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興師問罪

(沈慶儀肯定還活著!)

林白青知道楚春亭有手段, 但並不知道他有多少手段。

馬保忠也是。

想當年,楚春亭作為愛國商人,政府紅人風光無比時,馬保忠隻是個整天嘴裏叨著酸溜溜的雞骨草, 騎輛破二八攆著小姑娘的屁股跑的中學生。

他爸是一個人民教師, 比較愛好古玩, 總愛淘些爛玩藝兒。

耳濡目染, 馬保忠也自小就喜歡古玩。

他當然知道楚春亭, 文化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於之相比, 他就是隻螻蟻。

但正因為他是隻螻蟻,楚春亭這樣的人才看不到他。

而人要為惡,一開始會有做賊心虛的感覺, 但要長期不被人揭發, 識破,他就會有一種自豪感和莫名的自信, 自信自己能永遠瞞下去,能不被識破。

打擊突如其來。

不過馬保忠可是在機關單位當了二十年馬屁精, 能把三位頂頭上司都拍的如沐春風,拍的飄飄欲仙的人, 城府他是有的。

“這位怕不是楚老,您這腿……”他先是吱唔了兩句, 緩和局勢, 又說:“鄙人剛剛升任文研所的所長,正想著楚老您雖然在文化屆赫赫有名, 卻在咱們文研所連個榮譽職位都沒掛著, 想請您出山做我們的榮譽顧問, 沒想到您這就來了,我真是不勝榮寵,受寵若驚!”

滿屋子的人剛才都有點被驚到,這時對視,心說難道楚老也是來捧場的?

楚春亭這種人,但凡能搭上話,古玩方麵得他指點,基本不會吃虧。

所以此時所有人躍躍欲試,都想上前跟他攀談兩句。

但他分明在笑,笑容卻猙獰無比,又惹的大家不敢近前。

眾目睽睽下,楚春亭伸手在輪椅背上拍了拍。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身後推著輪椅的女孩子,一襲白裙,亭亭玉立。

一老一小,老人麵色狡詐而凶戾,女孩卻生的溫婉,古典,是個美人兒。

因為楚春亭在望著她時目光忽而變的溫柔,人們也不由的多看了她兩眼。

……

楚春亭可不是喜歡廢話的人,示意林白青:“青青,問他。”

於自己的生身父母,即使沒有見過麵,人肯定會懷著特殊的感情。

看現場人這麽多,林白青也要斟酌,自己該怎麽講才能講的明白,思索片刻,她說:“二十年前講成份,東海製藥的柳連枝日子可不好過,因為是地富反壞,不但每天要接受改造,還因為沒有定量的口糧太少,經常糊不飽口,就得變賣點家產補貼家用。有那麽一個人,成份不錯,但有黃疸肝炎,還有口臭,他想追柳連枝的女兒沈慶儀,可沈慶儀不答應,他因妒生恨,就把柳連枝給舉報了”

口臭,會傳染的黃疸,追女孩子不成就舉報人家的母親。

雖然林白青還沒明說,但所有人目光齊齊投向馬保忠。

二十年前的事情,還是告密,查證據應該很難。

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人過留蹤雁過留痕,大家直覺,楚春亭這樣的大人物親自上門,應該是來興師問罪的。

馬保忠在看到楚春亭的那一刻,就明白,麻煩上門了。

不過作為一隻合格的馬屁精,他有的是臭不要臉的精神。

他知道自己被戳穿了,但他想把事情壓下去,就隻能假裝聽不懂。

捧著元瓷上前,他說:“楚老,其實我早想把這隻瓷器交給您了,古玩不講價格講緣份,要不您開個價意思一下,以後這隻瓷器,就由您收藏了?”

害的別人家破人亡,以為一隻瓷器就能頂了?

現場十幾號人,麵麵相覷,也無比好奇。

當然,大家心裏都有預判,一件二十年前的事情,頂多不過一句話的事,楚春亭有證據嗎,如果沒有的話,馬保忠肯定不會承認吧。

他願意把家裏最珍貴的瓷器送出去,已經是求饒的態度了。

那楚春亭呢,這位在東海市能叫人聞風喪膽的大佬,他會收下瓷器,就此了了事情嗎,還是說他今天非要追著馬保忠問個明白?

在大家想來,這事兒想要問個明白怕是不容易。

設身處地,站在馬保忠的立場上想一想,剛剛當上所長,愛人又是大領導,他嶽母還是柳連枝,馬保忠也是有身份有背景的,那麽一樁小事,賴著不認,他楚春亭又能怎麽樣?

