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小繈褓

(我不認為林白青是被父母遺棄的)

陳海亮找到她生母的遺物, 卻提交到了海軍醫院的政治處,這乍一聽有點不合常理,但林白青一琢磨就明白了,這是楚春亭的手筆。

楚春亭在政府唯一的職位是文化廳的曆史顧問, 隻是個虛職, 大概一年有幾百塊錢的工資, 手裏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權力。

但一個能兩道通吃的大佬靠的不是權力, 而是, 他會調動權力, 為自己所用。

就好比他想查林白青的身世, 但他癱瘓在床,他又跟她無親無故,在不違法的情況下要怎麽查?

他會先順手幫陳海亮個小忙, 那麽, 陳海亮就會幫他跑腿。

但要查一個二十年前出生的,小孩子的身世, 僅憑有人幫忙跑腿是不夠的。

他在海軍軍區肯定有熟識的關係,正好她和顧培在辦政審, 他轉手一遞,隻需再打一聲招呼給軍區的領導, 這件事就從上到下,整個兒被他盤活了。

林白青對所謂生母, 本來很排斥的, 聽說是她留的遺物,又好奇了:“那個女人死了是嗎, 留的遺物是什麽?”

陳海亮是昨天找到的東西, 因為涉及政審人員, 把遺物交給到了政治處。

所以顧培隻知有遺物,也沒見過具體是什麽東西。

他又說:“對了,是楚春亭在總軍區打了招呼,政審的事迅速辦下來了。”

林白青輕歎,果然,楚老頭對她起興趣了,而她越不搭理,他就越要顯擺自己的社會關係,那叫什麽來著,在她的視野裏盡情得瑟。

但顧培作為引進型人材,一直是按部就班的在遵循軍區的各項製度,可上麵卻有人為他開了綠燈,林白青估計他心裏應該不舒服。

遂說:“國內這種凡事能靠關係的社會習俗,小叔您怕不習慣吧。”

顧培大概發現規律了,當小對象覺得他不開心時就會叫他小叔,他聲音溫溫的:“習慣的,因為國外也是這樣。”

所以國外也離不了關係和人情嗎?

上輩子雖然治了很多外國人,但林白青沒咋出過國,對國外還挺向往的,可兩輩子了,顧培提起國外時語氣裏總免不了厭惡。

再加上他那些怪毛病,應激反應,林白青其實可好奇他的成長曆程了,不過暫時就不問了吧,他好一說起來就心情不好呢。

這時車到公安局門口了,顧衛軍他爹,顧懷宗早在等著。

看顧培下車,也先說:“衛國的事都拖了一周了,小培不習慣咱國內的慢吧。”

顧培總能把話聊死:“其實國外比這更慢。”

顧衛軍剛剛出國,每每打來電話,都是在誇國外有多好,顧懷宗都聽的蠢蠢欲動的,又說:“聽說M國是個社會既安又好,人民素質又高,也講法製的國家,人人都往外跑,小培你逆流歸來,太不容易了。”

像顧敖剛,顧衛軍那種,出國留學一回,就會覺得國外特別公平,不走關係,說起國內啥也不是,但顧培從小是在M國長大的,他看得清社會的本質,他又一句懟的顧懷宗說不出話來:“所謂文明,大同小異,沒有誰比誰更強。”

這,隨便一句話扯到文明的高度,顧懷宗我沒法接了。

還是先談顧衛國吧。

顧懷宗是軍人,而且是個正人君子,別的可以隱瞞,袒護,但顧衛國居然跟表姐**,還上家裏給表姐偷東西,這事他沒法圓,他也很愧疚。

所以他說:“白青,我得先跟你道個歉,衛國太不地道了。”

林白青說:“他上門偷東西,而且還翻了我的茶葉罐。”

顧懷宗了然:“你是擔心他對你不軌吧,這個我以軍裝保證,他是個軍人,他不敢強迫女性的,因為軍人強迫女性,下場隻有槍斃。”

顧培也是那麽想的,但凡事得講證據,他說:“我檢測過了,茶葉裏沒有可疑成份。”

