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渣。

電話剛一掛斷, 茶室的門被叩響,程予希望過去,淡淡應聲:“進來。”

一位女傭開門而進, 畢恭畢敬說道:“小姐,先生和太太在樓下等您用餐。”

“知道了。”她在茶室待得太久,父母在下麵可能等急了。

程予希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起身下樓。

自從得知沈令儀懷孕這事, 程予希就沒睡過一天好覺。

目前看來,要不了多久,她總算是能安心舒坦地睡上一覺了。

程予希從電梯裏出來,走向飯廳,見父母已經入座,麵帶微笑走過去, 溫柔乖巧地打了聲招呼, 神色中有些歉意。

“跟朋友煲電話粥,都忘了爸爸媽媽在樓下等我吃飯呢,爸爸媽媽久等啦。”

她打小就嘴甜, 又善於認錯, 外人與她相處十分融洽, 哪怕有時她做得不太妥當,外人也不忍怪罪她半分, 父母更是如此。

程母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臉上的笑意卻很勉強:“快坐下吃吧,等會兒菜涼了。”

程予希拿起筷子,給母親夾了一塊排骨:“媽您嚐嚐這個, 我特意讓廚房燉得爛點兒, 超好吃呢!”

程母笑一下, 很快又歎一口氣。

程予希自然知道母親為什麽會這樣。她抬眼,一臉不解似的,小心翼翼問道:“媽媽,怎麽了嘛?唉聲歎氣的……”

程母欲言又止,程父板著臉先開口:“還不是被周家給氣的!”

周光彥不肯辦訂婚,甚至連婚禮都不想辦,這事兒讓程予希父母氣得當即要去周家找人理論,被程予希好說歹說給攔下來。

沒多久他們又得知,周光彥願意辦婚禮,不過準備已久的訂婚還是給取消了。

周光彥這一步,看似妥協退讓,其實還不是在打程家的臉?

程父程母咽不下這口氣,可女兒態度很明確,非周光彥不嫁,老兩口怎麽勸都不聽。

程予希聽到父親這話,故作一愣,隨即強顏歡笑,起身走到母親身後,雙手放在母親肩上,輕輕替她揉肩,俯身低頭在她耳邊撒嬌。

“媽媽,訂婚的事,不是光彥一個人決定的,他不想辦,我更不想辦。大家不都說‘秀恩愛死得快’嗎?我們倆都覺得沒必要太高調。再說了,以後還會辦婚禮呢,到時候婚禮辦得隆重點兒,不就行啦?”

她笑嘻嘻的,像是絲毫不覺得委屈。

越是這樣,父母心裏越替她難受。

程母扭頭,握住女兒的手,眼眶一下就紅了。

“予希,媽知道,你為了這個周光彥,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哪有他們這樣做人的?這還沒過門兒呢,就擺架子給女方家看,我和你爸當初真是看走眼了,哪裏想得到周家竟然這麽欺人太甚!”

程父鐵青著臉附和道:“是啊,我要是知道周光彥這麽混蛋,當初就不該——”

話未說完,程母流著淚打斷,滿臉怨氣看著丈夫:“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攛掇著這門婚事,我們家予希怎麽……怎麽會……”

程母哽咽著,什麽也不想說了,心疼地緊緊握住女兒的手。

程父自知理虧,默默歎氣。

程予希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楚楚可憐搖著頭:“爸爸媽媽,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我真的很愛光彥……其實光彥對我也挺好的,以前確實是挺愛玩兒的,不過結婚以後,肯定能收心。”

聽見這話程母更來氣,提高分貝罵道:“收什麽心收心?!他就一浪**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禍害過多少女孩子,外麵老早就傳開了!聽說還跟一家裏條件很不好的小妖精糾纏不清,倆人在一起好幾年,周光彥喜歡得不行,小妖精比他小十歲來著,他可不得當個寶寵著!”

