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寧晚蓁在五歲的時候,同父母一起遭遇意外,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寧家隻留下她一個孩子,從此之後,她的人生不再屬於自己。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包括婚姻。
寧晚蓁心裏一直清楚,等到合適的年齡,她會和爺爺選的人結婚,一起接手寧氏。
原本她沒有任何異議,也沒任何想法。
可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願意正麵這件事的,她自己也不大清楚。
更不清楚為什麽一早就心知肚明且早已接受的聯姻,在姍姍來遲終於提上日程的時候,會讓她那樣抗拒。
寧晚蓁用了五分鍾,結束了這次與隆成集團的見麵。
她走出酒店,車水馬龍的閃爍遮掩不住這個雪夜的黑沉。
赴約之前,她換上了許清衍為她準備的羊絨外套,柔軟,溫暖,衣擺長到膝蓋以下,恰好為她隔絕了雪夜的冷。
同時也將她身上那條性感明麗的禮裙包藏起來,黑色大衣優雅精致,單從外表看,她仿佛真的就是外人眼中的那位溫柔優雅、端莊大方的寧大小姐。
許清衍很細心,細心到為她選好赴約的衣服。
偏偏寧晚蓁討厭這種細心。
寧晚蓁停在酒店大廳的中央,望著酒店外麵撐傘站在階梯上等待的男人,忽然就明白自己對聯姻的抗拒究竟是為什麽。
許清衍背對著酒店大門,修長的背影被酒店內部璀璨的光影拉長,生出幾分淡漠與冰冷。
寧晚蓁心內悶著氣,停頓一小會後,才走向他。
酒店門口人來人往,許清衍似乎是從眾多腳步中辨別到了寧晚蓁的腳步聲,適時回頭。
在寧晚蓁走到他身旁時,他將撐著的傘移到她上方。
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意外的情緒,好似早就知道她會這麽早出來。
寧晚蓁則盯著許清衍破了的嘴唇看了幾秒,轉而什麽都沒說,徑直走下階梯。
許清衍為她撐傘,送她去車邊。
原先被趕下車的司機已經回來,正恭敬地站在後車門的位置,為她打開車門。
回家路上的氣氛,比來時更加壓抑。
司機在雪夜裏開著車,大氣不敢出。
快回到寧家時,許清衍接了一個電話。他應了一聲,掛完電話後,對後座懨懨看著窗外雪景的寧晚蓁說:“老爺子要見你。”
寧晚蓁隻輕輕眨了下眼睛,沒給什麽回應。
她知道老爺子要見她,甚至還會罵她一頓,畢竟她用五分鍾就打發了一個這麽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
許清衍靜靜看著後視鏡裏的人,沒有再說話。之後他也轉頭看向車窗外飛逝的景物,緩慢抬手,冰涼的骨節碰觸到唇瓣上的傷口。
有點疼。
結痂了,又好像根本沒愈合。
莫泰莊園是西城最豪華的樓盤,寧家自己的產業。
寧家就坐落在整個樓盤地理位置最優越的半山腰,與外界不連通,獨享一片偌大草坪與湖泊。
這次寧家老爺子要見的是寧晚蓁和許清衍兩個人,他們兩人回來之後,便一同進了老爺子的書房。
寧老爺子這幾年身體不好,家庭醫生剛給他打完針,分配好的藥還放置在書桌上沒來及吞下。
頭發花白的老人見到自己孫女,瘦削病態的臉擰成一塊,眉頭皺起,不悅地質問道:“隆成集團是我們的合作夥伴,你用幾分鍾就打發人家,這是什麽態度?!”
寧晚蓁絲毫不懼寧老爺子,懶懶開口:“您早點說,我就再多坐幾分鍾。”
“寧晚蓁!”老爺子大聲喊了寧晚蓁的全名,氣道:“你不用想著怎麽敷衍相親,現在你還有的挑,你再這樣任性,後麵你就沒得挑了!聯姻是你必須要做的事情,你推不掉!”