顧懷宗挺為難,皺眉又歎氣:“事是個麻煩事兒,但是白青,叔一直挺疼你的,衛軍也一樣,一直拿你當妹妹,你三爺更是拿你當女兒的……”

林白青知道他的意思,一笑,說:“懷宗叔,顧衛國是您帶出來的兵,您又是團級領導,他要被判刑了於您的影響會非常大吧。”

顧懷軍也是一生丘八,除了當兵啥也不會,但如今正值大裁軍,大家心驚膽顫,生怕被裁,正值岌岌可危之時,自己帶出來的兵要以盜竊被判刑,他肯定要被裁掉,他自己不好說,沒想到林白青倒是幫他說了。

喪氣的點頭,他說:“是我沒教好,我也隻能受著。”

林白青又說:“懷宗叔,三爺在東海市認識的人多,顧衛國為了讓他表姐升職就偷家裏的東西,這要傳出去,大家得笑三爺教子無方的,對嗎?”

敖剛,衛軍,敖武,一個比一個優秀。

顧衛國他爸被槍斃已經是全家的恥辱了,再出個顧衛國,還是退伍軍人,這要傳出去,全東海人都要笑三爺教子無方的。

但這些話其實都該顧懷宗說的,他沒想到林白青全替他說了,這叫他簡直無地自容,長歎一口氣,他說:“我辛辛苦苦,怎麽帶出那麽個東西?”

但林白青的籌碼還沒加夠,她故意苦澀一笑:“您當初還挺希望我選他的吧?”

是了,如果林白青不選衛軍,顧懷宗是希望她選顧衛國的。

小女孩笑的很苦澀,說的也很坦然,這更叫顧懷宗心裏難受,才21歲的小姑娘,要幫他家撐藥堂,嫁的男人要還跟表姐不清不楚,她得多委屈。

而她越是善解人意,顧懷宗就越說不出和解的話來。

這時公安已經把顧衛國押來了,剛剛進屋子,正好能看到外麵,戴著手銬,他一臉蓬垢,胡子拉茬的,不顧公安阻攔就往窗戶邊衝,想知道大家在商量啥。

林白青也正好想讓他聽到,就坦然說:“衛國哥雖然總犯糊塗,但畢竟是顧明的家人,顧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為了那份救命之恩,也要原諒他的,所以……”

回頭看眼顧衛國,她說:“我同意和解……”又故意抽泣了兩聲,才大聲對顧衛國說:“衛國哥,你小時候對我挺好的,給我買糖,陪我練拳,我都記著呢,以後咱好好做人吧,成嗎?”

顧衛國才是演戲的行家,跟他媽向來一唱一合,堪稱影帝影後。

而且他把所有的地方全翻了一遍,已經能確定林白青沒有藏金表了。

她又傻,向來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此時看她哭兮兮的,驀的想起在夢裏,她總是端著湯端著藥追著他要喂,也是被他哄的一愣一愣的。

鱷魚的眼淚,他的心在瞬間仿佛被什麽東西扯住了一樣,扯的難受。

一聽她說願意合解,他既難過又辛酸,由衷說:“白青,小時候我沒白疼你。”

林白青看顧懷宗:“懷宗叔,大家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的,算了吧,我想衛國哥以後肯定不會幹壞事了,畢竟他要做了什麽就會直接影響到您,是吧。”

顧懷宗點了點頭,先進去了。

林白青還得哄對象,看顧培,勾了勾他的手指:“小叔……”

她必須選擇和解,當然,和解並不是為了偏袒顧衛國,或者她真的體貼顧懷宗,體貼顧家人,而是她這樣做,三爺就欠她一個人情了。

以後他再想插手靈丹堂,她就可以拿這事兒堵他的嘴了,至於顧衛國……

不過顧培雖然不太懂,但學習能力挺強的,悟性也不錯,他說:“你要堅持不合解,確實會很難做人,合解吧,至於衛國,我會跟三爺他們談。”

