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西郊地處偏僻,道路兩旁的路燈被暴雨侵襲,等同虛設。
寬闊又荒涼的一段路,根本不見一輛路過的車。
寧晚蓁的車就停在路邊,雨水無情落到車身上,震耳欲聾的仿佛要將車震碎。
寧晚蓁透過雨水模糊的車窗往外眺望,一片陰森昏暗,沒見到出去找人幫忙的司機老羅,也沒見到有什麽其他人經過。
這邊信號太差,手機完全打不出去電話。
寧晚蓁不知道第幾次拿起手機看,又不知道是第幾次焦躁無奈地放下手機。
早知道不來這邊了。
現在寧晚蓁心裏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沒事非要來這邊做什麽,現在好了,完全回不去了。
雨夜總會給人一種滲骨的寒意,寧晚蓁不免想起許多電影中的恐怖場景,好像很多凶殺案都是發生在這樣的雨夜。
雨夜驚魂,殺人分屍……
寧晚蓁不自覺抱緊自己胳膊,自己嚇自己,還嚇出一身冷汗。
沒關係的,一會司機就回來了,許清衍得到消息肯定也會趕過來。
她相信許清衍一定會來的。
寧晚蓁努力撫平自己緊張害怕的情緒,又孤身在車上等了好一會,終於在黑沉的雨幕之中看到泛著黃光的車燈。
有車來了,在朝她這邊開,在她車邊停下。
雨太大,寧晚蓁幾乎看不清車上的人,隻能看到有模糊身影從車上下來,再撐傘過來,停在她後座車門邊,輕輕扣了扣窗戶。
寧晚蓁心裏有猜測的人,可還是很警惕,沒有第一時間開窗或者開車門。
她小心翼翼地湊到車窗前,仔細辨認蜿蜒雨水後麵男人的模樣。
車內亮著微弱的閱讀燈,這一片光影,讓寧晚蓁看清了來人是誰。
心底落下幾分失落,鎮定幾秒後,才將車窗半開。
“寧小姐,你沒事吧?”
蔣斯祈用傘遮在車窗上方,避免雨過大,雨水淋濕車內的寧晚蓁。
寧晚蓁搖了搖頭,疑惑問他:“你怎麽在這?”
他們晚上在這邊一起吃過晚飯,之後便各自離去。
蔣斯祈的車開在前麵,很快沒了影子,而寧晚蓁的車卻在半途拋錨。
去而折返的蔣斯祈說:“一直沒看到你們的車跟上來,預感不大好,就返回看看,沒想到恰好碰上你的司機。他在電話亭打電話求助,我順路把他帶了回來。”
寧晚蓁往蔣斯祈後麵看去,剛好看到她的司機從蔣斯祈車上下來。
“寧小姐,雨很大,你先到我車上,我們送你回去。這邊我已經叫了道路救援,一會就能到。”
在這一刻,寧晚蓁好像沒辦法拒絕蔣斯祈的好意。
而且,此時此刻也沒有更好的方法。
“謝謝,麻煩你了。”寧晚蓁衝蔣斯祈禮貌地笑了一下,而後開了車門的鎖,打開車門下來。
距離拋錨地點幾十米處,一輛車緩緩在路旁停下。
兩輛車的車燈交匯,在不斷下落的雨水之間勾勒出一個小小的明亮晃眼的光圈。
雨很大,透過模糊雨幕,許清衍還是能從這宛若唯美電影打光的光圈之中看清寧晚蓁的身影。
他能看到蔣斯祈扶著寧晚蓁的胳膊護她下車,再為她撐著傘,送到另一輛車裏。
他來晚了。
許清衍定定望著前方,看著人影消失在這片明晃卻朦朧的光影裏。
一路趕來的擔心、緊張與忐忑,在這一刻塵埃落定,讓他那顆飄搖不定的心沉澱下來。
或許不是他來晚了,是他本就不該這樣著急趕過來。
看到前方的車預備往自己這邊開,許清衍收斂情緒,打著方向盤將車調頭,先一步離去。
坐在蔣斯祈車後座的寧晚蓁,剛剛不經意的一眼,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許清衍的車。
可等她靠向車窗邊仔細往外看時,又什麽都看不到了。
雨實在太大了。
蔣斯祈讓開車的司機將車內溫度調高一些,並詢問寧晚蓁:“冷不冷?需不需要找件外套給你?”
