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野男人◎
以前的蘇嬋對嫁人一事總是不冷不熱的,蘇大每每起個話頭就被不動聲色地頂回去,如今她既然主動提了想嫁人,蘇大就真的當個事去辦了。
幾天之後,蘇大拉著蘇嬋出了門,說不能讓她老是在家裏憋著,勤出去透透氣才是好事,看上去有些神神秘秘。
蘇大拉著蘇嬋坐在了一家茶館,似乎要等人,過了片刻,楊氏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大哥!阿嬋!”楊氏看到了蘇嬋,兩眼都要放光,熱情地同父女二人打著招呼。楊氏身後還有一名年輕男子,模樣看著有些拘謹,小心翼翼跟在楊氏身後。
“阿嬋,這是我表弟,家住在隔壁村的,人叫楊永。”
楊永一直怯怯地低著頭,說到他的名字這才抬起頭來,看到蘇嬋第一眼後,他的眼中很快透出一抹驚豔之色,紅了紅臉,然後又迅速地低下頭,不再看她一眼。
“你坐啊,坐啊。”四個人中就楊氏的嗓門最大,她推搡著楊永,示意他坐到蘇嬋旁邊。
楊永坐了下來,白淨的臉龐羞澀又緊張,他忍不住又看向蘇嬋,“初次見麵,在下楊永。”
蘇嬋點了點頭,不卑不亢,“我叫蘇嬋。”
楊永的臉又紅了,“我知道,嬸嬸經常跟我提起你。”
“之前考中了秀才,現在在隔壁村當教書先生。”楊氏笑吟吟介紹道,“我這表弟性子憨直,家裏有著幾畝田地,一家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日子過的也算是溫飽不愁。”
“阿嬋,你的年紀也到了嫁人的時候了,聽你爹說,你最近也有了這方麵的打算?那聽嬸嬸一句勸,這找夫婿啊,可得睜大了眼好好相看,既得找個知根知底的,也不能離家太遠,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得看夫婿人品如何、性情如何,可不能讓你嫁過去受什麽委屈,你說嬸嬸說的可對?”
她看向蘇嬋的目光殷切又誠懇,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蘇嬋突然感到了一陣茫然和麻木,她捏了捏手,強顏歡笑道,“嬸嬸說的是。”
楊氏滿意於蘇嬋的反應,笑的更開懷了,“這就對嘛,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也不能太過幹涉,那你們兩個就多認識認識,在這裏說會兒話。大哥,我們去別的地方坐坐。”說完她便拉著蘇大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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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端著茶點,心虛地望著書房裏麵,有些不敢進屋。
自己前幾日的裝病她知道很是荒謬,但確實是實實在在絆住了李懷玉,就是請了郎中來看也沒看出什麽病症,不知道被李懷玉發沒發現出端倪。
這幾日的鬧騰弄的李懷玉曠了幾天的課,她心裏很是過意不去,但比起他報官所麵臨的風險,這點代價似乎也算不上什麽。
李母站在書房外,心裏還在想著事情,忽得聽書房內傳來了開門聲,李懷玉開門突然出現,臉色有些黯然。
李母心中一咯噔,麵上堆起笑,“我兒……”
李懷玉接過她手中的托盤,“母親大病初愈,回去好好歇息吧,不用操心我這裏。”聲音聽上去有些冷淡,說罷便要關門進屋。
李母心中一急,“兒……”
李懷玉聞聲頓住,他撐住門,沒有回頭,“母親沒有想要同我坦白的嗎?”
李母心中一沉,果然還是被他看出來了,尷尬又緊張道,“我……”
“母親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了讓我不去報官?”李懷玉淡淡問道,“還是為了……不想讓我與蘇嬋接近?”
“母親是不是和蘇嬋說過什麽?”
李懷玉從來對她都是彬彬有禮的,如今他的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些咄咄逼人的冷意,李母看著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時隔壁的廂房“嘩啦”一聲被打開,李懷素氣衝衝出來,對他怒目而視。
“哥哥到底想問什麽?不妨直說。”
李懷玉看了她一眼,平靜問,“那就是你。是不是你對蘇嬋說了什麽?”
“我說了什麽?我說了什麽又怎樣!”李懷素根本不怕他的質問,理直氣壯道,“哥哥,你怎麽這麽在意她?你莫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李懷玉臉色微變,蹙起眉,“我什麽心思?”
“你為什麽這麽在意那個蘇嬋?你分明是看上他了!淋雨的那天你在哪裏?我全部看的一清二楚,你喜歡她!”