“咱們有句古話叫樹挪死,人挪活。”林白青再勾了勾顧培的手指:“讓他離開東海市吧,他那麽有能力,上首都,去港城,出國,都是很好的選擇,是吧。”

她的最終目的不是讓顧衛國坐牢,而是逐他出顧家,趕走他。

她當然不會開口,就讓顧培去替她說吧。

……

隨著林白青簽字,一樁捉在當場的盜竊案就算合解了。

手銬一摘,羈押了四五天的顧衛國被釋放,終於可以回家了。

其實就算顧家人不趕他,顧衛國也想出去闖一闖,而且因為沒在老宅找到金表,再加上林白青表現的比較傻,他既感激吧,也由衷覺得對不起她。

追上林白青,他說:“白青,今天謝謝你了,總之,以後看我表現吧。”

顧培下意識摟對象的腰:“我對象不需要你什麽表現,以後不要惹事就好。”

這個小叔,顧衛國真是小瞧他了,深藏不露的。

可不可笑,他還挺會吃醋的。

要他知道在夢裏林白青是他老婆,他估計得氣死吧。

顧衛國跟阿Q似的,於心裏默默的意**著。

當然,他依然瞧不起顧培,因為他夢裏還有很多發大財的契機,隻要他肯努力,早晚會超過顧培。

笑了笑,他說:“小叔,就為今天白青的寬容,我以後也要加倍回報她。”

顧培耐著性子說:“她不需要你的回報。”

顧衛國再笑:“小叔,靈丹堂終歸不賺錢,要我以後有錢了,投資個一二百萬,白青要是不是?”不等顧培回答,又說:“白青,早晚我會讓你看到一個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的我。”

顧懷宗越看這拖後腿的大侄子就越煩,人窮無所謂,不要吹牛就好,聽他叭叭的吹一二百萬的牛,更煩了,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厲吼說:“走。”

“懷宗叔,也謝謝您!”顧衛國還想跟顧懷宗賣個好。

但顧懷宗看他,就好比看一坨臭狗屎。

……

林白青迫不及待,想早點去政治處,但中午了,倆人得先吃飯,遂一路去了食堂。

他倆是對象的事軍醫院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他倆已經談上了,別的女孩就沒那種心思了,但大家難免好奇,尤其馬秀芹,被林白青喊過一聲阿姨,心裏不舒服,人烏烏泱泱的餐廳裏,乍看到他們出現,驚的直接站了起來。

“哇,那就是顧軍醫的對象嗎,皮膚居然比顧軍醫的還白。”有個女大夫說。

另有個護士說:“她的裙子可真好看,我想買一件。”

“買什麽呀,人家那是身材好,才襯的裙子好看。”還有人說。

馬秀芹在聽說顧培選了林白青後,心裏挺不服氣的,因為她上回見時,林白青穿一件舊線衣,是個娃娃臉,看起來還是個學生樣的小丫頭。

她記憶裏的林白青就是個土丫頭,可今天乍一看,心裏驀的泛起股酸來,林白青的皮膚瞧著比原來更白更細了,是股天然的,膩脂般的白皙,一件簡潔大方的裙子襯的她身段盈盈的。

顧培容貌太過精致,皮膚又白,軍醫院的女大夫們都被他給襯糙了。

但當林白青跟他並肩,他居然被她襯托的有了幾分糙氣。

一屁股坐下,她說:“有什麽好看的,趕緊吃飯,吃完好上班。”

但她話音才落,顧培帶著剛打好飯的林白青,徑自朝她走來。

他又想幹嘛?

馬秀芹低頭,猛扒飯。

顧培已經到眼前了,說:“馬醫生,介紹一下,這是我對象林白青。”

馬秀芹站了起來,握手:“小林你好,咱倆原來見過的。”

她心說顧培這是想幹嘛,故意帶著對象要跟她炫耀一下?

還是林白青自己要來的,要跟她示個威?

林白青也不知道顧培為什麽刻意介紹馬秀芹,挺尷尬的,主動交好,說:“我妹叫林招娣,經常跟我提起馬醫生,說您人美心又善,是個難得的好醫生.”

