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趁火打劫
(楚春亭大兒子到底怎麽沒的?)
楚春亭的大兒子名字叫楚青圖, 他的死,是楚春亭一生的痛楚。
咀嚼著白青二字,他驀然想起最後一次分別時兒子說的話,他說:“父親, 渾渾沌沌是過往, 白白青青是明天, 我這一生都生活在您的雙手製成的穹頂之下, 我仰慕您, 尊重您, 更深愛著您, 但常因自己的愚鈍,因您的失望而自責,也許分別於我們彼此都是一條出路, 您又何必悲傷?”
他孝順的, 善良的,滿腹詩書氣自華的大兒子, 就那麽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邊疆。
他的孩子……如果真有那麽個孩子的話,年齡就跟這麵前的小姑娘一樣大!
……
什麽撿來的知青的孩子, 楚春亭不信。
他又問:“林白青,你老家在哪裏?”
林白青有點被這突然激動的老頭嚇到, 未語。
穆成揚說:“她老家在安陽縣,離咱不遠的, 幾十公裏吧。”
楚春亭驀然興奮, 又突然的失望,良久才點了點頭, 再未說話。
灸上針之後林白青得去上個廁所。
跟顧家老宅一樣, 楚家也是最早一批旱廁改水廁的, 但南支巷的沒有改太好,經常泛臭,楚家這邊,金街的就改造的很好,一點臭味都沒有。
他家也處處都是寶,廁所的洗手盆是青花瓷,下麵有嘉慶七年,官窯的字樣,一生要強的楚老頭要不是生了個弑父的孽障,這一生可真是沒白活。
“我今天差點害你的針斷掉吧?”是顧培,湊著林白青打開的水洗手。
又遞來一管護手霜,說:“隻是點凡士林,塗一點,對患者不會有影響的。”
他上輩子於林白青是個長輩,也有長輩的威嚴,內斂,成熟,照顧起人來細心又周道的,林白青也一直在拿他當個信任的長輩看待。
今天其實是她的錯,因為在平常的診療中她是不會離一個病人那麽近的,要施針,拔針,也會事先明令病人不要亂動,是她破了規矩,錯的是她。
“錯的不是你,是我。”林白青說。
顧培洗好了手,倒是坦然的說:“是我。我必須承認,當時我有點太緊張了,忘記了自己是在治療中,沒有好好配合你。”
這人可奇怪的,剛定下婚事就半夜上門要同居,一場那麽浪漫的求婚儀式,叫林白青這種不懂浪漫的人想起來都覺得心裏甜甜的,當時沒接吻事後還要補。
當時林白青以為他是個既懂浪漫,又懂得如何取悅女性的成熟男人。
但經曆過今天,她發現了,他隻是表麵看著成熟,但於男女方麵還單純得很,這也恰合了張柔佳上輩子的吐槽:“顧培也就臉好看,真實相處起來可沒勁了。”
當時林白青還說是張柔佳太挑剔,現在她懂了,這男人表裏不一,看著成熟穩重,其實還太小,跟女性單獨相處就緊張成那樣,以後結婚了呢?
伸手去撫他的眼角,她問:“剛才疼壞了吧。”
顧培任她手撫著,坦然說:“很疼,而且我一度擔心我的眼睛要被紮壞。”
隻是一根細細的金針,而且是從穴位上入的,怎麽可能把人紮壞。
但中西醫之間的差異就在這兒。
所以才會有人開玩笑說,中醫主講糊糊塗塗,西醫追求明明白白。
他倒坦誠,心裏想啥就說啥。
林白青鬆了他的麵龐,還護手霜時用小指勾上顧培的小指搖了搖:“後天周末,你應該也休息吧,到時候來家,我給咱們做飯吃……補償你。”
這回她算賭準了,他果然青澀,因為她隻是邀請他吃飯,顧培臉上的神色,就從剛才還在冷酷提醒楚春亭時的專業,變的又像個茫然,又興奮的大男孩了。
跟在林白青身後出廁所,他又來句:“我想吃牛肉。”
嗬,進步可以啊,都會點菜了。
“我給你做個比牛肉更好吃的。”林白青說。
顧培眼眸中浮起一股別樣的興奮來,跟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樣。
他大概在想,比牛肉更好吃,那會是什麽?