程母說起這些,又氣又恨,末了長長歎息,神色變得嚴肅:“這事兒我特意問過你方阿姨,她說自打光彥和你接觸以後,就跟那小妖精徹底斷了。當時我還信她說的呢,現在看來,周家一家子人,都愛說鬼話!予希,你跟媽媽說實話,周光彥是不是還跟那小妖精攪和呢,他不肯訂婚,是不是因為那個小妖精?”

程予希將頭埋得很低,沉默不語。

程父厲聲逼問:“予希,跟爸爸媽媽說實話!”

回應他們的,隻有小聲的抽泣。

程予希什麽都不說,搖著頭輕聲哭著。

父母見她這樣,心下什麽都明白了。

程母一把將女兒抱進懷裏,心痛不已:“傻孩子,怎麽不早跟爸爸媽媽說呢!真是讓你受委屈了……予希,咱們程家,雖說不如他周家殷盛,可也不是什麽任誰都可以欺負的小家小戶,這個婚,咱們不結了!這個混球,咱們不嫁也罷!”

“不!”程予希拚命搖頭,淚如雨下,“我愛光彥,以後都隻愛他一個,也隻願意嫁給他!以前光彥跟沈令儀在一起,隻是一時糊塗,而且他也答應過方阿姨,肯定會跟沈令儀徹底分手的!”

程父冷著臉,重複一遍她口中說出的這個名字:“沈令儀……”

程母抬起頭來,與丈夫對視一眼,夫妻倆心領神會,無需多言。

借刀殺人這一招,程予希屢用不爽。在她溫順乖巧的皮囊之下,那顆心髒,早已被蛇蠍占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崇信的從來都不是什麽真善美,而是勝者為王。

撇開身份地位,家世背景,單從不擇手段這一點來說,程予希也覺得自己和周光彥很般配。

程予希佯裝生氣,從母親懷抱中掙脫出來,撇嘴:“哎呀,我和光彥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好,你們就別管了。總之,我們結婚以後,會盡早讓你們抱上孫子孫女的!”

“你這孩子,姑娘家家的,怎麽這麽不害臊!”程母皺起眉頭,瞪了女兒一眼。

程予希紅著臉,回到座位上,小聲嘀咕:“人家愛光彥嘛,愛一個人,想給他生寶寶,很正常啊。”

其實她早已安排好如何收拾沈令儀,之所以將父母注意力轉到沈令儀那去,是想借父母之力,讓沈令儀再無翻身之日。

訂婚雖然取消了,可她和周光彥遲早要舉行婚禮,以後兩個人相處的時間變多,再要對沈令儀下手,就不好找機會了。

後續隻能靠父母和方阿姨助力,程予希心想。

程父程母見女兒陷得這樣深,歎息不止,痛心疾首,同時也暗自下定決心,一定會為女兒的婚姻幸福鋪路,鏟除那些阻擋她幸福的絆腳石。

比如,那個沒權沒勢的沈令儀。

·

黑色路虎後座上,除了沈令儀,還有三個時刻看守她的保鏢。

這三人都是方瑾心腹,之前跟方瑾一起押著沈令儀去過醫院。

沈令儀對其中一個印象很深,因為他長得凶不說,臉上還有道疤。

這人身形高挑,但不像另外兩人那麽壯碩,相對而言較為單薄,看上去也更年期,不過氣質卻是最狠最陰冷的。

沈令儀不動聲色打量著這人。

這人坐在他身邊,一直目視前方,忽然轉過臉來,冰冷又堅硬的目光與沈令儀對上,嚇得沈令儀倒抽冷氣,立馬把頭低下,不敢再看他一眼。

沈令儀頭垂得很低,默默在心裏揣測,不知道周聞笙忽然提出親自送她,到底什麽用意。

周光彥這個姐姐,真的這麽好心,隻想安全護送她去機場?

