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結發(八)
李靨跟尚辰兩人趕往翰林圖畫院, 素來清高的掌院莫為臉上竟罕見地顯出笑模樣:“李娘子近來可好?”
李靨行禮:“莫掌院萬安。”
“嗯,李娘子安。”他春風和煦地招呼完,這才好像剛剛看到尚辰似的, “呀, 尚少卿。”
尚辰知他一向眼高於頂,隻看得上書畫出眾之人,加上自己是來查案的,所以也懶得跟他計較,一拱手開門見山:“莫掌院, 請問端午禦花園畫扇比賽的評判畫師今日可在?”
“畫扇比賽?”莫為負手而立, 沉吟片刻, “宮中最近要選秀女, 有兩位出去給待選秀女畫像了,餘下幾人倒是在,不知尚少卿找他們何事?”
“與案情相關, 其餘不便透露, 還請莫掌院將去畫像的畫師召回來, 大理寺有話要問, ”
“畫像講究一氣嗬成,不被打擾,便是大理寺問話也應等畫完之後,豈有半路叫回來的道理。”莫為好像看他格外不順眼似的,衣袖一擺, 沉下臉來。
尚辰聞言麵色微寒,正要說話, 旁邊李靨拉住他,笑道:“真的是事情緊急, 師兄幫幫忙。”
“算你心中還有我這個師兄。”莫為看看她,神情緩和許多,吩咐下麵人去把兩位外出的畫師叫回來,轉向尚辰道,“圖畫院直屬翰林院,不受六部五寺管轄,大理寺突然造訪本可不予理會,某今日破例,全看小師妹麵子。”
“多謝師兄!”李靨搶在尚辰開口之前道謝,又道,“還有畫扇比賽的扇子,也請師兄拿來吧。”
扇子除了被評出來的一二三名,其餘都在圖畫院庫房,很快便有人都搬了來,李靨翻了幾下,找到了那副《風引霓裳圖》。
“義兄你看,是這朵花。”
尚辰被莫為氣得緩了半天,這才接過來扇子,見上麵果然有一朵跟死者手腕上一模一樣的花:“霓裳花?”
“此畫工筆細膩,色彩淡雅,是為上品。”莫為閑閑掃了兩眼,忍不住好奇道,“雖不及師妹的《長嘯興風》,卻比第二名也是高出不少的,如何沒有入選?”
“咦?團扇評選不是師兄主評嗎?”
“端午那日我另有別的事情,隻派了幾個資深的畫師去,如此看來倒是疏忽大意了。”莫為在書畫之事上向來認真,見如此好畫竟被遺漏,不由得著急,“此扇何人所畫?”
“是太常寺秦寺卿之女秦霓裳。”
莫為點點頭:“怪不得,秦娘子自幼習畫,功底非常,未能入選確實可惜,等她病好我必親自登門致歉。”
李靨跟尚辰兩人同時一愣,又同時開口問道:“秦娘子病了?”
莫為見兩人幾乎同步的表現,麵上有傷感的神情閃過,轉瞬便消失不見,答道:“說是急症。”
“師兄如何知道?”
“你也知我本不理這些俗事的,但秀女要畫像,需得一一排期,所以才知曉。”
尚辰好像想到了什麽,追問:“秦娘子是秀女?”
“是,早在三月初就定下了。”莫為不想讓他誤會自己懈怠失職,補充道,“秦娘子的畫像本是已經畫好了的,但我審閱時覺得過於憂愁,恐送入宮中冒犯天顏,這才要重畫。”
“過於憂愁……”李靨想了想,抬頭,“我能看看之前秦娘子那副畫像嗎?”
於是莫為叫人把秦霓裳的畫像取了來,展開給兩人看:“神情哀怨,滿麵愁容,若做普通畫像自是別有風情,隻是送去宮中給官家看的話,甚為不妥。”
“確實不妥。”尚辰看了幾眼,隨口道:“此畫也是院中畫師所畫?”
“自然,看筆法應是常雪鬆常畫師。”
正說著,門外有幾個畫師被人領進來,對莫為行禮道:“見過掌院。”
“你們來的正好,這是大理寺尚少卿,這位是我經常跟你們提起的我的師妹李娘子。”莫為介紹道,“大理寺有話要問,你們配合便是。”
幾名畫師見是大理寺來人,不由得有些緊張,其中一人上前行禮:“不知尚少卿喚我們前來,所為何事?”
“幾位莫要緊張,本官隻是問幾個關於畫扇比賽的問題。”
尚辰說著,將那把畫了《風引霓裳圖》的畫扇拿起來,“這把扇子諸位可見過?”
“回少卿,見過。”
“可在評選之列?”
“在。”
“既然如此。”他將手中畫扇轉了轉,意味深長,“可否跟本官講講此扇落選的原因。”
聽他問畫扇為何落選,幾名畫師麵色有些尷尬,互相看著,誰也不說話。
尚辰見狀,冷言道:“莫非還有貓膩不成?”
“不不不,尚少卿誤會了,我們幾人皆是持公而判,絕沒有偏向,隻是這把畫扇——”
剛剛帶頭行禮的畫師又站出來,見尚辰麵色不善,猶豫道,“這畫扇上的《風引霓裳圖》筆法精妙,在一眾畫扇中實屬上乘,我們都將此扇評為第二,在李娘子之後,可結果交上去之後被常畫師駁回了。”
“常畫師?”
“是常雪鬆常畫師,端午畫扇比賽的主判。”
“秦霓裳的畫像也是他畫的?”尚辰說著看向莫為,見他點頭,又問,“他人在哪?”