當然,現場沒有人了解楚春亭,也不了解他的行事作風。

如果了解的話,他們就不會那麽想了。

可怕的沉默,頂多不過一分鍾,但現場寂靜的可怕。

……

終於,楚春亭示意,讓林白青把電話坐機拿過來,當場拔了個號碼,摁了免提,不一會兒電話被揭起,裏麵的人正是馬保忠請都請不到的馬廳長。

他說:“楚老,您有什麽吩咐?”

楚春亭鼻息一聲哼,問:“文化廳有個叫馬保忠的,聽說是你的人。”

馬廳長回憶了一下才說:“名字挺耳熟,應該是我們係統的人吧,我查查。”

“人不對勁,我建議你讓紀委查查他!”楚春亭對著話筒說。

隨著他的話音落,現場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做生意的還好,但凡在政府有點名頭的,誰不怕紀委查。

剛才大家還在想,楚春亭是不是要跟馬保忠打場嘴仗。

好家夥,人家直接搬紀委了!

當然了,這就是楚春亭,在東海市跺跺腳,地皮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之所以狠辣,就是因為他的行事風格,是一般人所想象不到的。

電話裏,馬廳長笑著說:“楚老的眼光肯定沒問題,您是咱省廳的榮譽顧問,我們的工作就該您來監督,您要覺得人有問題,我這就向上打申請。”

現場又是一片倒抽冷氣聲。

楚春亭目厲,眉豎,環顧一周,就見滿場子所有人,皆是一副恨不能有個老鼠洞,自己好鑽進去,躲起來的瑟瑟發抖,顯然,全都被嚇慘了。

唯獨馬保忠臉上還有笑,懷抱隻元瓷,笑的跟哭似的。

對手也要講水平的。

水平太差的對手隻會讓人覺得惡心,膩歪,恨不能一腳踢開。

剛見馬保忠時,楚春亭以為這就是個垃圾,窩囊廢,想一腳踹死。

但看他死到臨頭還能笑得出來,倒是生了幾分頑心來。

他對著電話裏說:“讓你的秘書來東海製藥,我隨時有事要他辦。”

馬廳長說:“好好好,我馬上派人過去。”

隨著電話哢嗒一聲掛掉,楚春亭的目光掃向馬保忠,名場麵發生了。

馬保忠仿佛被抽了筋骨似的,步履蹣跚,一步步挪到酒櫃前,顫著手掏鑰匙,隨著愛人沈慶霞的一聲驚呼,他打開櫃子,從中又捧出一隻元瓷來。

加上手中這隻,兩隻元瓷,是這棟房子裏最精美,也最具價值的兩樣文物了。

馬保忠依然笑的像哭,上前,緩緩跪到了地上,捧起了瓷器,顫聲說:“其實您不給錢也行,楚老,這兩件瓷器和您的緣份到了,東西您直接帶走吧。”

多年前的一樁舉報案,就算查出證據來又能怎麽樣,頂多遭兩句臭罵。

馬保忠不會少一塊肉,也不會少一根骨頭。

但讓紀委查他就不一樣了,要是查出刑事案件來,他不但要丟工作,還要坐牢的,那意味著,從此他要身敗名裂。

這兩隻元瓷是柳連枝手裏最珍貴的古玩。

但她為人清高,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就把它送給了沈慶霞夫妻。

隨著近幾年古玩市場興起,它的價格水漲船高,它的價值越來越高。

這也是馬保忠最鍾愛的東西了。

但此刻他隻想楚春亭能收下它,把事情了了算了。

楚春亭坐在輪椅上,又瘦又枯一小老頭,可這小老頭不怒自威,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男人,目光跟看死狗似的:“剛才為什麽不承認?”

馬保忠上下牙打著磕,說:“主要那時候我還太小,不懂事。”

“原來是因為不懂事呀,嗬嗬……”楚春亭在笑,但笑聲格外滲人,頓了頓,又說:“但做錯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有刑事案呢,你就去服刑,要沒有的話……”

語頓,他低頭看馬保忠:“我都要查你了,你不可能沒有刑事案,對吧。”

馬保忠從骨子裏打了個冷顫,哆嗦了一下。

楚春亭這種人真想讓誰坐牢,有的是人脈,也有的是手段。

有罪則罷,沒罪,他也能給你栽一個。

馬保忠手裏隻有兩隻瓷器,這也是他最珍視的東西,他款款將它們放到楚春亭的膝頭,雖然明知已經沒有希望了,但總還想努力一下。

當然,他以為今天鬧騰到這一步,就結束了。

他二十年的努力付之一炬,文研所的風光沒了,他要去坐牢了。

但其實剛才不過序幕,接下來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回頭拍了拍孫女的手,楚春亭的聲音忽而變的沙啞,柔和,就連目光也在瞬間變的慈祥,緊緊盯著馬保忠,像哄孩子似的,他說:“現在,我家青青要問你一些話,我希望你能誠實,坦誠,配合。”

所以,他還有一線希望,可以不用坐牢嗎?