沈令儀正納悶,車忽然停下來。

周聞笙下車,敲了敲後座窗戶。

臉上有疤的年輕保鏢直接將車門打開。

“林然,你來開車。”周聞笙吩咐道。

刀疤男閃身下車,動作迅捷麻利。

原來這人叫林然,沈令儀想,氣質和名字真是大不相符,可惜這個文質彬彬的名兒了。

林然鑽進駕駛位,開車繼續上路。

周聞笙來到他的位置,與沈令儀並肩而坐。

沈令儀就是再不聰明,也明白周聞笙這是有話要對她交代。

她等著周聞笙的冷嘲熱諷,沒想到周聞笙可比方瑾客氣多了。

“沈小姐,折騰來折騰去的,你累壞了,也嚇到了吧?”

周聞笙臉上掛著笑。

與方瑾不同的是,她的微笑和善意,並非虛偽,而是出自真心。

作為程予希的閨蜜,周聞笙自然是站在程予希這一邊,但她並不想因為就苛待另一個女孩。

尤其是沈令儀。

沈令儀淚水迷蒙目光無助的樣子,真叫她心疼不已。

她不覺得這姑娘如母親所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撈女,靠演技把弟弟吃得死死的。

在周聞笙看來,被吃得死死的人,應該是沈令儀才對。

這姑娘比弟弟小了整整十歲,十八歲剛成年就開始被弟弟謔謔,說起來,還真是他們周家對不起人家。

所以周聞笙對沈令儀的態度,格外溫和友善。

“其實也還……還好。”她對自己這樣友好,沈令儀不好意思埋怨什麽。一碼歸一碼,方瑾待她再是刻薄,她也不能將氣撒在周聞笙這裏。

周聞笙淺歎一口氣,看著沈令儀搖了搖頭:“你就是心地太善良,性子又太軟,才會讓光彥和我媽給欺負。”

沈令儀不作聲,抿著唇把頭低下。

周聞笙見她手臂上青紫了一圈,心裏大概猜到是母親所為,語重心長勸道:“沈小姐,光彥不適合你,周家更不適合你。”

“我明白。”這句話,沈令儀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姐姐姐夫說過,閨蜜同學說過,方瑾也說過……

周聞笙搖頭,目光坦誠:“我指的不是家世背景這些方麵,也不是性格,而是——”

她頓了頓,遲疑片刻,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說,最後還是開了口。

“任何一個家底殷實背景強硬的大家族,裏麵關係和利益糾葛必定錯綜複雜。別說對外勾心鬥角,對內,為了錢財權勢,也有人會心狠手辣。退一萬步說,就算光彥願意娶你,周家同意讓你進門,你有沒有想過,怎樣在周家立足,怎樣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周聞笙長歎一口氣:“所以,也希望你別怪光彥。他是人渣我先說了,可他也是真的沒辦法娶你,就算有辦法讓你坐這個周家少奶奶的位置,也很難時時刻刻護你周全。我父親這輩有不少兄弟姐妹,還有很多旁係的親戚——這些複雜的人情往來恩怨是非,沈小姐,我想你是不會願意去麵對的。畢竟,誰不想擁有一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人生?”

正是因為這個緣由,周聞笙才放棄進入家族企業,選擇從醫。

很小的時候,她就明白,自己絕不想過父母這樣的人生。

沈令儀靜靜聽完,被這番話觸動,跟周聞笙推心置腹:“謝謝你跟我說這麽多……我知道,周光彥和我,不是良配。無論如何,這個孩子我是不會要的,請你和你的父母放心。周光彥那邊,等他發現我騙他,發現孩子沒了,可能會大發雷霆,到時候請你們多勸勸他……”

沈令儀轉臉看向窗外,語氣平和下來:“我和他的緣分,已經盡了。”

周聞笙寬慰地點點頭,麵露淡笑:“你能想得開,是好事。你還年輕,未來很長很長,要好好過自己的人生。離開光彥,隻是結束了一段不太愉快的旅程,接下來的美好生活,才剛啟程。”

沈令儀扭頭,衝周聞笙笑笑,小鹿似的眼睛盛著淚:“嗯!”

