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算計(尾聲)已修】
新鮮的花鰱殺好處理幹淨, 一剁兩段,魚頭部分對半切開,淋上黃酒, 再均勻抹一層細鹽, 醃製一刻鍾。
鍋內放油燒熱,將魚頭放進去兩麵煎至金黃,沿鍋邊淋入黃酒,燒幹。
李靨切了幾片薑丟進去一起燒,然後又把一大壺熱水倒進鍋裏, 水開之後換了砂鍋, 把豆腐也放進去, 添了兩把柴, 坐在小板凳上發呆。
昨日沈羽給了她一盒點心,說是她愛吃的,她沒細想便提著去了大理寺, 誰知那點心竟是凝香閣的凝香糕。
義兄看見凝香閣三個字就變了臉, 她又實在無法在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少卿麵前解釋自己為什麽愛吃凝香閣的點心, 幹脆落荒而逃。
好在他沒追來, 但她也沒敢再出門。
“沈大哥這個笨蛋,哪有這麽明目張膽送青樓點心的!”她憤憤地又往灶裏扔幾根柴火,“害死我了!”
火燒的旺,鍋裏魚湯咕嘟咕嘟沸騰著,漸漸變成了奶白色, 散發出誘人香氣,她轉頭望望門外, 哥哥說今日要回家吃飯的,怎麽天擦黑了還不見人?
魚湯煮了兩刻鍾, 豆腐都煮成了蜂窩狀,直到四菜一湯端上桌,李梔才帶著一身寒氣踏進家門。
“哥哥回來啦!”李靨高興地撲過去,“今日好冷的,快來喝碗魚湯暖暖。”
她話說一半突然僵住,望向哥哥身後的高大身影:“義、義兄?”
“正巧碰見,便叫了來家裏吃飯。”李梔將鬥篷交給九官,拉著妹妹坐下,“丹景也坐。”
尚辰也解了鬥篷,撩袍坐下:“叨擾了。”
他說著,定定看向跟受到驚嚇的小貓一樣坐立不安的小姑娘,意有所指,“靨兒一天都未出門,準備了什麽好吃的?”
“是魚湯……還有幾個小菜,不、不成敬意啊義兄。”
李梔被自己妹妹逗樂了:“怎的突然客氣起來了?快給你義兄盛一碗。”
“義兄喝湯。”李靨哆哆嗦嗦盛一碗給他,又給哥哥盛了一碗,乖貓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好,一言不發。
“嗯,魚湯好香,一聞便知是靨兒的手藝,可是有日子沒喝到了。”
“我前段時間隻顧著玩,時常不在家,是我不對。”李靨抬眼瞧瞧對麵端坐喝湯的義兄大人,再看看明顯瘦了的哥哥,低頭懺悔,“之後不會了,靨兒每天都在家給哥哥做好吃的。”
司空宮主說了,哥哥的病要靠養,每天吃飽穿暖按時服藥,養一個冬天就能大好,寒冬將至,她要放下一切,專心照料哥哥。
“哦,那感情好。”李梔慢條斯理喝了幾口湯,笑眯眯的,“鮮果小報不辦了嗎?”
“什、什麽小報?”李靨冷不丁聽他提起,嚇得手裏調羹啪嗒一下掉進碗裏,驚恐地瞪大眼睛。
“鮮果小報最近風靡一時,閑暇時粗略瀏覽過幾份。”李梔接過孫嫲嫲遞來的帕子給她擦濺到臉上的湯,“我再兩耳不聞窗外事,自己妹妹寫的文章,畫的畫,總是能認出來的。”
“唔,還是瞞不過哥哥。”
“寫文章又不是壞事,喜歡寫便寫,還有幫大理寺畫像,隻要靨兒喜歡,都可以去做。”
“真、真的嗎?”
“自然,丹景跟我說,你畫的像可是幫了他不少忙呢。”李梔說著笑看了好友一眼,“有你義兄看著你,我放心。”
一頓飯吃下來,有說有笑,倒也不尷尬,吃飽後李梔要去書房處理完手頭最後一點公務,囑咐妹妹送送尚辰。
李靨磨磨蹭蹭不肯送,捧一碗魚湯喝了小半個時辰,對麵義兄大人老神在在地坐著,一副你不送我我就不走的樣。
也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厚臉皮了,李靨又喝一口已經涼透的魚湯,仗著這是自己家,膽肥道:“義兄已經是個大人了,可以自己回去的吧?”
