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他還在樓下等你哎。”

直到聽見溫疏雨好奇感歎的聲音,一直聊賴倚在沙發一側的人才緩慢放下手機,側眸瞥了一眼玻璃外麵的雪景。

位於莫泰莊園西側的別墅小樓,頂層的四方空間全是透明設計,皚皚白雪從半空落下,在玻璃的平麵屋頂上積了一層又一層的白。

片片雪花隔著玻璃飄揚,讓這小小一隅在這個冰雪世界中有種搖搖欲墜的錯覺。

玻璃之外,是刺骨料峭的寒春。

一眼望去,景物全都失去本身色彩,隻留下一片茫然。

從寧晚蓁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別墅底下停著的車,以及離車不遠,撐傘站在雪中等待的人。

黑色的車,黑色的傘,早已落滿了雪。

他也看不清模樣,在這白雪之中隻凝成小小的一點。

寧晚蓁注視了幾秒,纖長卷翹的眼睫眨動幾下,轉而繼續倚靠著沙發玩手機。

她仿若一隻高貴漂亮的貓兒,陷在柔軟沙發裏,墜滿銀色亮片的修身禮服裙擺在大腿上方開叉,露出一雙隨意搭著的瑩白細長的腿。

整個人慵慵懶懶的,目光落在手機上,瞧著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聽似漠不關心地開口:

“還好吧,也沒等多久,才一小時。”

溫疏雨聞言,忍不住多看了樓下的人一會,揶揄道:“你真能欺負人。一小時還不夠久啊?他又哪裏惹你生氣了?”

寧晚蓁眸色頓了頓,沒說原因,隻說:“他不聽話。”

“大小姐,他已經夠聽你的話了。明知道你是故意讓他站雪地裏等,他還真一聲不吭站著傻等。我來的時候就見他站在那,現在還是站在那,跟棵樹似的,動都沒動過。”

溫疏雨邊說邊嘖嘖搖頭,從樓下收回眼神,“對了,聽說你要訂婚了?”

寧晚蓁抬眸,有點意外:“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全江市都傳開了,你寧大小姐要聯姻,所有稍微有點家底有點背景的,哪個不蠢蠢欲動。就連我媽,都想讓我那個不成器的哥哥試一試。”

溫疏雨說著就笑了,湊近過來,在寧晚蓁耳邊問:“聽說你今晚與隆成集團有相親局啊,你現在還在這淡定坐著,是不是故意拖延時間不去?”

被溫疏雨猜中,寧晚蓁便也不掩飾了,不高興地抿了抿微紅的唇,直接說:“不想去。煩人。”

最煩人的,還是樓下那個站在雪中一直等她的男人。

溫疏雨心領神會,不自覺又瞥了一眼雪中站立的身影,故意說著:“哎呀,外麵的雪可真大啊,我得趕緊回去了。這麽冷的天,實在太容易著涼。”

起身後,她用指尖按了按放在玻璃茶幾上的兩張泊萊納音樂會的演出門票,“票我送到了,就放這,拜拜。”

溫疏雨這趟過來是來給寧晚蓁送音樂會門票的,臨走前還忘不誇張地感歎:“好冷呀,真是太冷了~”

“……”

寧晚蓁當然聽得出溫疏雨的意思,在溫疏雨走後,她轉頭,凝視著蒼白雪景中的那道黑色身影。

她看到溫疏雨走出別墅,跟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坐上自己來時的車,緩緩離去。

蒼茫的白色雪地留下一排車轍印,站立在雪中的人,仍然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著。

不得不說,還是溫疏雨了解寧晚蓁,這會兒寧晚蓁耳邊全是溫疏雨臨走前留下的那幾句雪很大、天很冷的話。

雪確實越下越大,天也確實很冷。

寧晚蓁抿了抿唇,終於妥協,拉扯了一下落到一側圓肩下沿的白灰色皮草披肩,從沙發上起身。

今年的春天冷風刺骨,沒見萬物複蘇,厚重的雪倒是下了一場又一場。

寧晚蓁徑直走出別墅,精致的碎鑽緞麵高跟鞋踩在綿綿白雪上,一步一步地走向雪中等待的男人。

他一身西服斯文筆挺,身形高挑,肩背挺直,沉悶白雪淪為他的背景,讓他仿若一道冷淩的黑影。

溫疏雨說的沒錯,他很聽話。

哪怕是寧晚蓁再無禮再任性的要求,他都會乖乖聽話去辦。

但是他又很不聽話。

寧晚蓁停在許清衍身前,裹著輕薄身軀的羽毛披肩輕柔飄逸,襯得整個人明麗又張揚。

隻是瑩亮的眸子凝著一層霧氣,臉頰透著粉潤,似乎還在生氣。

她望著許清衍的眼睛,開口便問:“知道錯了嗎?”

許清衍表情平靜,似乎沒有一點正常人應該有的波動。

她故意讓他在雪中等一個小時,他全然不介意,反而在她停在自己身前時,先將自己撐著的傘移到她頭上,為她遮住風雪。

許清衍褶皺很深的眼皮略微垂下,對上寧晚蓁的視線,冷靜開口:“距離安排好的見麵時間隻剩下二十分鍾。”

聽到這話,寧晚蓁沒繃住,瞬間來了氣。

“許清衍,你確定要聽我爺爺的話,送我去相親?”

許清衍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鎮定,像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他平靜開口,對寧晚蓁說:“這是我的工作。”

寧晚蓁聞言,氣得臉頰發紅,抬腳就用鑲鑽的高跟鞋用力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然後轉頭就走,連傘也沒要。

她被紛紛落下的雪花打濕頭發和衣服,走到車邊的時候,一直在車內等待的司機惶恐地跑下車,匆匆趕來給她開門。

可她沒理他,而是轉頭忿忿地瞪著還停留在原地的男人:“過來開門!”