周聞笙也笑了笑,發自內心喜歡這個單純善良的姑娘。

車在機場外停下,周聞笙跟著他們進機場,直到沈令儀和保鏢過安檢,才放心離開。

走之前,周聞笙特意叮囑那個叫林然的保鏢,讓他務必保護好沈令儀,林然點點頭,沒說什麽,目光更加堅毅幾分。

沈令儀和保鏢坐的是頭等艙。

方瑾原本想派家裏的私人飛機送沈令儀去海城,周聞笙建議不要,理由是派專機送人,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周光彥,沈令儀的行蹤和去那裏的真實目的嗎?

方瑾想想覺得也是,最終還是聽了女兒的建議。

飛機上,兩個保鏢在沈令儀左右兩邊守著,林然坐他們斜後方。

不知是麻藥的原因,還是身體本來就疲憊不堪,沈令儀忽然感覺倦意襲來,打了個哈欠,閉眼睡去。

·

周光彥掛斷這通不愉快的電話,手機往辦公桌上一扔,抬起雙臂,兩手交墊在腦後,後背靠在皮椅上,閉著眼許久都不說話。

秘書王奇始終站在辦公室。

剛才這通電話的主要內容,從老板的話中他大概聽出了一二。

以他對老板的了解,現在老板應該很生氣。

老板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王奇正打算趁著老板閉眼這陣兒開溜,剛走到門口,老板低沉的聲音冷不丁傳來。

“如果一個女人,為了徹底離開你,寧願生下一個孩子作為換回自由的條件,王奇,你會怎麽選?”

王奇默默歎一口氣,收回搭在門把上的手,轉過身麵對老板,思忖再三後,想出來一個滴水不漏的答案。

“周總,如果我遇到這種情況,我想我會考慮兩個問題:第一,我愛不愛這個女人;第二,這個女人愛不愛我。如果我很愛她,我想我會給她自由——不管她生不生下這個孩子;如果她愛我,我想就算沒有什麽附加條件,她也會生下這個孩子。”

周光彥冷聲:“可以啊王奇,跟著我幹了幾年,太極打得真不錯。”

王奇尷尬地嘿嘿笑道:“沒有沒有,不是打太極,您誤會我了。”

周光彥笑了:“話裏話外,不就是想說我是個人渣麽?好樣兒的,王奇,比我有情有義。”

王奇除了憨笑無話可說。他冷汗都出來了,生怕老板在沈令儀那兒受的一肚子氣找不到地方撒,拿自己當出氣筒。

過了一小會兒,王奇硬著頭皮請示:“周總,您還有別的吩咐嗎?沒有的話我先去整理一下城東項目的資料。”

周光彥搖頭,揮了揮手,王奇暗自舒一口氣,逃似的飛快開門溜掉。

辦公室門輕輕關上,四周陷入寂靜。

周光又闔上雙眼,靠著皮椅,緊皺的眉心再未舒展。

明明那麽安靜,他心裏卻又亂又吵。

就這樣默默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手機在辦公桌上震起來,他才睜開眼,拿起手機,看著屏幕愣神。

宋臨打來的。

估計是問他要人。

沈令儀和她姐因為他鬧掰,可到底是親姐妹,吵一吵氣消了就能和好,周光彥心裏琢磨,如果真是問他要人,他該怎麽說。

暗中思忖一會兒,周光彥接通電話。

宋臨沒跟他繞彎子瞎客套,開門見山就問:“沈令儀呢?”

果不其然,還真是來要人的。周光彥淡淡開口:“不知道,她說想靜一靜,讓我這陣兒別去找她。”

宋臨:“她姐找不著她了,發消息不回,打電話關機,這會兒正著急,讓我打電話問問你。”

周光彥心想,沈令儀這會兒就算離開了母親的視線,也不會離開母親的控製,不管怎麽說,母親暫時不敢動她。

“你讓沈小樓別急,她沒什麽事兒,就是我倆分分合合的,她心態崩了,想冷靜一下。”周光彥語氣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宋臨沉默片刻,冷著聲罵:“周光彥,你就他媽一人渣。”

周光彥笑了:“咱倆彼此彼此,你少跟這兒五十步笑百步。”

宋臨:“你就不怕她想不開出事?”