剛才下車的時候,寧晚蓁不小心淋到一點雨,半邊袖子濕了。
冰涼的雨水浸透衣物,黏著皮膚,確實有些涼。
她稍微回神,對蔣斯祈笑著說:“不用,不冷,今晚真的很感謝你。”
“沒關係,不用謝,這隻是小事。”
蔣斯祈說著,很紳士地往邊上坐了一點,與寧晚蓁保持著合適的社交距離。他說:“你放心,你的司機不會在那裏等太久,救援隊已經在路上了。”
寧晚蓁點點頭,想再開口說一聲“謝謝”,抬眸便對上蔣斯祈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好像在說“不用再說謝謝”。
於是,寧晚蓁作罷,衝他微微笑了一下,轉而與他一起保持著默契的沉默。
西郊路途較遠,寧晚蓁回到寧家時,夜已經有些深。
王姨一直在一樓等著,見寧晚蓁安全回來了,麵上的擔憂才稍微散去。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老羅說你們的車在半路拋錨,這麽大的雨,實在是讓人擔心。”
她在門口迎寧晚蓁進門,下意識往寧晚蓁後麵看了看,疑惑地問:“阿衍呢?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寧晚蓁被這場雨折騰得心情蔫蔫的,本想快點回房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聽見王姨的話,不免停步下來。
“他還沒回來?”
“是啊,早些時候回來了,剛好老羅打電話說你們出了事。阿衍知道了立刻出了門,估計是去接你。你們沒碰上嗎?”
寧晚蓁靜了一瞬,想起了西郊那個一閃而過的車影。
許清衍遲了一個多小時才回來。
他刻意繞了遠路,沒有那麽想回寧家,也想趁此機會讓自己有些混亂的頭腦冷靜下來。
許清衍回到寧家,正好王姨端著東西從二樓下來。
走近了,許清衍能看到王姨手上托盤裏的是一杯溫水和一盒感冒藥。
“阿衍,你怎麽才回來?”
“小姐回來了嗎?”
“回來了,但是好像淋了雨不大舒服,回來就睡了。我給她送藥,她發脾氣不要吃。”
寧晚蓁性子倔,最不喜歡吃藥。
許清衍對著那盒感冒藥看了一小會,鬆口說:“給我吧。”
“好,在這個家裏,也隻有你能勸的動她。”
王姨很利索地將托盤遞給許清衍,想了想,趁現在沒人,悄悄問許清衍:“董事長讓你搬出去的事,你怎麽打算的?小姐知道嗎?”
“她不知道。”
許清衍沒有瞞著王姨,在寧家的這些年,王姨一直待他像自家孩子,他很感恩。所以,他對王姨說了實話。
“過段時間我會搬出去,但是在此之前,她不知道比較好。”
王姨心裏什麽都明白,聽許清衍這樣說,隻得無奈點頭:“好,我知道了,我們不會讓小姐知道的。”
“謝謝王姨。”
“傻孩子,謝什麽。很晚了,快去給小姐送藥吧。”
王姨說完去了一旁忙別的,許清衍在原地駐足一會之後,沉下心思,端著托盤上樓。
他怕驚醒走廊另一側已經入睡的老爺子,放輕了力道敲門。
幾聲之後,門沒開,裏麵也沒傳來一絲聲響。
許清衍擔心寧晚蓁的身體狀況,嚐試轉動門把手,門沒鎖,一下就開了。
寧晚蓁的房間很暗,隻開了一盞床頭的小夜燈,亮光在一隅柔和。
許清衍進來的時候順手關上了門,走至寧晚蓁床邊,借著這抹微弱的光看著平躺在**睡著的寧晚蓁。
他站在床邊沒動,**的人也沒動。
一小會的僵持之後,許清衍淡淡開口:“別裝睡了,起來吃藥。”
話音落下,剛才還閉著眼睛裝睡的寧晚蓁倏地睜開眼,笑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在裝睡?”
