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高姿態
(她要他的地庫他給不給?)
關於楚青圖, 是當年還在診所坐診的二師兄給小小的林白青講的睡前故事。
也是直到見了楚春亭,林白青才把故事裏的人物和現實相結合,並發現它是真實發生過的。
據說楚春亭生了倆兒子,一個隻比一個大一歲, 所以是差不多大的兩兄弟, 承父母的優點, 兩孩子相貌都生的一樣可愛喜人, 不過他們的性格卻大相徑庭。
楚青圖為人厚道, 善良, 古道熱腸, 喜歡助人為樂。
而楚青集則圓滑,機智,打小兒就喜歡捉弄人, 也從不吃虧。
楚春亭是狼一樣的人物, 自然瞧不起忠厚的青圖,更偏愛圓滑的青集。
愛人沒去世他還能一視同仁, 但自愛人去世,他便對青圖日漸冷漠, 動輒打罵,嗬斥, 常罵他是廢物,對青集卻是極盡偏袒, 寵愛, 等倆孩子長大,則把全部的本領全傳給了青集。
解放那段時間, 正是大批文物無主, 古玩生意蓬勃之時, 他帶著青集做生意,因為行事不夠厚道,青圖經常勸解,惹得楚春亭動輒給他上家法,還罵他是個軟骨頭,沒出息。
青圖不敢太過惹惱父親,也不稀罕古玩生意,解放後找了份工作,就在市文化曆史館做曆史編撰工作。
六七十年代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但也是收文物的大好時機。
楚春亭趁著革命風波,私底下以白菜價收了許多足以震撼後世的東西。
不過長在河邊走就難免要翻船。
有一次,他跟本地沈姓大地主的夫人交易一批文物時走漏了風聲,被抓了現行。
那可是七十年代,投機倒把是要判刑的。
沈家夫人差點被小將們打死,楚春亭找了很多關係都不頂用,也眼看要被清算。
楚青集一看家有大禍,拿了幾樣值錢東西,抱著汽油桶連夜跑路去港城了。
善良的青圖憐父親年事已高,卻主動站出來替父親頂罪,去了邊疆勞改。
大概是因為從小被斥責,被罵的太多,楚青圖認為自己於父親是個累贅,恥辱,所以在上邊疆後就再也沒有跟父親聯絡過,石沉大海,再無消息。
而再見時,替楚春亭頂罪的兒子已經成了一隻小骨灰盒。
自古好人不長命,王八活千年。
據二師兄說,楚青圖是在勇鬥意圖強.奸女性的流氓時犧牲的。
……
林白青忽而語滯,穆成揚聽的正高興呢,忙催促:“快說呀。”
這時服務員端了鍋上來,薄而雪白的魚片,鮮紅的辣椒,脆綠的蔥絲,晶亮的熱油在滾沸,聞之香氣撲鼻,掀筷子一挑,下麵是炸的金黃的土豆,脆脆的芹菜,顫危危的木耳和魔芋,滿滿一鍋,紅油熱辣。
這就是從九十年代開始,將會風靡全國的水煮魚了。
二師兄不愧是個吃貨,選的各種食材都是最好的,油也用的好,也就怪不得他的火鍋店生意那麽好,食客盈門了。
顧培居然也八卦了,緊了緊她的手:“後來呢?”
林白青說:“後來就……我也不知道了。”
故事聽到正興起了,這就沒了?
“真沒了?”穆成揚不信。
林白青說:“別人家的故事,我又沒住在他家床底下,哪能知道那麽多,快吃飯吧,我餓。”
意猶未盡會起筷子嚐了一口,穆成揚被驚到了:“二師兄大夫當的不怎麽樣,這火鍋做的倒很不錯。”
顧培先把對象的手換到另一隻手裏,這才挑了一筷子魚肉,小心翼翼的品嚐。
他其實可怕辣了,全程攥著林白青的左手,都給她攥疼了。
林白青小聲說:“怕辣就別吃了,一會兒上靈丹堂,我給你弄點不辣的飯。”
“我下午還有工作,沒關係的,我能吃。”顧培說。
他倒不怎麽流汗,但給辣的麵色煞白,嘴唇卻格外紅,唇紅齒白的。
關於楚青圖死後的事,林白青大概知道些,在平反後楚春亭的社會地位又重新回來了,為了追究兒子的死,他專門去過邊疆好幾回,好像是因為,聽說兒子在那邊談過對象,還留了後的原因,他一直在找孩子。
畢竟他再怎麽狠心,再怎麽討厭大兒子,那種自私自利的人,自家的血脈肯定要找回來,不會讓流落在外的。
林白青之所以不講了是因為,她突然想到,她生於1971年。
而楚青圖,大概也是七零年前後去世的。
看楚春亭那著急,刨根問底的樣,他該不會在想,她會不會是他家的孩子吧!