周光彥仰頭,漠然望著天花板:“我倆又不是第一天這麽鬧,以前也沒見她有多想不開。”

宋臨不理解,但大為震撼:“你一點兒不擔心?”

周光彥:“擔心啊,那又有什麽用?擔心她她就能回來?就能老老實實聽我的話?”

宋臨:“合著我上回跟你說的那些,都白說了?周光彥,你要真還剩那麽點兒良心,就趁早放過沈令儀——在你結婚之前。”

周光彥冷笑:“放了啊,誰說我沒放過她?我倆這回徹底掰扯清楚了,沒有以後了。”

一想起沈令儀寧願生下孩子換自由,他就窩火。

宋臨笑得也冷:“真的啊?別過兩天又膩歪在一塊兒,要不是怕沈小樓著急,我都懶得打給你,你倆這破事一般人摻和不明白。”

周光彥:“那就別摻和,滾吧,少廢話。”

他直接把電話撂了。

宋臨了解他脾氣,也沒再打過來多囉嗦。

他和沈令儀分分合合這點事兒,幾年下來,旁人早就習慣了。

甚至比他倆還要習慣。

下午有場競標會,周光彥強打起精神來,衝了個澡,簡單收拾一番便出發。

既然沈令儀鐵了心要走,他也隻能由她去。

至少,他們還有個孩子。

隻要有孩子,以後什麽都說不定。

競標會五點結束,周光彥走出會場,上車後接到程予希電話。

她約他一起吃飯。

周光彥沒胃口,也沒心情,想都沒想就拒絕,沒等她再開口,迅速掛斷電話,收起手機一抬頭,看見程予希站在車外麵,歪了歪頭,揮著手衝他微笑。

“走吧,去吃晚飯,王秘書說你忙工作經常忘記吃飯,這樣怎麽行?長期下來會得胃病的。”程予希沒拿自己當外人,打來後座車門,上車在他旁邊坐下。

她早就問到了這次競標會的地址,提前趕來堵人。

周光彥擰著眉心,不耐煩地轉過臉去,看向窗外,心裏嘀咕:王奇這張嘴,真該好好管管了。

程予希拿出一副女主人姿態,做起了周光彥的主,吩咐司機開往市中心一家很火的高檔西餐廳。

“最近這家好多網紅來探店呢,以前我去吃過,味道的確不錯,也很正宗。光彥,你嚐過他家嗎?”程予希湊近周光彥,親昵地挽起他的手,笑臉盈盈問道。

周光彥仍是望著窗外,不看她,默不作聲把手抽出來,過了一小會兒才淡淡開口:“人多就別去了,不喜歡熱鬧。”

程予希也不生氣:“真跟旁人傳的一樣,出了名的挑剔!那你想去哪家吃嘛?”

周光彥:“老吳,回家。”

他心情不好,一點麵子也不給程予希留,直接讓司機往住處開。

程予希嬌嗔:“哎你!我還餓著呢……”

周光彥正煩著,哪有心情顧及她,沉著臉不說話。

程予希見他這樣,也不作聲了。

司機將車開進周光彥平時獨自居住的小區車庫。

這裏離公司近,以前如果不回大學城那邊,他通常都是來這兒住。

程予希一路跟著周光彥,進門之前,他停下來,扭頭不悅地看向她:“您還要進去參觀參觀唄?”

“不可以嗎?有規定說,不允許未婚妻參觀未婚夫的房子?”程予希俏皮地吐了下舌頭,笑容狡黠。

周光彥不想搭理她,冷著臉開門進去。

這套房子不算大,精裝修,風格簡約冷淡。程予希看了看鞋櫃,裏麵沒有女人的鞋,滿意地起身,走向冰箱。

“光彥,你平常從來不自己做飯?”冰箱裏堆滿了礦泉水和啤酒,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食物。

“嗯。”周光彥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回應得冷淡。

程予希從冰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走到沙發邊,遞給他一瓶,在他旁邊坐下,擰開自己那瓶水,淺淺喝一口,扭頭衝他笑起來。

“這裏裝修真簡單,果然是單身漢風格。說實話,我比較喜歡北歐公主風,婚房可以弄成歐式的嗎?”