馬秀芹更尷尬了,因為她曾當眾譏諷過招娣,說她的腿像大象。

一起坐了,顧培說:“馬醫生,正好我對象在,作為中醫,她是個全科大夫,在心髒病方麵也有些屬於自己的獨特見解,跟她講講沈書記的情況吧。”

馬秀芹才發現自己誤解了,原來顧培是為了病人。

林白青一聽有病人,也起興趣了。

“心髒病患者嗎,多大年齡?”她問。

馬秀芹說:“沈書記已經好的差不多,馬上就可以出院了。”

顧培進一步跟林白青解釋:“是東海製藥的書記,體檢有幾個數據指標不正常。”

東海製藥的一把手沈慶霞是個女性。

在改開後增加代加工生產線,盤活製藥廠都是她的手筆。

但上輩子等靈丹堂跟東海製藥合作時她已經去世了。

病也是癌症,發現即晚期,無法開刀,在她去世後田中沛才繼仁的。

說來有點巧合,但並非巧合,因為人要得大病,在儀器能檢查出實物前,血項什麽的會先反映出不正常來,在中醫上講,這叫末病,而中醫,更擅長治未病。

這就是大夫重生的好處了,知道對方會得癌,哪怕她治不了,至少可以嚐試一下。

林白青說:“她還在醫院嗎,咱們現在就去看看。”

馬秀芹不太願意別人插手自己的病人,更何況沈書記的病已經好了,她推脫說:“要不就不麻煩了吧,沈書記馬上就要出院了。”

“已經走了嗎,要還沒走的話我現在就去。”林白青放下了筷子。

她都這樣了,馬秀芹隻好說:“她下午才出院,咱先吃飯吧,吃完再去。”

她低頭,就看到顧培把林白青剛才放在桌子上的筷子接了過去,仔細擦幹淨才遞給了她。

她心裏很是詫異,因為在她的印象裏,這倆人的婚姻是由林白青那回跑到軍醫院纏上,逼婚才開始的,她可是親眼見證過的。

……

病房裏,沈慶霞正在看文件,聽到敲門聲抬頭:“請進。”

看到顧培也在,她站了起來:“勞煩顧軍醫親自來,我已經好了。”

她是突發心髒病被送進來的,看氣色確實好了很多,但顧培還是說:“沈書記,我總覺得您應該有些別的問題,讓這位小中醫幫您看一看吧。”

林白青為了政審,專門穿了她最喜歡的白色夢特嬌,頭發也是低紮著,盡量把自己打扮的比較成熟,但臉還太稚嫩了,一看年齡就很小。

沈慶霞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免不了質疑:“就這位,中醫?”

“我叫林白青,是靈丹堂的人。”林白青說。

沈慶霞連忙伸手:“久聞靈丹堂的顧明是位良醫,我們的田書記還找你治療過脫發,最近頭沒原來那麽油了,而且生了滿頭細細的絨,就像……”

就像剛出殼的小雞身上的絨毛一樣。

林白青笑著說:“對,是我給他開的方子。”

她的中藥方子很管用,讓田中沛頭上長了滿滿的小絨毛,東海製藥的人都驚歎,說田書記煥發了第二春,不但春了,而且嫩了,嫩的像頭上頂了隻小雞崽。

沈慶霞仔細打量,見這女孩子一張鵝蛋臉,麵如敷粉,一雙眼睛雖然不但,但格外的溫柔,好看,不由的說:“這位小醫生像貌生的好。”

示意沈慶霞把手遞過來,幫她診脈時林白青也在看她,沈書記跟她想象中不太像,個頭挺高,人不胖,但麵部浮腫,人瞧著也很憔悴。

看見她,林白青就想起她的身世來。

沈慶霞是個孤兒,有個養母,名字叫柳連枝。

而柳連枝另有個身份,就是本地解放前的巨富之家,沈家的夫人。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海製藥就是沈家的,因為在解放前,沈家開著廣省最大的棉紗廠和化工廠,而在解放前夕,沈家人整家搬遷去了對岸,但沈夫人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而沒走成,留在了國內。