馬保忠連忙表忠心:“我當然配合,我一定配合。”

楚春亭揚頭,目光示意馬保忠往後看。

馬保忠順著他的目光回頭,就看他兒子馬佳被妻子沈慶霞摟著,倆人站在廚房門上,一臉驚恐。

他再楚春亭,明白了,楚春亭是不可能放過他了,而他接下來的態度,直接關係著兒子的生死。

“配合,我一定配合,好好配合您。”他跪在地上,隻差磕頭。

……

接下來才是林白青最關心的事。

沈慶儀到底去哪兒了,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林白青沒有直接問,而是先說:“馬保忠,你小時候得了慢性黃疸肝炎,因為是傳染病,同學,朋友們都特別排斥你,你當時找誰幫你看的病?”

馬保忠抽了一下唇,沒說話。

“是我師父顧明,對不對?”林白青又說。

馬保忠再抽了一下唇,輕輕點頭,算是承認了。

他跟林白青一樣也得過黃疸肝炎,但不一樣的是林白青是急性,他的是慢性。

林白青再說:“當時我師父跟你講,雞骨草可以治你的病,但雞骨草是一種野草,而且市麵上大多是藥性很差的毛雞骨,真正的野生雞骨草隻有安陽縣的深山裏頭才有,所以你當年經常跑安陽縣挖雞骨草,對不對。”

馬保忠又點了點頭。

也確實,事實就是這樣的。

顧明當年去安陽縣,就是去挖雞骨草的,半路碰上林白青,就把她救了。

馬保忠也一樣,為了治病,當年經常跑安陽縣挖雞骨草。

林白青再說:“安陽縣有個偷渡的卡口,經常有人衝卡偷渡,前往港城,你知道沈慶儀日子非常難過,想離開東海,就給她出主意,說會幫她找機會,幫她偷渡去港城,對不對?”

馬保忠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因為他確信他和沈慶儀之間聯絡的,但凡提到偷渡,離開二字的信都是閱後即焚,沒有留過一封,他不知道林白青怎麽會知道的那麽清楚。

當然,告密的事不過一句話,他沒想過在二十年後能被翻出來。

商量偷渡一事,隻屬於他和沈慶儀的單線聯絡,他也沒想到會被翻出來。

在一瞬間,馬保忠心想,是不是沈慶儀回來了。

並把這些事告訴了林白青。

他下意識去看門口,看這間屋子裏所有的人,想找到沈慶儀的身影。

……

其實原來林白青也不確定,把尚在繈褓裏的她埋到樹林裏,要弄死的人會是馬保忠,還是從顧懷尚那兒偷來的情書讓她把這事確定了的整件事的。

在那封情書裏,馬保忠寫了一句:我明天又要去挖雞骨草了,你的事我還會幫你去看的,等你想通了找我。

當時他就是借著挖雞骨草,去打聽偷渡的事情了。

林白青又說:“如果當時不是顧明指路讓你去安陽縣挖雞骨草,你很可能會因為肝炎而死,即使不死,也會轉為乙肝,一生難以治愈,按理你應該感恩我師父,感謝他指了一條明路才對。但你非但不知道感恩,還在發現偷渡途徑後,就拿它吊著沈慶儀,哄著她,騙著她,然後,等她因為刑滿釋放而不得不回東海市時,騙她說可以送她去港城,而等她到了安陽縣之後,你把她的孩子丟樹林裏了,她人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你把她給殺了?”

這一句句的,打的馬保忠僵愣在原地,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

現場有很多人,其實在這種氣氛下,大家是可以悄悄溜走的。

但沒有人想走,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岔。

所有人都想繼續聽下去。

沈慶儀,曾經東海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資本家大小姐。

關於她的戀愛,婚姻,各種經曆都是個謎,人們議論紛紛,也都是說她是被她的母親柳連枝給逼死的,也是因為這個,柳連枝一直被人們詬病。

結果沈慶儀竟然是馬保忠害死的?