回到房裏,楚春亭不但嘴巴閉著,眼睛也緊閉。
但就在林白青進門的那一刻,他睜眼,直勾勾的:“小林,你的父母年青時去過邊疆嗎?”
說起邊疆,穆成揚想起一個聽來的傳聞,對楚春亭說:“楚老,您家有人去過邊疆吧,我是聽人講的,你家……”他的目光投向床頭的相框。
而說起這個,林白青也好奇了,八卦之心蠢蠢欲動,因為據她所知,楚春亭的大兒子就是死在邊疆的,她聽人提過,據說死的很慘。
既楚春亭不想閉嘴,想聊八卦,望著床頭鏡框裏那個帥氣又親切,溫和的,跟她父輩年齡差不多的男人,林白青也想聽聽,看楚春亭會怎麽講大兒子的死。
畢竟她聽來的隻是傳言,也想知道作為父親,他是怎麽看待兒子的死的。
但一生倔強的楚老頭性格怪異,主打的就是個叛逆。
不讓他說話時他叭叭個不停,讓他說話吧,他又不吭氣了。
“就是照片裏那位吧,哪年去的,怎麽那麽好的人,就走了呢?”穆成揚問。
老爺子的肩膀慢慢往下垮著,看一眼大兒子的照片,在一瞬間,仿佛被人抽去了渾身的筋一般,整個人在往下垮。
如果現場沒人的話,這老爺子應該能嚎啕大哭一場。
穆成揚不知道老爺子這是怎麽了,看林白青,想知道怎麽回事。
顧培也有點好奇,目光詢問,在看林白青。
關於他的大兒子楚青圖的死,林白青聽人說起過,當然不是師父顧明,而是她已經五十多歲,胖胖的二師哥陳海亮跟她八卦的。
看他倆著實好奇,林白青擠擠眼色:等治療完,回去我再跟你們講。
……
終於,針灸做完了。
邊收針,林白青邊囑咐保姆,因為剛剛做完針灸,針眼全張著,切不可讓老人著涼,一著涼他就得邪風入體,那他的腿就會徹底廢掉。
但她才甫一拔針,楚春亭就喚:“馬廳長。”
馬廳長就在門外,楚春亭可是給博物館捐過上百件文物的老泰鬥,他們這種在政府工作的自然要盡心服務,他進來了:“治完了,楚老您覺得怎麽樣?”
又對林白青說:“明天林大夫您還要來的吧,介不介意我們文化廳派記者來采訪一下,給您的治療過程拍幾張照片,屆時咱們在報紙上做個專題報道。”
其實藥灸這門技藝各個診所都有,各種中醫藥書裏也都有記載。
是因為太麻煩,大家就不搞了,要說宣傳一下讓大家重視起來,當然更好。
但林白青想了想,說:“您可以派人來拍照,做采訪,報道等治療完再說吧。”
中醫屆有個壞習慣,就是一旦沒有成果案例,有些別有用心的庸醫就喜歡給好醫生潑汙水,造謠言,於他們來說,隻是搶幾個病人的事。
但於整個中醫界,它就是能叫反中醫人士抓住把柄的汙點。
大家窩裏內鬥,RI本,HAN國的那些藥企正好借機使勁兒黑,整個中醫界就被打壓的爬不起來了。
還是等楚春亭能站起來了吧,有活生生的案例,報道才能站得住腳。
剛才鼓掌隻是為了捧楚春亭,但這回是由衷的,馬廳長說:“這東家真不錯。”
麵前是個小姑娘,大概也就二十出頭,他都不敢信她。
但剛才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她原來就是醫治熊貓的那位‘老中醫’,她既敢治,還敢承諾,看來顧明這繼任東家沒選錯。
“拍,全程都要拍!”馬廳長說:“這必須好好報道!”
……
林白青已經收拾好東西了,示意穆成揚和顧培要走,但這時楚春亭擋了一擋,並說:“馬廳,你問問田中沛,他最近是不是收了一個乾隆年間的官窯青花瓷?”