沈家的棉紗廠和化工廠整體合並後,變成了如今的東海製藥。

而沈夫人,一生格外坎坷。

雖然出身巨富之家,而且知識層次非常高,但卻頂著‘地主婆’,‘地富反壞’的名號活了半輩子,直到平反後才苦盡甘來。

這位沈書記也很厲害的,她原來是東海製藥廠一個小職工,恢複高考後考上了清北大學,讀完書後又回到製藥廠,十幾年間,努力成了一把手。

女強人大多性格比較急躁,因為林白青捉脈時間有點長,她不由的就開催了:“差不多了吧,捉出什麽來沒有?”

林白青說:“從脈像上看,您性格挺急躁的。”

性格不急躁,不雷厲風行可管不了一個大國有企業。

沈慶霞說:“我性格是比較急躁,但我也很開朗,是個很外向的人。”

林白青再換一隻手,問:“最近家裏有沒有人惹你生氣。”

看她年齡大概四十出頭的樣子,又說:“孩子是不是在叛逆期,惹到你了?”

說起孩子,沈慶霞很驕傲:“我兒子讀高二,成績全年紀第一,是我的驕傲。”又說:“我丈夫人很溫柔,也很包容,我母親非常智慧,我們家特別幸福。”

馬秀芹感慨說:“沈書記,您不但事業有成,還家庭和睦,真叫人羨慕。”

顧培卻低聲對林白青說:“我看過她的工作量,不足以因疲勞引起心髒病。”

其實她的病林白青已經診出問題來了,隻是不太好當麵說。

中醫講氣血虛,百病生,沈慶霞的氣血不但虛滯,肝火還特別旺,是個即將產生腫瘤的體質,而誘發這種體質的原因一般是生氣。

她孩子乖巧又夫妻恩愛,顯然工作上也沒人敢給她氣受,為什麽會這樣?

但病人體內還沒有癌是不能亂說的,咒人死要招人罵的。

林白青折衷了一下:“您身體有點虛,我給您開個方子調理調理吧。”

沈慶霞皺眉頭:“小大夫,我吧,不愛吃中藥。”

馬秀芹也說:“林醫生,你這是診出什麽病來了嗎,沈書記要沒病,咱也沒必要讓她喝苦藥湯子吧 。”

林白青反問:“要有能改善皮膚狀態,減肥的方子,是苦湯藥,你吃不吃?”

要別的中醫,沒那麽強的說服力,但林白青就有。

馬秀芹眼睛亮了:“哇,是美容的方子呀,來來,給我捉個脈,也開一個。”

“沈書記,我先開三副藥吧,它能改善你的皮膚問題,以及肥胖……”其實她是水腫,而非胖,但大夫為了哄病人吃藥,該撒謊也得撒點謊。

反正她吃了就會消腫,從表麵看,消腫就等於瘦了。

三副藥就三天,女強人也愛美,沈慶霞心動了,問這小大夫:“診金怎麽給?”

林白青莞爾,細手摩梭上沈慶霞粗糙的大手:“不必診金,我師父和您母親也算老相識,替我問候沈奶奶一聲,就說以後靈丹堂的新東家向她問好。”

都是東海老人,說起來都聽過名號。

林白青一聲新東家才讓沈慶霞對她另眼相看:“你竟是靈丹堂的新東家?”

這個年齡小小,卻一身書卷氣的小丫頭,竟是靈丹堂的新東家?

沈慶霞一震。

林白青點頭:“對。”

沈慶霞感慨說:“我聽我母親說過,若有重疾,隻求顧明,你師父是個良醫。”

林白青收回了手:“過獎了,一定記得吃,三天後複診,順便代我問候沈奶奶。”

沈慶霞笑著說:“我母親去港城了,等她回來,我會向她轉達你的問候的。”

林白青也是隨口一問:“沈奶奶年齡也大了,身體不錯,一個人去旅遊了?”

“不,她是港城大學的客聘教授。”沈慶霞說。

林白青目瞪口呆,她以為沈夫人是個可憐的老太太,結果人家竟是老教授?

還是在港城大學講課?