馬保忠還在原地愣著,突然,隻覺得眼前有道光一閃,一時間他沒反應過來是什麽,等他看清楚的時候,就見沈慶霞手裏的水果刀上流著血,他的臉上涼涼的,他一摸,滿手的血,這時他驚覺,他的臉被劃破了。

沈慶霞紮完了還不解恨,又一刀,朝著馬保忠的胸膛紮了過去。

這當然不行,要鬧出人命來可就麻煩了。

有人拉沈慶霞,有人在推馬保忠,還有孩子大哭著,喊媽媽別打了的哀求聲。

但沈慶霞仿佛瘋了一樣,水果刀胡亂揮舞,劃破了一個試圖拉她的,客人的手,再一刀,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胳膊,但她還不停歇,還在往馬保忠身邊突。

聽起來也太可怕了,她的姐姐那麽漂亮,那麽聰明,一身書香氣質的姐姐。

因為是地富反壞,怕人說她奢靡腐化,沈慶儀在洗澡時連香皂都不敢打,用的是堿麵,但她的皮膚是沈慶霞這輩子見過女孩子裏最細的,最白的。

她的性格也很好,雖然經常被拉出去批,可隻要一被放回家,她就笑嗬嗬的。

她頑強,堅韌,樂觀,豁達,雖然生活很苦,但從來沒有抱怨過命運,也沒有自怨自艾過。

那麽好的姐姐,卻被她的枕邊人給害死了?

沈慶霞是個特別感性的人,她是深愛著丈夫,但她更愛姐姐。

而她之所以愛他們,是因為她覺得他們優秀,值得被愛。

在聽說馬保忠告密時她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再聽說沈慶儀也是被他害死的,整個人就失控了,她連連揮舞著刀,嚇的所有人都躲了起來。

眼看著,刀要紮馬保忠身上去了。

不過就在這時林白青走了過去,眼看沈慶霞刀亂揮著,她輕輕抬手,不過輕碰了碰沈慶霞的胳膊,隻聽哐啷一聲,水果刀已經落在地上了。

沈慶霞還想往前突,林白青一個反手將她一隻胳膊拽過來,沈慶霞的腳還想踢出去,她伸腿一套給勾了回來,又將沈慶霞打個轉,推進廚房,關上了門。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關上門再看馬保忠,她問:“沈慶儀是被你弄死了吧,你把她埋哪了?”

馬保忠下意識搖頭:“沒有,我沒有。”

楚春亭聲啞,抬眉反問:“馬保忠,你兒子小小年紀,怎麽就缺了條胳膊?”

馬保忠迅速回頭看兒子,兒子的胳膊目前還在,但要被楚春亭盯上,以後就不好說了,他也慌的不行,但他依然否認:“我真的沒有害過沈慶儀。”

“那孩子有十五了嗎,現在就坐輪椅是不是早了點?”楚春亭再說。

馬保忠徹底崩潰了,撲通一聲跪下了:“楚老,求您了,不要動我兒子。”

楚春亭冷冷盯著麵前死狗樣的男人,扯唇,冷笑。

……

“活有人死有屍,哪怕化了,也有一具白骨,沈慶儀人呢?”林白青再問。

馬保忠臉上的血流到了胸膛上,白襯衣被澆紅,澆透,形容可怖。

終於,他疲憊的攤開雙手說:“其實不是你說的那樣的。”