李懷玉怔了怔,像是被人在心裏捅破了一個口子。他以為喜歡蘇嬋這件事,是他自己一個人的秘密,他享受這種隱秘又甜蜜的痛苦,然而此時此刻被人這樣當麵戳穿了出來,他竟然也沒覺得有什麽。
他想起了蘇嬋那一天對他柔弱又決絕的話語,心中陡然升起一陣憂傷和痛苦。他咬咬牙,冷聲回道,“是又如何?我就是喜歡她。”
話一說出口,他竟然獲得了短暫的發泄快感,這幾天被蘇嬋的話反複折磨的心情,得到了些許的釋放。
李母和李懷素雙雙變了臉色,她們沒想到李懷玉居然真的就這樣承認了,一時間也愣住了。
“你你、”李母回過神來,氣的拍打他,“她一個鰥夫家的女兒,有什麽值得你喜歡!你以後是要入仕為官的人,怎麽能自降身份,喜歡一個村婦!”
“我什麽身份?”李懷玉皺了皺眉,冷聲道,“我與她同住一村,我們家也是世代務農,我也是區區一個庶人,她自幼喪母,我也年幼喪父,如今秋闈還未來,我現在隻是一個秀才,與她也可堪相配,我為什麽不能喜歡她?”
“你你、”李母連連指著他,雙目怒瞪,“你這個不孝子!混賬話!”
李懷玉坦然麵對著兩人的冷眼和質問,道,“母親,我喜歡蘇嬋,至於她喜不喜歡我,那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她不喜歡我,我還是會喜歡她。我意已決,你們都阻止不了。”
他的話語堅定,掃了最後一眼麵色大變的李母和李懷素,徑直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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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溶溶,柳絮在街上悠悠的回**著,蘇嬋和楊永坐在茶館。
兩人都不是善於言辭的人,一時間都有些麵麵相覷。
楊永渾身不自在地坐在蘇嬋旁邊,時不時忍不住偷偷瞥她一眼,臉紅了紅,將她的碗裏不知疲倦地倒滿熱茶,“蘇嬋姑娘,喝茶。”
蘇嬋已經喝了兩三杯,喝都已經快喝飽了。楊嬸和阿爹遲遲不回來,她與一個陌生男人坐了這麽久,無話可說也感到有些如坐針氈。
蘇嬋約莫著坐的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提議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就先回家吧。”
楊永愣了愣,心中有些失落,但還是道,“好啊,我、我送姑娘。”
此時街市上還有很多人,蘇嬋並不想讓別人看見,她婉言推辭,但是楊永還是堅持要送她。兩人路過街市,果然有一些人在若有若無地打量,蘇嬋有些尷尬,勉強笑了笑,硬著頭皮往前走。
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那人破衣爛衫,渾身酒氣,比起之前見過他的樣子更加不堪。
蘇嬋看到了是黃四之後,腳步頓住,臉色陡然一變。
黃四渾身酒氣,一隻袖管是空的,整個人看上去陰沉又狼狽。他也沒有想到能在這裏遇到蘇嬋,她看向自己的神色很畏懼,身邊竟然還跟了一個男人。
在那一天,他被剁了一隻手,從不省人事中醒來之後又發現被人扔在了野外。他從野外一步步蹣跚回到了家,失去一臂之後生活皆不能自理,他這幾日可以說是度過了最為黑暗的日子,而這個始作俑者竟然還在這裏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
黃四咬了咬牙,心中愛恨交織,惡狠狠盯著蘇嬋,恨不得從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但又不舍得,又隻想把她拖回家裏好好嗟磨一頓解氣。
她想找個人嫁了,那他就偏要敗壞她的名聲,讓她成為西裏的笑柄。到時候看誰還敢要她。
“蘇嬋——你家裏的野男人呢?”黃四大聲道,那聲音似乎想讓周圍所有的人都聽見,“你家裏養著野男人,竟然還有臉在這裏和別人勾勾搭搭!真是夠不要臉的!我呸!”
“這位兄弟,你不知道吧?她家裏養了個野男人!我那夜親眼看見的!”黃四越說聲音越大,“自己還不知道被人摸了睡了幾回了,別是肚子裏壞了什麽小雜種,想找個便宜爹吧!這種貨色你也敢要!呸!孬種!”
眾人一下子炸開了鍋,開始紛紛議論,連身邊的楊永都看怪物一般地看著她。蘇嬋的麵色一瞬間變得煞白無比,有些呼吸不上來。
“想不到這阿嬋平日裏和和氣氣的,竟然是這種人……”
“看不出來……年紀輕輕就這麽不知廉恥,真是不要臉……”
她感覺自己如今就像是被人剝光了扔在了地上,那種赤|條條的羞恥感令她什麽也聽不見了,隻剩下火辣辣的憤怒和恥辱,她在這潑天的惡意中搖搖欲墜。
有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穩住她的身,朗聲道,“那夜在她家裏的人,是我。”
人群一下子噤若寒蟬,所有人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古怪無比。因為那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西裏最出色最俊俏的公子,李懷玉。
看熱鬧裏麵還有幾個女郎,她們不可置信地質問,“李公子?怎麽可能是你!這不可能……騙人的吧……”
“是我。”李懷玉道,“那日我送阿嬋回家,便在她家裏多逗留了一會,誰知那夜黃四竟然想趁人之危,幸好有我在,才避免了他犯下禍事。黃四,既然你先惡意汙蔑在先,在這裏賊喊捉賊,那我們就不妨在這裏把話講清楚。”
他扶著蘇嬋,居高臨下看向黃四,目光陡然變厲,“黃四,你深夜入室,欲行不軌之事,既然吃了教訓,你不想著捫心自省,反倒在這裏胡亂攀咬,陷害無辜女郎的名聲清白。如此無恥無德之人,你簡直不配為人!”