她說得興致勃勃,隻等來周光彥冷漠的三個字:“隨便你。”

“你這人可真是……”程予希完全不在意男人的態度,自顧自表演,捏著拳輕輕捶他一下,“我們倆結婚,婚房什麽樣,你當然要提建議啊,總不能什麽都扔給我決定,自己當甩手掌櫃吧。”

周光彥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掏出手機,百無聊賴看新聞。

程予希也不氣,拿起另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到他嘴邊:“不渴嗎?來,潤潤嗓子。”

周光彥沒接這瓶水,目光停在瓶上,又挪開,看見她放在桌上的那瓶。

“你喝冰水?”他忽然問。

程予希愣了愣,點頭:“嗯,剛從冰箱裏拿的。”

周光彥:“平常都喝冰的?”

“冬天肯定不行,夏天會喝冰的,酒也喜歡加冰塊。”程予希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個,“怎麽了?”

周光彥有些好奇:“不是說女人最好別吃生冷的嗎?會——什麽寒來著?”

程予希想了想:“宮寒?”

周光彥點頭:“對。”

程予希臉上綻開笑容:“原來你在關心我呀!”

周光彥一愣,皺眉,轉過臉去。

他隻是想起了沈令儀。

沈令儀平時愛養生,幾乎不喝冰水不吃冰淇淋,其他生冷食物也極少碰。

京州的夏天不比南方涼快,盛夏酷暑之際,沈令儀依然捧著保溫杯和枸杞茶,以前周光彥老是笑話她,說她年紀輕輕就做起老太太,她翻白眼懟回去,說他什麽也不懂,本來年紀就大,還不注重保養。

周光彥最煩別人提他年紀大。

他們在一起那會兒,他才二十八,正值壯年,怎麽就年紀大了?

她一提這茬,周光彥就不樂意,按著她狠狠折騰,逼問她自己年紀到底大不大。

她哪裏經得住這麽猛的折騰,三兩下便投了降,說盡他愛聽的話。

這時候投降已經來不及了,他需索大,不折騰個三五回,哪裏肯放過她。

最後累得她昏睡過去,再醒來時,靠在他懷裏,捏著拳軟綿綿捶他,一雙鹿眼水汪汪的,罵他臭流氓。

“光彥,光彥?”程予希伸出手來,在周光彥眼前晃了晃。

他這才回過神,發現不知不覺,自己思緒已經飄了老遠。

程予希靠過來,半個身子貼在他懷裏,柔聲問道:“我今晚留在這兒陪你,好不好?”

周光彥正想開口說“不好”,她食指伸出來,按在他微涼的薄唇上:“不許說‘不好’。很快我們就是夫妻了,難不成,你打算一直不碰我?”

程予希得寸進尺,忽然翻身,坐在他腿上,一雙紅唇湊過來,往他的唇上貼去,幾乎快零距離時,被他用力狠狠推開。

程予希起身時,周光彥已經大步流星走出門了。

“光彥!”她追出去,隻見電梯門緩緩合上,周光彥那張冷漠的臉,一點一點被遮蔽。

電梯停在負一樓。

周光彥走進車庫,找到自己那輛邁巴赫,獨自駕車離開。

他不知道要去哪裏,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漫無目的地駛過一條又一條街,最後停在他們第一次親密的那家酒店。

車停在路邊,周光彥扭頭望著酒店,思緒飄回三年多以前。

那天晚上,他和朋友在會所玩兒,碰巧沈令儀跟她那個交際花閨蜜也來了。

沈令儀見著他,沒給好臉色。

不久前他們共進晚餐,飯吃到一半,沈令儀就跟他鬧掰了。

周光彥覺得自己沒有任何錯。

他不過是提了一句想包她,這姑娘就暴跳如雷。

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周光彥想。

他以為兩人這就算完了,誰知過不了多久,又在會所碰上。

沈令儀不給他好臉,他也沒慣著她。

節目照例是讓她們這些藝術生表演指定情節,周光彥這回沒憐香惜玉,點名道姓,讓沈令儀唱《小寡婦哭墳》。

這歌兒別說唱了,她連聽都沒聽過。

她那交際花閨蜜白星綺替她求情:“小周爺,這歌兒也太——太有年代感了,我們令儀哪會唱呀!要不就讓她唱首《學貓叫》唄,給您‘喵喵喵喵瞄’,保準把您骨頭都喵酥!”

