乖地點了點頭,沒有提出什麽疑問。
她還想解釋兩句,但這時候,遠方又來了一輛車。
冬樹伸長了胳膊,甚至還向前幾步,這是在冒險,但若是更晚的話,那些大車更加看不到他們三個了。
冬樹已經站在了白線之內,大車司機被嚇了一跳,緊急刹車,罵罵咧咧地開了車窗。
“要死啊!”一個很是壯實,滿臉凶相的男人從車窗裏伸出頭來,憤怒地罵冬樹。
司機被嚇了一跳,口不擇言:“沒爹娘管的啊!要死別來找我!”
這人看起來就不像是什麽好人。
小花記得姐姐的叮囑,剛想裝出一副很冷的可憐樣子,現在卻是真的被嚇到了,她呆呆地看著姐姐,眼睛裏就啪嗒啪嗒地開始落淚了。
男人被驚嚇了,忍不住罵出了口,發泄完了才看清攔路的是個削瘦的小姑娘,男人頓時覺得自己混賬起來。
他一扭頭,又看到了路邊有個破板車,裏麵有個哭得眼淚嘩啦的更小的姑娘,還有個小男孩,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定睛一看,便看到男孩沒了一條腿……
男人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他趕緊從車上下來,在車後立了三角牌,然後將冬樹拉到了路邊。
“怎麽了這是?”他盡量溫柔地問:“天黑了,怎麽在這兒攔車啊?”
“天色再晚一點,都沒人能看見你們,多危險啊。”
天冷了,冬樹專門脫了外套,現在冷得直哆嗦。“大叔,”她的牙打著架:“我們奶奶死了。”
“我妹妹心髒病,我弟弟瘸了腿,我想帶他們去投親。”
她的手顫抖著,指了指車上的蘑菇:“這當我們的路費成嗎?”
男人有些為難,他車廂裏滿滿的,什麽都放不下了,可他又怎麽能看著三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孤零零留在路邊?更何況,剛剛他還罵過他們。
他一咬牙:“我車上位置不多,你們把板車扔了,上車吧。”
小草拄著拐杖,自己撐著從車上下來,大叔幫忙把蘑菇都搬下來,然後將板車推到了林子邊,一轉頭,他便看見冬樹抱著弟弟使勁往駕駛艙送。
冬樹矮,現在努力推弟弟的屁股,小草的腳用力踩在車上,手攀住門把手,艱難地向裏麵進。這一幕太過艱辛,讓男人一時有些眼酸。
他立刻跑過去,一把將小草推了進去,然後又將小花抱進駕駛艙。
駕駛艙一共兩排,前排是駕駛座和副駕駛座,後排是一個簡易床位。小花和小草坐在了後排的**。
司機上了車,卻看到冬樹還沒上來,她正在一袋袋向車裏遞蘑菇,小草小花努力伸手接著。
司機脾氣急:“那麽冷,不要了,快上來。”
冬樹搖了搖頭:“這是路費,不能不要。”
司機重重歎了一口氣,想下去幫忙,冬樹和小花小草卻已經將地上所有的蘑菇都拿到了車上。
小花和小草再次躺在了一堆蘑菇中間。
司機折騰得有些疲憊,他習慣性地隨手拿了根煙,剛剛點燃,他通過後視鏡,看到了後麵兩雙烏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他身體一顫,趕緊將燃起的煙熄滅。
司機抱怨:“剛剛你說奶奶死了,是不是去找爸爸媽媽?你們的爸爸媽媽就不能來接你們嗎?非得讓你們三個孩子自己去找?”
冬樹在小樹的記憶裏根本沒找到和爸爸媽媽有關的一點記憶:“爸爸媽媽不在了。”
她語氣板板正正,似乎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而不是在說什麽可憐的事情:“我們的親人都沒了,現在去找一個遠親,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要我們。”
司機喉嚨一澀,他忽然想起來剛剛自己罵孩子“沒爹娘管的”,他沒說話,但腦中剛剛自己說的那些話一直在瘋狂地紮他的心。
司機的心愧疚得千瘡百孔,他實在忍不住,伸手狠狠抽了自己的臉一巴掌。
這一聲有點響,讓小花和小草都吃了一驚,驚恐地看著他。
“有點困了,”他臉上火辣辣得疼,語氣盡量平靜:“我以前困了也這樣。”
作者有話說:
在司機大叔之後的人生中,每當他想起自己對三個可憐孩子罵過的話,便愧疚得整夜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