尚辰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起身:“天色尚早,我去找昭延兄聊聊祭祀用的點心。”
“哎,別別別,我送您!送您!”她慌得放下碗追過去,小手拉住他腰帶,被瞪了一眼又趕緊鬆開,“還是別打擾哥哥了,嗬嗬。”
她說著,又跟小太監似的弓著腰,做個請的姿勢:“少卿大人請——”
少卿大人無語地看她一眼,邁步出了飯廳。
***
月色朦朧,巷子裏靜悄悄沒一點聲響,李靨背靠牆站好,像個犯了錯被先生責罰的學生,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尚辰站在她對麵,倒真像個清冷雅正的夫子,隻是看起來臉色不是太好,薄唇抿成一條線,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頜骨也跟著繃起來,少見的嚴厲。
他問了幾個問題,小姑娘一個也不答,就隻是悶著腦袋靠著牆,小手背在身後,又強又慫。
他看著看著心就軟了,輕歎一聲:“罷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但那種地方魚龍混雜,往後還是少去。”
“嗯。”她囁嚅著答應一聲,點點頭,“記下了。”
“回去吧。”
李靨如蒙大赦,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發現義兄還站在巷口,瑟瑟寒風中的高大身影看上去有點寂寥,有點……失望。
是對她失望了嗎?是以後都不想管她了嗎?是不是覺得她去了那種地方,再也不是好女子了?
她當下心亂如麻,數個讓她惶恐害怕的想法在腦海中閃過,幹脆一跺腳又回去。
尚辰目送著她,若說之前還有些生氣,如今就隻剩酸澀與無力,說起來他也不是她的誰,兄長不是兄長,朋友也非朋友,巴巴貼過去,又小心謹慎保持應有的距離,這似是而非的感情是進是退,是親密是陌生,全憑小姑娘說了算。
“義兄!”李靨怕他走掉,急急喊了兩聲跑到跟前,不由分說扯住他袖子,一口氣說道:“我不是不想告訴您,隻是有些事情現在還不能說,我也沒有跟沈大哥約好,是他去調查丁勇的事情恰巧遇見了而已,您信我!”
她說著又靠近一些,仰起小臉懇切道,“去凝香閣是我不對,以後不會了!”
尚辰愣了一陣,點頭:“我知道了。”
“您不要生氣,也不要不理我,我以後再也不逛青樓,再也不亂跑,也不亂吃點心了!”想象力豐富的她腦補著義兄生氣以後不理自己的畫麵,越說越難過,竟低聲嗚咽起來,“嗚嗚嗚是我錯了……”
“我沒有生氣。”尚辰也不知她怎麽突然就變了個態度,頓時又心疼又好笑,低頭給她擦眼淚,“不哭啊,義兄沒有生靨兒的氣。”
“那您還管我嗎?”
“你喜歡我管你嗎?”
“喜歡!雖然您很囉嗦,又古板 ,可我很喜歡!”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大約是重生之後秘密壓在心頭太重太久,又或者滿腔愛意無處宣泄,隻能借著洶湧而出的淚水,以這種方式告訴他,“我喜歡!喜歡!喜歡!”
“好,喜歡喜歡,義兄也喜歡照顧靨兒。”他的聲音溫柔清潤,帶著致命的吸引力,讓她離不開,戒不掉。
“那您以後不可以那麽凶地瞪我。”
“好。”
“也不能歎氣,也不能拿告訴哥哥來嚇唬我。”
“好。”他整顆心都泡在小姑娘眼淚裏,就是再提千百個要求也會無條件答應,“靨兒還有什麽要求?”
“還有——”她淚眼朦朧地抬頭,望著麵前如月光般清俊,卻又獨獨對她柔聲細語的男子,鬼使神差說了句,“義兄抱抱。”
萬物靜默,隻剩下如雷的心跳,天上雲彩也掩住了朦朧月光,半晌,李靨在一片漆黑中低頭,將下唇咬出深深的齒痕:“我、我的意思是……”
她話沒說完,對麵那個遲遲未動的身影驀的覆了上來,清冽的鬆竹香鋪天蓋地,將她攏入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
“好,抱抱靨兒。”
他並沒有完全貼過來,隻彎下腰,雙臂將哭個沒完的小姑娘輕輕環住,像小時候那樣輕聲哄著:“乖,不哭。”
克製有禮。
可李靨覺得這樣就很滿足,她不敢去回抱他,隻雙手捧在胸前,食指偷偷戳著他衣服上的刺繡,哼哼唧唧:“要吃糖葫蘆,兩串。”
“我現在去買。”
“這會兒不想吃,明天才想吃。”
“那我明日放衙後買了,給靨兒送來?”
“要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
“好。”
“義兄……”
“嗯?”
“您明晚在這裏吃飯吧。”她抬頭,哭過的眸子亮晶晶的,帶著小算計的狡黠,“反正也要送糖葫蘆的,好不好?”
她想每天見到他,隻要他在,呼吸都是蜜糖味。
有腳步聲自巷口傳來,兩人皆是一驚,慌亂中各自退了半步,紅雲爬上臉頰。
“不、不哭了?”尚少卿難得結巴。
李靨捂住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夜空的星星一樣眨呀眨:“嗯,不哭了。”
“那我走了。”
“嗯,義兄慢走,明天——”
“明日傍晚來吃飯,帶兩串糖葫蘆,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他在夜色中彎起眉眼,“都記下了。”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他都要刻苦銘心地記下。
等她坐上花轎,開啟另一種人生,他會祝福她,遠離她,會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想念一次要吃兩串糖葫蘆的小姑娘,直至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