想到這兒,林白青渾身不適。
她是顧明的徒弟,而顧明,除了革命那幾年,可是被楚春亭欺負了一輩子的。
她要真的是楚家的孩子,那於顧明可就是殺人誅心了。
不過還好,這個機率很小,因為楚青圖一直呆在邊疆,林白青生在本地,距離四千多公裏,就算她不是林有良生的,跟楚青圖也很難扯得上關係。
……
顧培是專門請了假出來的,吃完飯就得回去。
也知道林白青心急,特意跟她說:“政治處那邊我會加緊催促的。”又說:“明天訂的家具就會送過來,到時候我來照料著安裝。”
林白青依然是乖乖點頭:“嗯。”
出火鍋店,他一路依然攥著她的手。
92年的東海民風已經很開放了,常有大小夥挽著大姑娘,這倒沒啥。
但上了車,顧培回頭一看,掏出紙巾來,拿小噴壺噴上點稀釋的酒精,把林白青衣領上濺的一點油漬擦的幹幹淨淨,這才點火,開車。
眼看車到靈丹堂,又對穆成揚說:“青青就拜托你照顧了。”
“放心吧,我跟保濟堂請了長假,最近會住在東海。”穆成揚說。
顧培又說:“楚老的病也多勞你費心。”
穆成揚說:“咱是一家人呀,你這麽客氣幹嘛?”
“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青青,明天見。”顧培說完,驅車離開。
穆成揚望著遠去的吉普車,後知後覺,忽而悟到了什麽:“白青,柔佳天天念叨的成熟體貼,溫柔懂事的男人就是顧培那種吧,她是看到顧培,一比,覺得我不如人家才分手的吧。”
師哥大受打擊:“我可算明白她為啥要跟我分手了。”
倆人還得配明天要用的藥,全程穆成揚都長籲短歎,哀聲歎氣的。
要說張柔佳想跟顧培談,如今再回想,她確實早就動了心思,才一直契而不舍的纏著林白青,要她給自己介紹,撮合。
不過他倆談了沒兩年就分手了,當時林白青搞不懂原因,但現在她懂了。
顧培隻是表麵看上去成熟,本質上還很青澀,遠不是張柔佳所想的那種,既成熟又浪漫,強大到讓女性會發自內心的去敬仰,去依靠的男性。
這也是她後來主動提分手的原因。
其實相比之下師哥既憨厚又樸實,是很值得女性托付終生的。
而且最終張柔佳也會後悔的,會惋惜穆成揚的早死,後悔當年沒跟他結婚。
但人在年青的時候就難免魯莽,衝動,沒有判斷力。
就好比她,不也踩了顧衛國的坑。
事業都會磕磕絆絆,婚戀方麵,真正能從初戀走到結婚的又能有幾個。
所以一回失戀雖然讓師哥痛苦,但能讓他變得更成熟,她覺得還挺好的。
倆人正忙著,突然,穆成揚說:“師妹,我是不是差顧培真的差遠了?”
“沒有啊,我覺得你可優秀了。”林白青說。
穆成揚搖頭又歎氣:“是不是咱當中醫的,一看就沒啥男性魅力。”又捏手指:“咱捏根針,看起來就沒有人家捏著手術刀有氣場,對吧。”
“我覺得你捏針的姿勢可帥了,咱不聊了,專心收拾藥吧。”林白青說。
劉大夫進來了,搭茬問:“成揚張牙舞爪的幹啥呢?”