老爺子的話,是威脅,是警告,也是一把刀子狠狠戳進寧晚蓁的心裏。
她咬了咬唇,漂亮的眼睛裏有不甘,也有委屈。
可是她沒有繼續頂嘴,扭頭就走出了書房。
“阿衍,你盯緊一點,別讓她再敷衍了事。”
老爺子對許清衍的態度倒沒對寧晚蓁那樣嚴厲,甚至是歎了一聲氣,說道:“晚蓁的脾氣你清楚,現在不是她能任性的時候。聯姻是大事,你多費心,替她把關好,選個合適的人。”
“最好是找個像你這樣能壓得住她,又可靠的人。”
許清衍一時沒有說話,等開口時,語氣平靜:“嗯,我會的。”
從書房離開,許清衍走到一樓,沒在餐廳見到寧晚蓁。
傭人王姨見到他,一臉的為難,詢問他:“怎麽辦,小姐好像鬧脾氣了,不肯吃晚餐,一個人往西邊別墅跑了。”
許清衍的視線掃了一桌沒動的食物,淡聲道:“我去看看。”
主宅西邊的小別墅,是寧晚蓁十七歲時的生日禮物,她想要一個大大的玻璃房,最好冬暖夏涼。她喜歡晶瑩剔透的東西,沒有那麽複雜,一眼就能看穿內裏。
於是她擁有了這套屬於她自己的玻璃房。
設計師是當年隻有十九歲的許清衍。
夜晚密密匝匝的雪瘋狂落下,許清衍站在小別墅前方,抬頭望著二樓的發著光的玻璃房,耳邊閃過老爺子說的那句話:
“最好是找個像你這樣能壓得住她,又可靠的人。”
要找一個像他這樣的人。
但是卻絕對不會是他。
許清衍麵龐平靜,手指卻握緊傘柄,凸起的骨節無聲之中透露一絲不外露的情緒。
他清楚,老爺子的這句話是對他說的。不是什麽希冀,而是敲打,也是告誡。
告誡他,不要妄想,不要逾矩。
小別墅空**寂靜,腳步聲在這個封閉空間裏格外清晰,仿佛是帶著外頭冰冷的風,能一聲一聲砸到耳膜裏。
寧晚蓁泡在浴室的浴缸裏麵,通過外麵細微的聲響,知道是許清衍來了。
整個寧家,敢在她氣頭上還往槍口上撞的人,隻有許清衍。
這會兒她已經累了,不想再發脾氣,也不想理會他,幹脆把自己往盛滿水的浴缸裏埋得深幾分,滿盛的水流隨著她的動作溢出來,地麵濕了一大片。
許清衍沒有在玻璃房內找到寧晚蓁,轉而走向另一側的臥室。
臥室的四周玻璃窗前拉上了薄薄一層紗簾,讓這個透明空間變得隱秘又朦朧。
浴室的門開著,熱氣裹挾著淺淡的甜香往外溢出。
許清衍停在浴室幾步遠的地方,不再逾越過去。
“明天上午公司有個會議需要你出席,中午會重新安排與隆成集團的飯局。”隔著距離,他向裏麵的人匯報明天的行程,“晚上——”
“許清衍!!!”
寧晚蓁不想再聽他的廢話,氣得從浴缸裏坐直,嘩啦的水聲像極了她心內的翻湧,“我現在不想聽到任何明天的安排,你最好給我閉嘴!”
幾秒安靜後。
“好,我現在閉嘴。等你出來後,我再重新說一遍。”
“……”
聽著遠去的腳步聲,寧晚蓁一肚子火,沒心情再泡澡,站起來隨手抓過一旁的浴巾就往身上圍。
踏出浴缸的時候,腳底滑了一下,她又跌回到了浴缸裏麵。
後腰和肩胛骨狠狠砸在浴缸上,疼痛讓她來不及呼出聲音,水流四麵八方湧來,掩住口鼻,好似準備將她溺亡。
寧晚蓁胡亂掙紮過後從水裏坐起來,喘著粗氣一隻手抓著浴缸邊緣,另隻手抓緊裹著胸口的浴巾。
她很生氣,小臉氣鼓鼓的,這一天就沒一件順心的事。
現在頭發濕了,噠噠滴著水,臉頰與眼睫也都浸濕,整個人顯得特別狼狽。
而這種狼狽的模樣,恰好還被許清衍收入眼底。
聽見聲響折返回來的許清衍看著眼前這一幕,瞬時猜到發生了什麽。
他的動作很利落,快步進來,從浴室另一側取來幹淨的浴巾,蓋到寧晚蓁的頭上。
不顧她抗拒,替她擦拭頭發和臉上的水珠。
寧晚蓁撇開頭想躲,又被他摁了回來。沒等她發脾氣,她就猝不及防地被他從水裏撈起,橫抱在了懷裏。
渾身濕漉的寧晚蓁慌亂一瞬,下意識抓住許清衍的衣領,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被許清衍放在了洗漱台上。
許清衍轉身又拿了一條新的浴巾包裹住骨骼清瘦的寧晚蓁,動作溫和,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有沒有受傷?”連關心,都好似是公事公辦的詢問。
從寧晚蓁平視的角度,恰好看到許清衍被打濕的深色西服,她知道規整西服底下,是怎樣勁瘦、線條漂亮、富有力量感的腰身。
她抬起眼睫,看著他薄唇的傷口,再看他高挺的鼻,最後與他碰上視線。
浴室是二樓唯一一個封閉的私密空間,狹小的空間裏熱氣未散,彼此的呼吸好似都纏著,氤氳出微妙熱意。
寧晚蓁一眨不眨地看著許清衍,仿佛沒聽到他剛才的詢問,反而提起了晚上跟另一個男人的見麵。
“你知道晚上我為什麽隻跟那個男人見了五分鍾嗎?
聞言,許清衍停頓須臾,轉而避開寧晚蓁的目光,拿起旁邊的小毛巾沉默擦拭她濕淋淋的頭發。
沒等到回答,寧晚蓁自顧自的說:“因為我討厭他身上的香水味。五分鍾已經是我忍耐的極限。”
“不止是他的香水味,他的穿著,他的打扮,他的臉,沒有一樣是我會喜歡的。”
她仰頭盯著許清衍的臉,倔強又高傲地重複:“沒有一樣,會是我會喜歡的。”
許清衍終於有所反應,手腕的動作停下,眼眸緩緩與寧晚蓁對上。
片刻之後,他說:“這是你的責任,你沒辦法任性。”
寧晚蓁輕輕笑了一聲,問許清衍:“如果我偏要任性呢?”
“你知道的,我不會讓你任性。”許清衍沉靜的聲音比雪夜裏的雪還要無情和冰冷,“這也是我的工作,我的責任。”
很奇怪,寧晚蓁聽到這句話,應該會更惱怒。
可是她沒有。
大概是今天氣了一天,憤怒值已經到達極限,此刻反而被許清衍的話氣笑。
“你的工作也包括跟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