帶頭的畫師又一行禮:“常畫師告假,已經幾日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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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圖畫院供職畫師常雪鬆嫌疑很大,與秦霓裳還有《風引霓裳圖》之間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李靨跟尚辰離開圖畫院後,打算先去秦府看看。
秦府門口站了一隊大理寺的人馬,為首的唐君莫叉著腰,正與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爭論。
“我再說一遍,大理寺辦案,要請你們秦大娘子去一趟。”
“那小的再回您一遍,娘子病了,不便走動。”管家滿臉堆笑,就是不讓他進。
“我見見人總行吧?”
“娘子也不便見人。”
“你——!”唐君莫氣得兩眼冒火,“你這是妨礙公務!”
“那您倒是說說,我們家大娘子犯了哪條律法?小的又妨礙了什麽公務?”
管家見他答不上來,拉長聲音道,“官人答不上來便請回吧,這裏是太常寺卿的府邸,不是你們大理寺仗勢欺人撒野的地方!”
“好一個太常寺卿的府邸。”尚辰從馬車下來,幾步走到管家麵前,冷聲:“大理寺辦案,什麽時候需要跟你一個小小的管家報告了?”
“尚、尚少卿?”管家認得這位冷麵煞星,直覺他一出現準沒好事,退後一步躬身行禮道,“小的見過尚少卿。”
“我有事要見秦家娘子,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安排,一炷香後見不到人,大理寺便要入府搜查。”
“我們娘子有病在身,正臥床休息,不能……”
“休要囉嗦。”尚辰揚聲打斷了管家的車軲轆話,偏偏頭示意他去看旁邊春和已經點燃的線香,“快去。”
管家止住話頭,看著嫋嫋燃起的香,跺腳長歎一聲,轉身跑進府去了。
李靨有點害怕,湊過去小聲道:“義兄,這樣好嗎?畢竟是太常寺卿,萬一在官家麵前參你一本……”
“人命當前,顧不得這許多。”尚辰斂起眼中鋒芒,低頭望向身邊憂心忡忡的小姑娘,輕聲,“若我因此丟了官職,不再是大理寺少卿,靨兒還嫁我嗎?”
“辦案呢說什麽胡話!”李靨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小梨渦漾開,“嫁呀,你若被罷官了,我賣畫養你。”
時值午後,蟬聲聒噪,少卿大人片刻愣怔之後揚起嘴角,笑容漸盛:“如此,我便什麽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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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燃到盡頭,秦府大門打開,剛才趾高氣昂的管家恭恭敬敬彎了腰:“少卿大人,我家主人有請。”
太常寺卿秦申告假已有幾日,形容憔悴,愁顏不展,隱隱有病容,見尚辰來了,有氣無力抬抬手:“尚少卿,坐。”
尚辰對他的樣子有些驚訝,行禮道:“秦大人不必客氣,尚某隻是想問令嬡幾個問題,問完即走,秦大人也好早些休息。”
“唉,非我不想配合,隻是——霓裳不見了。”秦申說完這句話,無力地向後靠在椅背上,仰著頭閉了閉眼,好像在平複情緒,“端午宮宴之後就不見了,至今未歸。”
“你是說秦娘子失蹤了?”尚辰訝然,“如何失蹤的?”
秦申沒說話,隻連連歎氣。
尚辰心中有了數,吩咐唐君莫帶人去外麵等,衝秦申問道:“私逃?”
“端午那日宮宴結束,馬車本該直接回家,霓裳卻執意要去北市玩耍,隨行幾個仆從不敢違逆,便跟著去了,到了北市她讓其他人原地等候,隻帶了腿腳不便的乳母同行,據乳母說霓裳一路疾走,她追趕不及,拐了幾個彎便不見了蹤影。”
“為何不報官?”
“選秀在即,我不想把事情鬧大,隻派了幾個可靠的家丁去打探,霓裳失蹤的那條巷子周圍前前後後搜了十幾遍,一無所獲。”秦申搓了搓臉,擠出點苦笑,“這點事情我們自己處理就好,不必麻煩尚少卿。”
李靨在一旁聽著,隻覺心驚,秦霓裳是候選的秀女,若真是跟人私奔,那可是大罪,不光不能入宮,秦申這個太常寺卿也會被革職,嚴重了還會全家流放。
“選秀時日已近,到時再稱病便有欺君之罪,所以如今當務之急是找人。”尚辰明白秦申的顧慮,現在情況緊急,他話也說的直白,“秦娘子之前可認識一位叫常雪鬆的畫師?”
秦申聽到秦雪鬆的名字,臉色變了幾變,把頭扭向一邊。
“我隻問一次,秦寺卿若還想救你女兒救你全家,最好說實話。”
“是!是認識那個畫師!”秦申瞪過來,嚷道,“那又如何?一個小小的畫師罷了,居然妄圖娶我女兒?”
“他來提過親?”
“是!被我打出去了!我告訴霓裳已經做了秀女,不日便會進宮,會光宗耀祖,會榮華富貴,我還讓他斷了那些癡心妄想,莫要再糾纏!”他拍著桌子氣道,“誰知霓裳這個逆子居然跑了,她一定是跟那個什麽狗屁畫師私奔了!”
“秦霓裳是在哪裏失蹤的?”
“北市,桐花巷。”
“靨兒出去傳我命令,讓唐寺正帶人封鎖北市,重點搜查桐花巷。”尚辰說完,又對秦申道,“馬上把當日隨行的仆從都叫來,我要審問!”
李靨急急忙忙跑出去傳話,卻看見李梔也在,正一臉焦急地跟唐君莫說著什麽,見她出來便像見到救星一樣跑過來,拉著她急聲道:“靨兒!汀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