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開在身上的花
車上很暖,小草和小花把一床被子給姐姐騰出來,冬樹蓋在了身上,沒一會兒便驅走了全身的寒氣,不再顫抖了。
司機給他們遞過來自己的大保溫壺,喝了溫水後,三個孩子徹底舒服了。
小花剛剛在外麵有些困倦,蔫蔫巴巴的,但這是她第一次坐車,現在整個人都亢奮得不得了。
“叔叔手裏是什麽啊?”她小聲問。
司機餘光一掃:“這是方向盤。”
他介紹:“你看剛才轉彎,就是我用方向盤操縱的。”他還輕輕踩了踩刹車:“感受到了嗎,車慢了一點,這是我腳底下控製的。”
冬樹也很好奇,但她不想和小花一樣東張西望,她不想顯得像個孩子一樣,於是成熟穩重地點了點頭:“記住了。”
但冬樹這樣,也很可愛。
司機笑嗬嗬看了她一眼:“你們別叫我大叔了,我還不到二十歲,我今年十九。”
小花和小草一個隻有四歲,一個隻有六歲,他們不覺得十九是個多年輕的歲數。隻有冬樹很是驚訝,不明白十九歲的青年怎麽就顯老成這樣。
冬樹的視線太過疑惑,司機又笑起來:“我老早就不讀書了,在外麵混日子,日曬雨淋的。”至於脾氣暴躁、總是罵罵咧咧,他撓了撓頭:“……不這樣會被人欺負啊。”
“叫我趙大哥好了,”他說:“我叫趙保,我家人希望我能保護之後的弟弟妹妹,隻是我爸媽身體不行,最後也隻生了我一個。”
冬樹一抬頭,便看到前麵放了一張行駛證,上麵是一張非常顯老的大臉,上麵的名字是——趙寶寶。
“趙寶寶?”冬樹念了出來,趙保很明顯身體一僵。
他不自然地解釋:“那什麽……之前登記戶口不都是手寫信息嗎,我爸不識字,和那邊的工作人員說我叫趙保,人家就寫了趙寶。”
“工作人員指著戶口問我爸是不是這個字,我爸就點了頭。”
“又過了段時間,市裏下了通知說人名都得三個字,說兩個字重複率太高了。我們鄉裏圖省事,也沒問我們,就直接把兩個字改成了三個字……”
趙保很明顯為了名字苦惱了很久:“不過你們別笑我啊,”他努力給自己找點麵子來:“我們村好幾個帥帥、貝貝……”
說實話,冬樹覺得帥帥和貝貝都不如寶寶丟人……但她是個懂事的孩子,體貼地沒有說出口。
小花很自來熟,沒心沒肺地應了聲:“我們知道了,寶寶哥。”
趙保心裏好累……要不是道路行車有要求,他才不想把行駛證拿出來!
冬樹在趙保的話中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在她那個時代,出門都得要路引,她之前也想過現在需不需要了,隻是小花和小草什麽都不懂。
現在她聽趙保的意思,似乎人人都需要一個名為戶口的東西。
“趙大哥,”冬樹問:“我們三個應該沒有戶口……”她害怕自己說錯話,於是停頓了一下,果然趙保就接上了:“那不怕。”
“你們不是去找親戚嗎,到時候把戶口落在親戚家就好了。”趙保叮囑:“我看你年紀大點,應該到了上學的時候了,要是沒戶口以後就讀不了書了。”
但他說到這裏,便想起來剛剛小樹說過,他們投奔的是遠親,親戚不一定願意要……
趙保有些遲疑了:“不然去福利院吧,福利院肯定給你們落戶。”
“什麽是福膩院?”小花立刻在後排接了話。
“就是……”趙保想說那是接納沒人要的孩子的地方,但他從後視鏡看到了小花晶晶亮的眼睛,還有一直沉默著的小草。
沒有任何一個孩子願意被人說是沒人要。
趙保直來直去,別人說話但凡拐一個彎,他就聽不懂的粗糙人,頭一次有了點柔軟的小心思。
“那是一個有很多孩子的地方,”趙保說:“他們有些身體不好,有些沒有家人,但在那裏都生活得很好。”
小花“哇”了一聲,她立刻覺得那是個好地方了,轉頭熱情洋溢地和哥哥討論起那個好地方。
因此,小花沒注意到,趙保還有後一句:“……身體健康的孩子,極有可能被領養。”
冬樹聽到前一句,也覺得這是個好地方,她大概明白,這是個養孤扶弱的地方,甚至有些心動了,但趙保的第二句話立刻讓她回歸了現實。
“我們不去那裏,”她小聲說,小花嘰嘰喳喳的,冬樹不想讓她聽見。
趙保也跟著她放輕了聲音:“為什麽?”