李懷玉為人高風亮節,西裏人人無不稱讚,況且黃四本就臭名昭著,做下此等事也沒什麽奇怪的,眾人對李懷玉的話不疑有他,開始紛紛唾罵起黃四,對蘇嬋的態度很快由鄙夷變成了同情。
黃四氣的臉色發青,“他在胡說!他在胡說!那夜根本就不是他!”奈何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滾滾的叫罵中。
“你自己都說了你看見了屋裏有男人,你要是不半夜潛進去,你怎麽知道的?”幾個婦人叉腰大罵他,“不要臉的東西,沒得手便想給蘇姑娘潑髒水,你安的是什麽心?我呸!”
“這廝一身賤骨頭,一直就喜歡對別人動手動腳的,老娘早就想揍他一頓了!活該!”
眾人紛紛的叫罵聲中,李懷玉始終將蘇嬋護在身邊,他拍了拍她的肩,溫和道,“別怕,阿嬋,沒事了。”
蘇嬋緩緩抬起頭,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光,她仰視著他,他的身形被鍍上一層和煦的金邊,雙目如星,如圭如璋。
她傻傻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幾個愛八卦的婦人看到兩人對望這一幕,不由得咂摸出味來,有一個上前去,笑吟吟地問李懷玉,“李公子啊?莫非你和這蘇家姑娘,真的是……”她雙指對在一起點了點,意有所指。
李懷玉隻是笑了笑,並未回複,“今日阿嬋受了驚嚇,我先送她回家。”
眾人紛紛為兩人讓出一條路來,楊永站在盡頭,失落又愧疚地怔怔看著蘇嬋,有些想上前又不敢。
李懷玉淡淡掃了他一眼,扶著蘇嬋,徑直略過了他。
垂柳迎風翩躚,像是女郎飄柔的發。兩人走在垂柳地,李懷玉時不時低下頭去,關注著她的神色,然後他笑了笑,從衣袖裏取出了一塊糖,拉起她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
“吃顆糖吧。”他道,“心情會好一些。”
蘇嬋怔了怔,將那顆糖緩緩攥在了手心,眼眶微熱,“……謝謝。”
兩人絕口不提剛剛的事,彼此靜默無言,唯有輕緩的腳步聲一下下回**在周圍。
“阿嬋,對不起。”李懷玉走在前麵,“你那天說的沒錯,是我考慮的不周,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忘了你是未出閣的女郎,貿然報官隻會有損你的名聲。你討厭我也是對的。”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他緩緩道,“你討厭我也好,不討厭也罷,我都喜歡著你。”
蘇嬋停住不動了。
“我不求多,隻願你肯喜歡我一點點,就可以了。”李懷玉轉身,定定看著她,“所以,別嫁給他,好嗎?”
蘇嬋不能說話了,她沉浸在他剛剛所說的話裏,神色是一片驚訝和茫然。
她仿佛徹底愣住了,很久之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該成家立業,娶一個好妻子……我……我不……”
李懷玉低身看她,“但我真正喜歡的……就在我眼前啊。”
她茫然失措的樣子是那樣美麗惹人生憐,他情不自禁一笑,“我以為你早就看出來了,我對你的心意。”
蘇嬋怔怔看著他,眼中波光粼粼,憂鬱的眼底有什麽濃墨的情感正在鋪就出來,漸漸氤氳成一片純淨的曜黑。
在被黃四欺辱,在被流言謾罵時都她忍住了沒有流淚,但是此時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腮邊的溫熱,但這種感覺並不是壞的。
“別哭。”李懷玉心疼地給她拭去眼淚,“別哭。”
蘇嬋慢慢停止了哭泣,一雙水洗的妙目如雨後新荷般純淨清澈,她久久看著他,帶著淚花,對他盈盈一笑。
李懷玉心中一動,似乎從她的笑容裏感受出了什麽,他也跟著一起笑了,笑的格外釋然、開懷。翩躚的柳枝盈盈吹拂,兩人在細碎的光影下相視而笑。
“走吧。”
“嗯。”蘇嬋溫柔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緩緩走在垂柳地。“對了,那個黃四說的男人……”李懷玉突然想了起來,問道,“是真的嗎?”
蘇嬋心中一沉,有些難以開口。
她沒有準備將高修的存在透露給任何人,這樣對他對其他人來說都是一個麻煩,可是她也並不擅長說謊。
見她躊躇不決的模樣,李懷玉也沒有多想,溫和道,“罷了,你不想說便算了。等你想說的時候,我再問吧。”
作者有話說:
這章修狗沒有啥戲份,下章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