傍晚的這場雪越下越大,灰沉沉的天一時被暗色覆蓋,更顯壓抑。

最壓抑的還是車內。

司機在寧家做了很多年,清楚自家大小姐的脾氣。

寧家除了最有話語權的老爺子,另一個敢惹她生氣的人,大概就是身邊這位在副駕上平靜坐著的男人。

許清衍十年前被老爺子安排到寧家,那年他十七歲,寧晚蓁十五歲。

尚顯稚嫩的女孩天性驕縱,十分任性,老爺子大約是為了壓一壓她的性子,所以才提早將許清衍送到她身邊。

許清衍自小受老爺子教導,是老爺子為了寧晚蓁以後繼承寧家而精心挑選並嚴格訓練過的心腹助手。

他少年時期的性格就已經比同齡人沉穩,在家向來無法無天慣了的寧晚蓁,在這些年裏,脾性竟真的被他壓製不少。

剛開始的時候,寧晚蓁天天琢磨著怎麽丟掉許清衍這根小尾巴。被惹火時也曾大吵大鬧地要趕他走,可是第二天醒來,還是能看到他的臉。

即使寧晚蓁一開始並不能接受許清衍的存在,但無法否認,他們的命運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就被緊緊綁在了一起。

從此,無論何時何地,寧晚蓁的身旁都有一個許清衍。

一個聽話,卻又很不聽話的,許清衍。

司機在雪地裏小心翼翼開著車,內心戰戰兢兢。

車內這兩個人,氣氛微妙,他不敢出聲,更不敢窺探一分一毫。

寧晚蓁坐在後座,約莫是真的被氣到,漂亮的眼睛攢著怒氣,一直盯著副駕上的男人。

規整的西裝一絲不苟,她為他選的襯衣很顯他偏白的膚色,領口的紐扣係到最後一顆,脖頸修長,側臉下頜線流暢又優越。

他是個模樣周正,甚至可以說是格外出挑的男人。

他的臉,她很喜歡,可是他的性格,真的很討厭。

幾分鍾的路程,司機將車停在見麵的酒店門口。

寧晚蓁並沒有要下車的意思,隻命令司機先下車。

司機停了幾秒,悄悄看向許清衍,詢問他的意思。

許清衍不知道寧晚蓁又想做什麽,隻對司機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先離開。

司機解開安全帶,利索地下了車。

司機走後,寧晚蓁對副駕上坐著不動的人說:“把車停到前麵路邊。”

許清衍沉默著,垂眸看了一眼手腕處的表,確認時間勉強充裕後,解開安全帶。

他打開車門下車,再坐到駕駛位,遵循寧晚蓁的意思,將車開到酒店一側的小道上。

寂靜冗長的林蔭道,此刻仿若隻有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他們安靜坐在車裏,僵持了大約一分鍾,寧晚蓁再次開口:“過來。”

“還有十分鍾。”許清衍這次沒有聽寧晚蓁的話,而是公式般提醒她時間已經不夠。

寧晚蓁稍微忍了忍心內的怒火,說:“你放心,我會準時赴約。”

許清衍目視前方,喉結微滾,薄唇微微繃著。思慮一番後,再次下車。

這一次,他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車門稍一打開,冰雪的寒氣和車內的暖氣瞬間撞在一塊,許清衍彎身的時候,車裏白淨滑嫩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攬住他脖頸,另隻手的手指緊緊揪住他的襯衣領口,直接將他拉進了車裏。

車門砰一聲關上,綿綿下落的雪倏然被隔絕在外。

車內,許清衍被寧晚蓁按在後座靠背上,她則坐到他膝蓋上方的位置,雙腿落在他身體兩側。開叉的裙擺布料因為分腿坐的動作而稍稍繃緊,披肩上柔軟的羽毛飄晃幾下,似乎從他鼻尖癢癢劃了過去。

寧晚蓁桎梏著許清衍的肩膀,不讓他動,並借此與他對視,手指還揪著他的襯衣領口,以此來宣示自己的不滿。

許清衍微微仰頭,半闔的眼皮遮著黑沉眸色,低低迎著寧晚蓁的目光。

她向來胡鬧慣了。

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他已經很習慣。

隻是今天的場合有些不大合適。

許清衍動了動喉結,似乎是準備說話,寧晚蓁卻搶先一步說:“閉嘴。你敢說話,我就敢掐斷你脖子。”

許清衍停頓一瞬,眼睫晃動,漆黑的眸子安靜沉默地看著寧晚蓁。

忍了兩天,這會兒寧晚蓁終是忍不了,盯著許清衍的眼睛說:“你真行,我爺爺讓你給我安排相親,你還真的一個一個地去挑人選,挑完人選還給我安排見麵的時間地點。”

她的指尖往下移動,滑過質感硬挺的西服,再滑落到他腰腹之間的位置。

“你確定送我去見別的男人?”

許清衍的眉頭稍微蹙起,想製止寧晚蓁胡鬧過火的動作,手還沒碰到她手腕,薄唇卻忽地迎上一片溫熱,觸感柔軟。

稍愣過後,他忽地皺緊眉頭。

寧晚蓁報複似的咬住許清衍的唇角,她是故意的,牙齒也使了力。

等鐵鏽般的味道彌漫唇瓣,她才緩緩鬆開,盯著許清衍被咬破的唇和唇上的血跡,笑了一笑:“你送我去見別的男人,但是那個男人……”

她用細長漂亮的手指撫平他襯衣領口的褶皺,貼身過來,在他耳邊輕啟紅唇:“會知道現在我正坐在你的腿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