許清衍不回答,他太了解她,她真睡和假睡怎麽會分辨不出來。
寧晚蓁見許清衍不出聲,就掀開被子從**坐了起來,微微仰著下頜望著他。
他很高,仰頭看他的姿勢很累人。
寧晚蓁露出不滿情緒,命令他坐下來。
“坐這裏。”她拍拍自己床邊。
許清衍略微垂眸,視線掃過寧晚蓁留給他的地方,站著沒過去。
然後他將托盤放到旁邊床頭櫃上,再拿過藥盒,骨感修長的手指從藥盒裏麵取出一板藥,按照說明書的指示取下一顆。
“先吃藥。”他將溫水和藥片同時遞給寧晚蓁。
寧晚蓁蹙著眉頭往後躲了一點,拒絕道:“不要,我沒感冒,不吃藥。”
“王姨說你回來很不舒服。”
“我騙她的,不把她騙倒,怎麽騙你過來?”
寧晚蓁眼裏閃爍著狡黠的光,唇角微微翹著,帶著一點小得意。
許清衍停頓須臾,而後將溫水和藥片放回到托盤上。
“晚上你去接我了?”寧晚蓁不浪費時間,單刀直入地問。
許清衍神色淡淡,沒回答,反問道:“你為什麽去西郊?”
“蔣斯祈帶我去他朋友新開的餐廳吃晚餐,餐廳就在西郊。”
非常合適又非常合理的理由。
許清衍壓低視線,濃黑的眸子一時辨不清情緒。
“天氣這麽糟糕,西郊這麽遠,下次不要這麽任性。”
“這也算任性?”寧晚蓁不喜歡許清衍說她任性,擰著不開心的眉,說:“我和我的約會對象去遠一點的餐廳吃飯也叫任性嗎?我爺爺都沒說我,你憑什麽說我。”
許清衍不答,寧晚蓁直接追問:“我的問題你沒回答我,你是不是去西郊接我了?”
“是。”
“這次是順路嗎?”
“不是。”
“為什麽中途掉頭走了?”
“……”許清衍線條流暢的下頜繃了一瞬,尋找好措辭之後,才鎮定開口:“蔣先生已經接到你,不再需要我過去。”
寧晚蓁的眼神對著他的,眸光定定,想從他滴水不漏的眼眸之中尋找出破綻,可惜仍然一無所獲。
於是,她閉了閉唇,再開口說話時,便是向許清衍描繪今晚她和蔣斯祈的約會細節。
“音樂會的表演曲目和我們在國外看得那場相差不大,他就坐在我左邊,坐在你那時候坐的位置。”
“劇院裏麵的冷氣太足,他很紳士,怕我著涼,將西服脫下蓋到我的腿上。”
“他朋友的餐廳雖然在西郊,很遠,可是味道很好。他的朋友還誇我漂亮,和他看起來很般配。”
“汽車拋錨後,我一個人在車上等了很久,幸好他及時趕到。他很擔心我,問我有沒有受傷,特別溫柔。”
寧晚蓁所描繪的細節半真半假,這些文字堆砌起來,可以拚湊出一些畫麵片段。
這些畫麵在許清衍的腦子裏轉瞬即逝,他知道她是故意對他說這些,也知道這裏麵或許有誇張虛構的成分,可見縫插針般滲透進心髒的酸澀又那樣清晰。
他在負隅頑抗。
他覺得。
許清衍平靜著表情,微微點頭:“挺好。你們發展的很順利。”
“是,我們是發展的很順利。約會,吃飯,聊天,我和他都很合拍。但是男人嘛,這些地方合拍還不夠。”
前麵說的那些都刺激不到許清衍,寧晚蓁幹脆破罐破摔,故意笑吟吟地對著他的眼睛說:“我會找機會試試他到底行不行。”
從寧晚蓁房間出來,許清衍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打開露台的玻璃門。雨水爭先恐後侵襲而來,他背光而站,緩慢冷靜地點燃一支煙。
其實他是清楚的,寧晚蓁說的很多話都是為了刺激他。但他偏偏因為這些故意為之的話語而亂了心。
他竟然開始想,寧晚蓁和蔣斯祈到底會做到哪一步。
寧晚蓁要和另一個男人結婚是遲早的事,他也一直在促成,現在怎麽反而還遲疑了。
這就是男人所謂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許清衍此刻才發現,他好像有些太高估自己的自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