當然,沈慶霞也很厲害,有個‘地富反壞’的養母,小時候日子過的可慘了,但人家堅持不輟的學習,最終考上清北大學,當了東海製藥的書記。

雖然沒見過,但林白青特別佩服沈夫人,能在那麽艱苦的情況下教育出像沈慶霞一樣優秀的女性來。

話說,想到這兒,林白青就又在想,沈慶霞家庭和睦,工作上一片順心,怎麽就會是個氣滯鬱結的,癌症體質的?

希望這幾副藥能幫她調理好吧。

從病房出來,顧培問:“青青,從你們中醫看,她有沒有什麽問題?”

一中一西倆大夫,即使不結婚,他們也能成為很好的知已。

林白青說:“如果不吃藥,她有可能會患癌。”

顧培驀然止步,一臉驚訝的看著小對象,仿佛今天第一次認識她:“她的岩藻糖苷酶異常,這是肝髒有可能發生病變的征兆,但近一步我們並沒有檢查出問題來,你們中醫居然能診出來?”

林白青一噎,目瞪口呆。

她以為顧培今天刻意介紹她認識沈慶霞是為了幫她拉關係。

結果他真的僅僅隻是因為有疑難雜症無法判斷才找的她?

在這一刻,中西醫在一種疾病麵前,由兩條路,走到了一個最終點上。

岩藻糖苷酶是判斷肝癌的重要指標,要再不調理身體,沈慶霞必肝癌無疑。

“如果是你們西醫呢,這種情況怎麽辦?”林白青反問。

顧培坦言:“有特效藥,但國內目前還沒有被批準進口。”

“試試我們中醫的法子吧,特別便宜,三副藥隻需要五塊錢。”林白青說。

國內剛剛改開,各大國際藥企的特效藥才在緩慢進入國內市場。

有很多人明明有藥可治,但就因為藥品進不來,隻能眼睜睜的等死。

但其實中醫是全科,隻要大夫夠好,藥品是能跟西醫的特效藥比肩的。

這還是頭一回,林白青讓顧培都驚訝了,不由的就有幾分小得意。

且不說這個,到了政治處門外,顧培有點緊張,學著用小指來勾對象的小指。

但林白青沒給他牽,她不著痕跡的避開了。

……

政治處,李院長也在,從軍區政治處來的領導做審查,他在旁邊做解釋。

問話其實很簡單,就是林白青是不是自願嫁的,家裏有沒有因為婚事收取高額的彩禮卻不用於婚事的情況等,林白青答沒有就行了。

而於顧培,就比較苛刻了,不但要問他是否自願,還有一些關於婚後的言行規範,一條條看起來還挺長,李院長示意領導,就別念了,讓顧培拿回家背去。

暗猜林白青大概比較好奇她的身世,他讓人拿來了個旅行袋,拉開拉璉說:“這是林家村的老書記當年撿到你時你身上比較重要的東西,你先看看吧。”

旅行袋裏隻有幾樣小東西,最大的一樣是塊裹起來,用繩子綁著的布。

林白青對親生父母下意識的排斥。

因為她是林有良夫妻養大的,而他們對她特別好,找親生父母,總讓她覺得,於林有良夫妻是一種背叛,但好奇驅使喚她拿起了布,解開了繩子。

政治處的大領導劉處長大概沒有育兒經驗,問:“這是什麽東西?”

李院長以手示意:“劉處長沒抱過孩子嗎,這是裹嬰兒的繈褓。”

林白青展開,是一塊米白色的,純棉布的繈褓,摸起來裏麵有夾層,挺厚實。

算算已經二十年了,上麵有股淡淡的黴味,中間位置有幾塊褐色的印跡。

劉處長打量著布:“這麽一塊小布用來包孩子,會不會太小了點?”

李院長比劃說:“剛出生的孩子也就巴掌大,再說了,那年頭大家都窮,這麽一塊布,還是細棉布,在那會兒可是搶手貨,一般人拿不到它。”

那是一塊約二尺的正方形布,曾經用來包裹過她嗎?