林白青翻白眼:“失戀了,纏這兒跟我吐苦水呢,吵的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失戀了,張柔佳吧,那姑娘心氣兒高著呢,自她頭一回來我就知道她和成揚談不長,我倒有個相中的對象,跟成揚特般配。”劉大夫說。
林白青和穆成揚一起問:“誰。”
“咱招娣呀,又樸實又踏實,多了?”劉大夫說。
林白青一愣,心說大家好好聊天,咋把她妹也拉扯進來了。
但她也想聽聽,看穆成揚會怎麽說,不過師哥臉一紅,端著石臼出門去了。
……
第二天倆人還要去給楚春亭做藥灸。
今天沒有領導上門拜訪,楚家驟然冷清。
不過文化廳果然派了人來,看林白青針灸,還在針灸間隙拍了很多照片。
林白青抽空看了一下,雖然西屋的字畫掛回來了,但是堂屋裏的花瓶和字畫都不在,再看老爺子一臉不爽,她暗猜,應該是老爺子拉不下臉,捐出去了。
而且她昨天就暗暗猜測,這老爺子怕是會把她和他兒子聯絡到一起。
果然,她正在做針灸,楚春亭說:“小林,你似乎很會嚐藥,辯藥?”
“一般吧。”林白青說。
但她確實有別樣的天賦,品,嚐,嗅的本領就連顧明都誇。
“既然你是抱養的,有想過找親生父母嗎?”楚老爺子的紅眉毛彎垂著。
這凶巴巴的壞老頭今天瞧上去慈眉善目的。
針灸有技巧,快,穩,就一點都不疼,但要慢,抖了,那當然疼得很,林白青故意抖了一下針,疼的老頭子渾身打擺子,她才說:“不想。”
楚春亭又說:“也許父母丟棄你也是身不由已,為醫,就難免行走於江湖,也許你會有個社會關係很不錯的家庭,那對你的事業也將有莫大的幫助。”
這意思是如果能有一個像楚家一樣的家族做靠山,她的事業可以做的更大?
要是上輩子,林白青懵懵懂懂的,會需要靠山,但現在她還真不需要。
她也看得出來,這老爺子因為驀然發現小兒子的狠毒,激起了他對大兒子的愧疚之心,他有種迫切的,想要補償的心理。
就仿佛隻要能找到大兒子的後代,他就能彌補曾經對大兒子的冷待和傷害。
但他於自己的兒子有愧疚,於她師父有嗎?
並沒有。
直到現在,說起顧明時他還是一副不屑的,認為對方是失敗者的高姿態。
就算跟中彩票一樣,林白青真有機率是他家的孩子,她都不會認他。
更何況她的出生地和邊疆相距四千公裏,在交通不發達的六七十年代,一個女性想在邊疆懷孕,又到東海生產,那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根本沒可能。
這老爺子也不過是對大兒子太過愧疚,異想天開而已。
終於,一天的治療又完成了。
林白青輕拍老爺子的大腿:“從現在開始您的腿會特別癢,又癢又酸,您會忍不住的想撓,我會讓保姆幫您按摩推拿以減輕症狀,要癢了,疼了也別擔心,那是您的腿正在康複,但如果皮膚有發紅,過敏,起疹現象,就要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藥要記得按時喝,您不用三個月,也許兩個月就能站起來。”
楚老爺子曾經藏著愛人的照片,上回都不給林白青看,她想看時還要發脾氣。
但此刻他顫手摸上照片,卻說:“小林你過來,我要給你看個東西。”
穆成揚背著藥箱在門口等,林白青洗了手又塗護手霜,眉都不抬:“下回吧.”
老爺子眼巴巴的:“明天,可以的。”她說好了要治三個月。
“我已經教會我師哥了,明天開始由他獨自給你做治療,等到下個階段,要調整藥了我再來。”林白青說完,揮了揮手:“楚爺爺再見。”
所以她明天不來了,而且下回啥時候來還不知道?
曾經在顧明麵前不可一世的楚春亭眼看小大夫離開,紅眉毛又豎了起來。
要不是癱著不能動,老爺子該氣的跳起來了。
……
上輩子所有的病人林白青都親力親為,恨不能累死自己,也沒教過師太多。
靈丹堂也是她一走就垮了。
這輩子林白青打算多培養些人材,隻有這樣,不論缺了誰,藥堂都能頂得住。
她已經把治療楚春亭的步驟全教給穆成揚了,一周換一次方子嘛,等一周了她會去看治療的效果,再跟師兄倆來討論,調整方子。
靈丹堂裝修的如火如荼,老宅,顧培買的家具也全到貨了。
因為姐夫能吃辣椒,招娣已經很意外了,但姐夫偶爾來一天,簡直驚喜多多。
今天他專門來送家具,巷子裏好些人都出來圍觀。
一輛雙排座拉進來一堆箱子來,看到一個紙箱子上寫著東芝二字,鮑家媳婦說:“乖乖,大彩電,我聽說東芝就是最好的牌子了,比別的都清晰。”
喬麥穗最近失戀了,隻能窩家裏,翻白眼:“不就個彩電嘛,打量誰沒見過。”
“還有哇,那麽大,肯定是帶甩幹的洗衣機。”對門子的齊大媽感歎說。
還有洗衣機?