是的,雖然林白青猜對了脈絡,但事情的真相不是她說的那樣。

當年馬保忠確實喜歡給女孩子寫情書,但不是因為他愛她們,而是因為自卑。

他因為肝炎而被同學排擠,孤立,男同學他不敢惹,就整天給女同學寫信。

他知道大多數女孩子接到信都會扔掉,或者交給老師,但他無所謂。

算是一種惡作劇吧。

很多女孩子接到他的信,怕染上傳染病嘛,都會被嚇的尖叫,花容失色。

他就喜歡看她們被他嚇到瑟瑟發抖的樣子。

但沈慶儀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

讀書時,她是全校男同學心目中的白月光,也是馬保忠心頭的白月光。

如果說他這輩子真心喜歡過某個女孩子,除了沈慶儀沒別人。

也是因為嫉妒沈慶儀跟楚青圖悄悄好上了,他惱羞成怒才舉報的古玩交易。

但他隻想害楚家,害楚青圖,沒想過要害沈慶儀。

後來沈慶儀受牽連去了邊疆,他為了追著去,第一個響應報名,想去當知青,但被他爸走後門跑關係攔了下來。

再後來楚青圖就追著沈慶儀去了。

那時候馬保忠就知道,他倆在邊疆肯定在一起了。

馬保忠也收心了,跟唯一願意搭理他的沈慶霞結了婚。

而關於偷渡,也不是馬保忠**,騙的沈慶儀,是她自己主動想走的。

當年逃港潮洶湧,想偷渡去港城的人特別多,楚春亭的小兒子楚青集就是抱了個汽油桶子鳧過去的,有活生生的例子,大家就會有信心。

而據沈慶儀在信裏說,她在邊疆時每天都會練習憋氣,遊泳,就是為了練好體能,有朝一日能偷渡去港城。

她刑滿釋放,回東海時楚青圖還沒有死,雖然她沒明說,但馬保忠暗猜,應該是她先帶著孩子過去,等楚青圖刑滿釋放了再偷渡去找她,夫妻團聚。

如果說馬保忠在沈慶儀的事情上有什麽錯誤的話,那就是,他也低估了當時偷渡潮下的殘酷,他誤導了沈慶儀,讓她也覺得那是件很容易的事。

當時也沒什麽組織,大家都是自發的,有船就上船,沒船自己想辦法,湊足一批人,隻要人夠多,彼此壯膽子,大家手拉著手,結起夥來一起衝。

就在沈慶儀下車的那天晚上,馬保忠聽說的消息是,有一條船上人差不多湊齊了,正好天氣也適合,今晚就能走,他遂幫沈慶儀帶路,帶著她去找船了。

沈慶儀為人謹慎,怕萬一出了事,自己死了倒是沒啥,才幾個月的孩子要出事,就讓馬保忠抱著孩子先躲著,她先上船看看情況,評估一下偷渡的安全性。

如果船不安全,她就先不走了,回家,如果船是安全的,她就帶著孩子走。

也跟馬保忠交待好,萬一她要出了事,他把孩子抱回家,交給她媽。

那天晚上下著大暴雨,海上風特別急,因為在那種天氣下一般聯防隊,邊防和民兵是不會出巡的,所以大家都以為是個偷渡的好機會。

但誰知道沈慶儀剛到船上,岸上的人就接到消息,說聯防隊和邊防,民兵集體出動,來抓人了。

而在那種情況下,大家不是不跑,而是要抓緊時間跑。

所以大概沈慶儀都沒反應過來船就開了。

海上風又大,浪又急,據說出海的船全翻了,人,大部分也都死了。

沈慶儀是遊過去了,還是掉海裏溺死了,馬保忠也不知道。

但在岸上的他也很麻煩。

有大規模的潛逃分子,邊防隊是要在沿岸整體搜查,排查的。

一旦在外麵抓到沒有介紹信的可疑分子,就地勞改。

馬保忠倒是有單位開的證明,能證明自己是來挖雞骨草的。

但孩子怎麽辦?

誰會信他一個大男人,三更半夜,抱著個三個月大的嬰兒來挖雞骨草?

眼看邊防隊搜來了,他想了個辦法,拿樹葉把孩子給蓋了起來,想著等邊防隊盤問完,他再去把孩子從樹葉底下刨出來,抱回家去。

但等他接受完邊防隊的盤問,去樹葉底下刨孩子時,孩子已經不見了。

也不知道是被野狗叨走了,還是被人撿走了?

一個才幾個月大,繈褓裏的小嬰兒,馬保忠甚至沒看過她的樣子,丟了!

回到家,馬保忠沒敢跟任何人提這件事。

當然,因為倆人是單線聯絡,柳連枝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也沒人把他和沈慶儀的走失聯絡在一起,她還認為女兒應該是故意躲起來了,這些年一直在固執的尋找著女兒。

一開始馬保忠很害怕,怕楚青圖從邊疆回來就會戳穿他,找他的麻煩。

但不久後就聽到消息,說楚青圖也去世了。

自此,沈慶儀的事就徹底被埋沒了。

……

等馬保忠講完,現場一片啞寂。

楚春亭兩道黯紅的眉毛豎著,目光梭打,看看馬保忠,再看看他兒子馬佳。

看他倒無所謂,可馬佳是馬保忠的獨生子,唯一的兒子。

楚春亭看孩子的目光叫馬保忠膽寒。

壯著膽子,他說:“我覺得慶儀肯定還活著。”又說:“她打小水性就特別好,在邊疆時又是生活在水庫邊上,天天練習遊泳的,即使溺水了,肯定淹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