林白青正看著,顧培忽而指中間位置的褐斑:“那應該是嬰兒的尿液。”

他不如直接說是她的尿算了。

林白青:“……”她突然就不喜歡顧培了。

就在繈褓下麵,還有一個用布打起來的小包,上麵捆著繩子,展開,先是一張泛黃的白紙,上麵寫著:該嬰兒約二月餘,有繈褓一隻,由村部接手,身上有嬰兒服一套,林有良夫妻帶走,另有長命鎖一枚,銅手鐲兩隻,村部保管。

長命鎖是鐵的,已經鏽成一坨了,手鐲是銅的,沒有生鏽,呈亮黃色。

李院長得解釋一下,為什麽這東西會被稱之為是遺物。

據他說是這樣的,據老書記的轉述,當時林有良是在外出跑車,下車撒尿時,於一個加油站旁的樹林子裏撿來的孩子。

當時她被丟在樹林裏,身上覆蓋了很多樹葉,是她哇哇的哭聲驚到林有良,從樹葉裏把她刨出來的。

林有良歸屬於林家村,自然就把她帶到了村子,交給了當時的村書記。

老書記讓林有良夫妻代為撫養孩子,物品則登記,留存了,慢慢尋找父母。

就這樣,一直到三歲老書記都沒有打聽到人家。

六七十年代農村孩子多,因為資源太少,摘顆野杏子野山桃的都得搶,而沒爹沒媽的,或是知青丟下的孩子,是最容易叫別的孩子欺負的,所以林有良夫妻眼看孩子漸漸長大,白青又瘦又小的,還總受欺負,索性就說她是親生的了。

老書記也以為是哪個天殺的知青要故意丟孩子,時間一長也就把事情撇開了。

直到二師哥陳海亮專門下去打聽,他才想起來,把東西交給了他。

至於林白青的父母……

“當年逃港潮,大批人逃往港城,就在你被遺棄的那天,我們查了下記錄,共有兩條漁船偷渡,且全員因意外溺亡,所以你的父母應該已經不在了。”李院長解釋說。

從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有不計其數的社會人員不顧性命的逃亡港城。

楚春亭的二兒子就是當時逃走的。

所以她的母親是為了逃到港城,才把她扔到路邊的?

林白青捧起繈褓細看,這是一塊把兩塊布折疊起來做成的雙層繈褓,針腳縫的歪歪扭扭,她沿緣邊細看,忽而顧培伸手,林白青在斜角處發現兩個字,是用綠線歪歪扭扭縫成的‘白青’二字。

再一轉,另一角上有個林字,但看著比‘白青’要小一點,像是半個字。

林白青心頭一動,要在林字下麵加半截,可就是個楚字了。

……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妹妹叫招娣,她卻叫白青。

她原來問過,父母為啥給她起那麽好聽個名字,卻要給招娣起個難聽的。

父母總說,因為她是白撿的,招娣要負責招弟弟,她倆各有其名,天生就該叫白青招娣。

她也一直信以為真。

卻沒想到真相竟然是,她的名字就被繡在繈褓上!

“從這些東西來判斷,你是被主觀遺棄的,關於親生父母,軍區會根據死亡記錄來慢慢排查,這些東西你想帶走就帶走,想留下也行。”李院長再說。

看看長命鎖和銅手鐲,再看看繈褓上蹩腳的針腳,遙想那個生了她的女人,雖然選擇拋下孩子逃往港城,但她至少在生了孩子後縫了個厚厚的小繈褓,還買了長命鎖和小手鐲。

而在買東西的時候,她是對她懷著愛的吧。

林白青聞了聞,隔了二十年的繈褓,一股黴味兒。

她收起繈褓說:“東西我帶走吧。”至少是個念想。

但就在這時,顧培卻說:“不,我不認為林白青是被父母遺棄的。”

辦公室的人皆是一愣,李院長問:“何以見得?”

作者有話說:

吼吼,猜猜顧培多久能查清這個問題。

PS:提示一下,沈夫人前文出現過,就是跟楚春亭交易古玩被抓的那個人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