“我可能被人領養,但我的弟弟妹妹不會。”她已經想清楚了,對於真正沒有依靠的孩子來說,那裏確實是個好地方。那裏一定能吃飽飯,能學到一些基礎的技藝。
但她的弟弟妹妹,並不是真正的沒有依靠,他們還有她這個姐姐。
冬樹想努努力,給小花和小草一個和普通孩子無異的人生。
趙保沒再說話,他有些難受,於是不敢說話,他怕一說話就被聽出來他這樣的莽漢子竟然也會哭。
過了會兒,小花才安靜下來,小草一直應和著她,確保她將心中的激動全都傾訴出來。
小花說完之後,身上便覺得有些熱了,駕駛艙現在有他們四個人,比之前更熱一些。若是之前,趙保就開窗了,但是現在畢竟還有三個孩子,他不敢讓冷風進來。
小花說著熱的時候,趙保借機清了清喉嚨,將剛剛的酸澀全都清空,然後他說:“熱了脫點衣服。”
其實他也熱了,於是在路邊停了下,也將外套脫掉了。
外套脫掉之後,趙保便隻穿了一件背心了。在車下沒注意,在車上的燈光下,冬樹才注意到趙保的胳膊上有一串黑乎乎的,她看不懂的圖案。
“這是什麽啊?”她問:“是蹭到什麽了嗎?”
趙保嗬嗬地笑起來:“這是紋身。”
一直沉默的小草也對這從沒見過的東西感興趣了,伸著頭想看一看。
小花是個無腦的小甜妹,現在的環境讓她覺得安全,於是隻看了一眼,她立刻開始誇讚:“好厲害啊!”
“這是開在身體上的花花!就像是我們山上的迷迷花一樣啊!”
趙保忍不住,一直在笑。
冬樹忍了忍,沒有說話。她記得迷迷花,秋天門口便會開上好幾簇。迷迷花是青黑色的,小花之前說它顏色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鳥粑粑……
冬樹看了小花一眼,覺得這孩子是不是有些過分客氣了,以後要不要好好教教?但她細細一回想,小花隻說了好厲害,像花花,一句都沒誇過好看……
冬樹收回了好好教教妹妹的打算,嗯,小花這樣挺好的。
小花的話很明顯讓趙保很高興,還主動說起了自己這個紋身的來曆:“我年輕時啊,因為太厲害了,總有人找我打架。有一天我做夢啊,夢見有天上的戰神來教我打架,醒來後我記得他說的話,於是便紋了這個,果然之後再也沒輸過了……”
這個故事讓小草都喜歡起來,專心致誌地聽著,即使沒了一條腿,但他仍然有個奔跑和打仗的夢。
等故事講完了,小花和小草也真的累了,兩個孩子在後麵拉著手,在姐姐和新認識的“有紋身的、打架很厲害的”寶寶哥的陪伴下,安安穩穩進入了溫暖的睡夢中。
趙保安靜地開著車,前方一片黑暗,隻有車前一片車燈照出的亮光。亮光的範圍有限,卻照亮了他們即將走的路,帶著他們行進在山間。也許在很遠的地方看去,便隻能看到這一團微小的光。
但冬樹在車裏,心卻隱隱安下了,有限的亮光給了她很多溫暖。她的手搭在腿上,散發出微弱的熱量。
“困了?”趙保看了她一眼:“困了就睡吧。”
“我白天睡過了,等開出這片山區再休息,你們孩子可跟我不一樣,”男人的聲音粗糲,說的話內容卻溫柔:“不要熬著了。”
冬樹不困:“我心裏有很多事,”她實話實說:“有些睡不著。”
趙保又笑起來:“你這樣的小朋友啊……”
你這樣的小朋友,就該快快活活的。但冬樹說她心中有很多事情,卻讓趙保心中生出了一些心疼和敬佩的情緒來。
既然冬樹睡不著,趙保就和她說些之後的事情:“戶口得提前想好名字,就算不識字也得記住那幾個字長什麽模樣……”這是他的血淚教訓。
“我不到蔚市,那裏太遠了,我車上還有貨,不能送你們了。但我車隊裏還有好多兄弟,到時候我給你們問問,有誰往蔚市的方向走。不行就到了下一站再給你找人……一段段的……總能到……”
這是冬樹到了這裏之後,頭一次有人幫著她想辦法,她安安靜靜聽著,愈發安了心。
身體暖暖的,心裏安安穩穩的,身後是睡得香香的弟弟妹妹,身邊是看起來很凶卻很柔軟的寶寶哥。
冬樹一直疲憊著的身體,忽然便有些倦怠了。
趙保還在說話,冬樹帶著鼻音“嗯”了一聲。趙保微笑起來,他那張凶巴巴的大臉,終於有了些青年的模樣。
“睡吧,”他輕聲說:“還有啊,我那個紋身的故事是騙他們的。”
“我紋的是小時候喜歡的女孩的名字,是為了追她,不是為了打架。”
“但我胖了太多,紋身都變形了,看不出來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實我是個大情種,以後你們要是被欺負了,我還是能露出來紋身幫你們嚇唬人……”
“記得告訴那兩個小的,別和我學,”趙保的聲音在冬樹的耳邊恍惚了:“不要紋身,紋身太疼了……不要早戀,不要抽煙,不要輟學。要好好讀書,好好活著啊……”
作者有話說:
小學的時候,我在一個學校借讀過,班裏有很多的帥帥、貝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