周光彥叼著煙冷笑,吐一口煙圈,臉色沉下來:“什麽叫太有年代感?不就是嫌《小寡婦上墳》土麽?不會是吧,不會就現學,什麽時候學會什麽時候唱,我有得是時間等她學。”

沈令儀沒了辦法,苦著臉拿著手機去走廊,學了半個點兒回來,走到周光彥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邊哭邊唱。

她性子雖軟,可心氣高,周光彥存心讓她丟臉,她也不會讓他好過。

他要聽《小寡婦上墳》,她便跪在他麵前,演這一出,她是小寡婦,那他便是墳裏頭的大冤種。

誰也沒想到這看著青春無害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會來上這麽一出。

大家夥先是愣住,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笑聲,笑得狂拍大腿。

周光彥臉都綠了,眉頭皺得老緊,冷冷盯著沈令儀。

沈令儀跟他有積怨,那會兒也顧不得體麵了,越唱越賣力,越哭越逼真。

旁人越笑越大聲。

周光彥冷眼聽她唱完,以為就這麽完事兒了,誰知這姑娘還開啟了單曲循環模式,唱完一遍又來一遍。

包廂裏笑聲就沒斷過。

唱完第二遍,周光彥抬手揮了揮,沈令儀哭得太投入,壓根沒看見,白星綺趕緊上去拽她胳膊,連著叫了幾聲她名字,這場“哭墳”才徹底終止。

“小周爺,令儀年紀小,不懂事兒,瘋起來沒個禮數,我讓她給您陪酒道歉!”白星綺端來一杯酒遞給沈令儀。

沈令儀接過酒杯,幹了件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事——

她把這杯紅酒直接潑到周光彥臉上,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抹著淚跑了。

等眾人回過神來,周光彥已經頂著張濕漉漉的臉,麵色鐵青走出包廂。

所有人都以為,沈令儀完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沈令儀確實完了——不過那是後半夜的事。

前半夜,她在車上扇了周光彥兩個巴掌,然後跟他去了酒店,上了床。

·

飛機落地海城。

沈令儀在車上睡了許久,再睜眼時,已經到了。

一出機場就有人來接他們。

是輛黑色保姆車,車上除了司機,還有一個短發中年女人。

沈令儀上車後,中年女人主動跟她打招呼:“沈小姐,你好,我姓曹,叫我曹姨就行。”