趙靜也來看熱鬧,一看,由衷而發的感慨:“咱們白青這女婿招的好,男人有錢吧,關鍵是還不受婆婆的氣。”看到喬麥穗,說:“大媽,你說是吧。”
喬麥穗突然一念:“趙靜,前段時間你借了我二斤芝麻油,是不是該還了?”
趙靜一愣:“是你送我二斤芝麻油,咋就成借了?”
為了讓她幫顧衛國美言,剛開始招夫時喬麥穗送過趙靜二斤香油,趙靜也幫顧衛國在林白青麵前說了不少好話,但那明明是送的呀,怎麽就成借了。
“送你,你這臉可真大,快把香油還了。”喬麥穗點了支煙,吐了個大煙圈。
趙靜翻白眼,心說林白青不嫁你家顧衛國可太對了。
……
除了洗衣機和電視機,顧培還買了個抽油煙機。
安裝師父也知道大家最愛看電視,一進門就忙著收拾電視,但是老房子的電線亂如麻,從總表拉出來後,廚房和正房,西屋的保險絲也不一樣粗細,電視機最費電,但師父不小心把廚房的線給拉了過來,一插插鞘,搞的整個南支巷都停了電,街道辦專門來批評了一趟,把電閘重又拉了起來。
可憐安裝師父年齡也大了,彎著腰,累的腰酸背疼的。
不說師父自己頭大,招娣也看的心急,忍不住就問:“師父,您這能行嗎?”
安裝師父也直撓頭:“咱這種平房電線可太亂了,哎喲,我的腰……”
這時顧培上前,說:“我來吧。”
看他雖然高高大大,但皮膚又白吧,相貌還好,尤其那雙手,安裝師父用自己生平的見識形容說:“軍人同誌這雙手是用來彈鋼琴的吧,怕是弄不來電線。”
“你給我就好,你休息一會兒吧。”顧培說。
“這線髒,你手那麽幹淨,就別抓了。”安裝師父說。
確實,顧培的手格外幹淨,就連月牙蓋兒都修的比別人的更好看。
招娣以為幹淨如他,肯定不撞抓髒兮兮的電線。
但他抓起地上一堆亂糟糟的電線,一根根抽開,排好,盯著看了半天,再一根根拉到各屋,留好餘長,這時安裝師父也休息好了,來幫他扶梯子,釘釘子。
怕這回又要拉錯線,工人師父提心吊膽的,但打開電視一看,咦,剛合適。
安裝師父忍不住誇說:“看不出來,這位軍人師父那麽細一雙手,竟是一把好手。”又不停感歎:“人不可貌相,我是真沒想到。”
顧培笑了一下,手一洗,依舊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
不動聲色抓起遙控器,不一會兒,他就把如今大熱的電視劇《壹號皇庭》調出來了,還把電視遙控器遞到招娣的手裏,這才跟安裝師父進了廚房。
招娣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就是,隻要跟顧培在一起,明明她隻是個普通人,卻會有一種,自己就像個童話裏的公主一樣,特別受重視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算曾經,也隻有媽媽活著的時候招娣才有。
姐姐倒是淡淡的,但招娣簡直了,要不是胖了點,開心的都要飄上天了。
話說,今天是穆成揚單獨去楚家。
林白青在家裏盯著裝家電,但她估計楚老頭要鬧騰,果然,穆成揚走了沒多久,劉大夫來喊林白青,說有人打電話到藥堂,找她。
林白青估計就是楚家打來的。
提起電話一問,是石大媽,吱吱唔唔的說:“小大夫,楚老覺得穆大夫沒你醫術好,不想要他,想要你治,診金好商量,你要多少他都答應,來一趟吧。”
“我很忙的,他要不讓穆大夫治就算了吧,不治了。”林白青淡淡說。
老爺子口氣很大嘛,診金多少都接得住?
她要他的地庫他給不給?
不過就算老爺子給地庫,林白青也不去。
上輩子的她心裏隻有工作,全年幾乎無休。
但這輩子她打算不那麽拚,多享受享受生活,今天她隻有一個任務,陪對象!
作者有話說:
楚春亭:感覺是我的乖孫,激動!
白青:不,我是你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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