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算計(八)【已修】

今日一早, 東京城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兩件事,一是昨晚小春鶴酒館來了個神秘的雲遊道士,神機妙算, 料事如神, 給酒館大半數客人都算了命,沒一個不準的,簡直就是活神仙。

第二件也跟算命有關,據說昨日秘書少監趙南敘跟未婚妻也在酒館吃飯,正巧被活神仙看到, 鐵口直斷兩人是前世孽緣今世償, 人財兩空哭斷腸。

也不知是誰先傳出去的, 反正今早街上孩童蹦蹦跳跳, 唱的都是這兩句。

沈羽沈虞候下朝路上聽到,打聽清楚緣由之後不知為什麽就高興起來,樂嗬嗬哼著小曲, 喜氣洋洋的樣子倒像是遇到什麽大喜事。

同行的尚少卿對他這種幸災樂禍的行為很鄙夷, 思索了下, 進糖鋪買了兜糖果, 叫過路邊幾個唱歌謠的小孩:“歌謠誰教的?”

幾個小孩你看我我看你,為首一個女娃娃站出來拍拍胸脯,奶聲奶氣:“我們都是講義氣的好漢,才不會出賣大姐姐!”

尚辰忍俊不禁,“要不要吃糖?”

“我們隻是想請幾位好漢吃糖。”沈羽也跟過來, 抓了塊糖剝開放進嘴裏,砸吧出很好吃的聲音, “好漢,大姐姐漂亮嗎?”

“大姐姐可漂亮啦, 就跟仙女一樣!”女娃娃說了兩句停住,生氣地瞪他,“不告訴你!”

“不必理會他。”尚辰將一兜糖遞過去,努力和顏悅色,“你隻要告訴我,大姐姐腕上是不是有個小鈴鐺?”

女娃娃盯著眼前一大兜五顏六色的糖果,摸著頭上的小發揪揪想了很久,大姐姐隻說不要告訴別人她的樣子,可沒說不能告訴別人她手腕上栓了個小鈴鐺。

沒說,應該就是可以吧?

她想著,點點頭:“嗯,有個叮叮當當的小鈴鐺。”

尚辰道聲謝,將糖果給了她,起身上馬。

沈羽也跟著上馬,追上去與他並行:“歌謠是李娘子教的?”

“……”

“她手腕上有個綴著鈴鐺的香囊,紫色的,對吧?”

“……”

“她不想嫁?”

“沈虞候。”尚辰被煩了一路,終於在快到大理寺的時候勒住馬,“步軍司不在這邊,而且這是靨兒的私事,與你何幹?”

沈羽一時被他問住了,沉默半晌,抿抿唇:“沈某的意思是婚姻大事強求不得,你又是她義兄,若小娘子真的不想嫁,也別勉強,萬一有比趙家更合適的呢。”

他說著抬手指指自己,紅著臉,“比如——嗯?”

尚辰不可置信地瞪了他半晌,罵了句荒唐,一撥馬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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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瓊林苑向西不遠有座道觀,名叫玉仙觀,供的是南華真人。

道館很小,香火也不旺,後院靜室裏,一爐白茅香煙柱嫋嫋,有三人正在喝茶。

“這是餘款。”李靨將一個錢袋放到桌上,輕輕推到對麵,“道長數數。”

昨日在小春鶴酒館大出風頭的道士一改仙風道骨的模樣,拿起錢袋掂幾下,樂嗬嗬揣進懷裏:“不必數了,善女子給的定不會錯。”

“不過你昨天那幾個成語用的可是不怎麽樣啊,什麽亂七八糟的?”吳思悠輕敲幾下桌麵,“也就是葉子心善好說話,若是我,這餘款鐵定是要扣掉的。”

“貧道就這點學問,能想到的成語也就那麽多,再者昨晚那位趙官人也沒按咱們預先想好的那樣來,走得太急太快,編好的詞險些沒說完,也是多虧我嘴皮子溜,換個人隻怕真的來不及。”

道士拿起茶壺給李靨和吳思悠的茶杯倒滿,“當然,二位若是下次再有委托,貧道可以算便宜些。”

他是玉仙觀的觀主,道號淩塵,因為觀中香火太差,平日裏都靠著在聖母觀給人拴娃娃來賺錢養活觀裏的七八個小道士。

上次因為剪子巷泥人的案子幾人相識,李靨想要謀劃著讓趙家主動退婚,第一個就想到了他。

關於如何退婚,李靨想了很久,雖說趙南敘去了凝香閣喝花酒,但怎麽向哥哥開口是個大問題,若說自己跟過去親眼見了,親退不退得成暫且不提,單是偷偷摸摸跑去青樓這一項,一頓戒尺是免不了的。

所以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從兩人八字不合這處下手最為穩妥,她故意讓淩塵道長往嚴重裏說,說兩人姻緣不合天衝地克,強行成婚要死於非命,雖說哥哥不信這些,但這種近乎詛咒的話傳到耳朵裏,為了自己妹妹的安危,也是要細細琢磨一番的。

何況趙家還有個愛子如命的趙母,若是聽到了,還不得鬧下大天來。

而且趙南敘也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昨日聽到親人橫死四個字的時候臉都青了,直到送她回家都不發一言。