沈令儀輕輕點了下頭,算作回應。

無論王姨章姨還是曹姨,總之都是被安排來看守她的。

她明明什麽罪也沒有犯,卻要被周家當作必須嚴防死守的罪犯。

方瑾給她安排的房子在市郊,離機場近,離市中心遠。

小區人不多,看樣子入住率比較少。

房子很新,似乎以前沒人來住過。

興許是周家買在這裏的房產,沈令儀心想。

曹姨進門就開始忙活。

冰箱裏什麽食材都有,方瑾早已安排妥當。

保姆和保鏢們各司其職,誰也不多話。

沈令儀更是沒興致聊天,進房間把門關嚴實,默默坐在靠窗的沙發上,低頭沉思。

明天一早,她就要出發去醫院,打掉她的第一個孩子。

應該也是最後一個了,她想。

她這輩子,都不會想結婚生子。

離開京州前,周聞笙說的那番話,的確給她帶來了力量。然而到達海城後,入住這間一塵不染卻也沒有絲毫溫馨感的房子,沈令儀隻感覺到無盡的壓抑。

莫名地,她隱隱覺得害怕。

是怕明天的手術嗎?沈令儀在心裏問自己。

也許吧,但似乎又不完全是怕這個。

她不知道怎樣形容心底的恐慌。

那種看不見,卻在冥冥之中一點點折磨她,將她吞沒的未知的恐慌,讓她陷入迷茫。

敲門聲忽然響起,沈令儀嚇一跳,拍著胸脯看向門口。

曹姨敲得不大聲,甚至是輕輕地,但沈令儀此刻草木皆兵,輕微的響動讓她從沉思中猛然驚醒。

“誰?!”沈令儀驚叫。

“是我,曹姨。沈小姐,晚飯做好了,出來吃點兒吧。”曹姨說道。

沈令儀閉眼緩了緩:“不用了,我不餓。”

曹姨:“多少吃一點兒吧,明天得手術呢,晚上十點之後禁食,到時候再餓也不能吃了。”

沈令儀不是不想吃,是壓根就吃不下。

這一天折騰下來,她什麽胃口也沒了。

不僅沒胃口,還有些反胃,總犯惡心。

大概是孕期反應吧,沈令儀想。

“那……喝杯牛奶吧,周太太吩咐過,如果您不肯吃飯,必須喝杯牛奶,好維持必要的體力。什麽都不吃,會很虛弱的。”曹姨耐心勸道。

既然周太太“吩咐”過,這杯牛奶,她就是不喝也得喝了。沈令儀歎一口氣,將門打開,從曹姨手裏接過熱牛奶,忍著惡心喝下去。

喝完牛奶,沈令儀把杯子還給曹姨,不經意間眼神瞥到客廳的林然,發現林然正盯著自己。

沈令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她總覺得,林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關上門,沈令儀悶悶地去洗了個澡。

直到吹完頭發上床,她才將手機開機。

意料之外的是,姐姐竟然主動聯係她了,發來好幾條微信,還打了兩個電話。

沈令儀正要回撥過去,轉念一想,如果姐姐問起她現在在哪,要怎麽回答?

如果姐姐讓她明天去見麵,又該怎麽辦呢?

她跟方瑾簽過合約,這輩子,不能再回京州。

思來想去,沈令儀最終還是選擇關機,打算等手術過後,身體恢複好了,再跟姐姐聯係。

她躺在**,心緒雜亂,一閉眼腦海裏就是周光彥那張陰沉沉的臉。

其實方瑾不讓她再回京州,也是有道理的,沈令儀想,真要是回去,肯定會被周光彥找到。

就算他不可以尋找,京州雖是首都,可地方卻並沒有多大,常年待在那裏,難保什麽時候不會碰上。

等周光彥知道自己騙了她,發現孩子已經沒了,不難想象,他會氣成什麽樣。

單是幻想重逢時的場景,沈令儀都怕得要命。

她翻了個身,又想起一件事。

方瑾給的那張五千萬的銀行卡,等手術完了,什麽時候有力氣出門辦事,她立馬把卡寄去周家。

她跟了周光彥這麽些年,從來就不是奔著錢去的。

願意離開周光彥,也不是為了這五千萬。

她和周光彥之間,早就該斷了。

困意如海浪般席卷而來,沈令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隻覺眼皮發沉,一合上,便沉沉睡去。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沈令儀恢複意識時,渾身發軟。

涼風吹來,激出她身上的雞皮疙瘩,她以為窗戶沒關,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並不在原來那個房間。

頭頂是銀盤般皎潔的月亮,大樹的枝葉隨夜風輕晃,四周傳來鳥叫。

沈令儀汗毛豎起,驚恐地發現,自己正身處野外。

而不遠處,林然背靠一棵大樹,坐在地上,痛苦地捂著一條流血的腿。

作者有話說:

今日大肥章已送達~明晚不出意外還是十一點更新,我盡量早點寫完,還是大肥章!下一章就要徹底跟周光彥拜拜了。感謝在2023-06-24 19:08:37~2023-06-26 23:08: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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