如此看來退親一事,指日可待。

她越想越高興,笑眯眯地舉起茶杯:“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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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淩塵道長,兩人出了道觀,因為吳思悠那輛金光閃閃的馬車過於紮眼,所以特意停到了一裏開外的泊馬驛,路程不遠,陽光又好,兩個姑娘一個藍色鬥篷,一個紅色鬥篷,肩靠著肩慢悠悠走著。

“思悠,這是給你家下人的,謝謝他們幫忙。”李靨掏出另一個錢袋。

昨日小春鶴酒樓的客人一半都是吳府家丁,要成親的青年是門房丁小虎,有四個女兒的矮個漢子是家丁劉二,其餘還有什麽護院灑掃粗使丫頭,俱都換了衣服扮做客人配合著,淩塵道長的占算才能百算百靈。

“你怎麽老是這麽客氣,那是我的人,發月錢的時候讓管家多發他們幾吊便是。”吳思悠將錢袋推回去,“再說了,我爹可是東京城首富,被個小娘子打賞府裏下人,他老人家還要不要麵子了?”

見她執意不收,李靨倒也沒勉強,隻將錢袋又收起來,點點頭:“好吧,那等我有時間了,給他們每人畫幅小像,算作謝禮。”

“這個好,他們一準高興,對了,剛剛我沒來得及細問,昨晚趙少監情緒如何?”

“看不出來,就是不說話,臉色陰的跟什麽似的,大約是往心裏去了。”

“你覺得能成嗎?”

“嗯——”李靨也不確定,“一次肯定夠嗆,最好多來幾次,但我暫時想不出什麽好點子,且等等看唄。”

“那咱們接下來去哪兒?去如意樓吃好吃的吧!”

“唔,還是算了,我要去大理寺,昨日答應義兄去找他,若是不去,估計又要生氣了。”

“尚少卿還會生你的氣?”吳思悠懷疑地側目,突然福至心靈,“哦——你沒錢了!”

李靨被她戳穿,氣得用肩膀撞她:“是啊是啊,如意樓那麽貴,總不能次次都讓你請!”

“沈虞候不是剛結了請咱們破案的酬金?”

“沈大哥的酬金,小報的抽成,還有之前給大理寺畫像也掙了些,加上義兄中秋給的彩錢,數額是不小。”李靨一筆一筆記得很清楚,“先是在青婆婆那裏訂了車銀絲炭,餘下大半與你合夥買了宅子,然後又雇了淩塵道長演戲。”

她唉一聲:“花光了。”

“嗐,這還不簡單,錢花光了再掙便是。”吳思悠挽起她,“那便不吃如意樓,你請我在路邊吃碗餛飩,吃飽了,咱再合計合計怎麽賺錢!”

***

晌午過後,少卿值房,發了半日呆的尚少卿終於等來了他相見的人。

小姑娘看起來很高興,臉蛋紅撲撲的,雙手捧個點心盒,進門就撲到書桌前,連聲喊著義兄。

“義兄萬安!吃午飯了沒?”

“嗯。”他應了聲,拿起筆,開始批改一字未動的卷宗。

“義兄義兄,我剛剛跟思悠吃飯時,想到一個賺錢的好法子,要不要聽?”

少卿大人眼皮都沒抬:“說吧。”

“上次幫沈大哥破案,我們探案小分隊出師大捷,也給了我啟發,是不是可以掛個牌子,專門幫人探案?”

“當然像今次的殺人案還是應該由官府查的,就查查其他一些官府不管或者管不過來的事情,什麽尋人啊,調查啊,搜集證據啊,您覺得如何?”

“嗯。”

李靨覺得不對勁,更向前爬了爬,歪著頭去觀察他的表情:“義兄怎麽了?是不高興了嗎?”

尚辰抬眸,看著麵前一臉擔憂的小姑娘,欲言又止。

他有一肚子話想問她 ,比如昨晚小春鶴酒館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算命的道士哪裏來的,又或者今早街上唱歌謠的孩童所說的大姐姐究竟是不是她,還有沈羽,他們究竟什麽關係,為什麽他會對自己說出那番話?

其實他最想問的,是小姑娘對與趙家這樁婚事究竟滿不滿意,想不想嫁。

可千言萬語從何問起,是個難題。

“義兄是為了公務煩惱嗎?”李靨見他沉默不語,幹脆將剛剛提過來的點心盒打開,“這是沈大哥給我的,說裏麵是我喜歡吃的點心,我喜歡吃的點心可多啦,你猜是桂花糕呢,還是海棠酥?又或者是碧澗豆糕跟荔枝餅?”

她笑出兩個小梨渦:“不管是什麽,我都分給義兄一半!”

尚辰也被她的情緒感染,眼底升起暖意,接過盒蓋放到一邊,看向盒裏的點心。

不是桂花糕,也不是海棠酥,不是市麵上普通點心的任意一種,胭脂色的糕點小巧玲瓏,似女子的口脂,又似眉間紅點,糕點旁還有張撒了金粉的花箋,上書精致秀氣的三個簪花小楷:凝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