林白青一聽,覺得耳熟,往外一找,看到一顆光禿禿的腦袋,田琳娜她二叔。
老一輩的幹部們都有收古玩的愛好,馬廳長自己也有,回頭看田中沛:“田書記最近收過瓷器嗎,青花瓷?”
田中沛正在觀賞院子裏一顆老柿子樹,說:“沒有沒有,乾隆年間的官窯青花瓷價格肯定高,我收不起的。”
馬廳長回頭又看楚春亭:“楚老,田書記應該沒有……”
楚春亭麵無表情:“瓷器上是青花竹石芭蕉紋,沒打理好,瓶口有塊磕了。”頓了頓,又說:“古玩一行先講人情再講緣份,但最忌的就是趁火打劫。”
馬廳長大概猜到了,趁著楚春亭病倒,楚三合倒古玩,田中沛賤價收人東西了,像他們這個級別的幹部是得罪不起楚春亭這種人的,更何況趁火打劫確實為人所不齒,他眼色示意:“田書記,楚老認真問話呢,你再想想?”
院子裏人很多,都在麵麵相覷,竊竊私語。
忽而,人群中站出一人來,正是柳堰,說:“有件事我一細想,不大對,前幾天楚三合上我家送了一套中堂,是鄭板橋的字,應該是楚老的東西吧,我馬上回家拿,給楚老送回來,那個瓶子也在我家,我給楚老送來。”
不愧是將來的首富,既有情商也有腦子。
他雖年輕,但事做滴水不漏的。
而且他不但承認了自家買走的字畫,連田書記的也一並認走了,這樣,既把自己家摘出來了,也幫田書記圓了謊,那東海製藥的工程,自然就由他做主了。
而他一出頭,立刻有人跟風:“前幾天我也收了副楚三合的字畫,該不會是楚老的吧,哎呀,楚三合也太過分了,這不趁火打劫嘛?”
還有人說:“對對對,楚三合也上門給我賣過東西,這人也太不地道了,那原來是楚老的東西呀,我這就去拿,馬上給楚老送過來。”
“楚三合太過分了,這得報案處理吧。”另有人說。
楚春亭已經從剛才的頹廢情緒中緩過來了,又跟林白青較上了勁兒,瞟她一眼,眼角幾分得意,溫聲說:“三合是我楚家的逆子,事情我自然會幫你們做主,該退的錢也必須退給你們,至於東西……”
“東西我們馬上就給您送來。”有人說。
還有人說:“我馬上回家拿,您的東西我們怎麽敢要。”
楚春亭看林白青:“小林大夫,你覺得楚三合拿走的那些東西怎麽處理合適?”
這是他楚家的事,關林白青什麽事。
他這是很得意,要炫一下自己懲治侄子的手段。
而且他自己不吐口說要東西,以為她個小傻姑娘,肯定會說,既是你的東西,就讓別人全給你送來,您就收下唄。
這樣,他既不得罪大家,還能得個人情。
這糟老頭子太精明又太壞,氣的林白青牙癢癢。
但她可不是顧明,沒那麽好欺負,她說:“要問我的意思呀,您就全捐了吧。”就不信他真舍得捐。
果然,她話音才落,馬廳長笑了。
楚春亭,目瞪口呆!
……
林白青一行人從楚家出來時可憐的楚三合已經被人給逮回來了。
一看到巷口停的車有文化廳,有公安廳的,他嚇的隻差尿褲.襠,臉色本就因為胰腺有病而黃,給人推著搡著,麵色都嚇成慘綠色了。
趁老爺子病倒就倒賣東西,他倒是賺了不少錢,但交易古玩的人可全是有頭有臉的,那錢他當然吞不掉,可憐一癌症患者,辛苦半個月,白忙碌了。
上了車,穆成揚感慨說:“那位馬廳長不愧是搞文化的,太尊重楚老了。”
顧培淡淡說了句:“是楚老爺子聰明,把大家逼上了梁山而已。”
穆成揚才剛剛跟顧培接觸,以為他是個從國外來的,應該洋氣的不行,結果聽這人說話文縐縐的,自然驚訝的不行,小聲跟林白青說:“他竟然會掉書包。”
林白青也是小聲:“你以為呢,他精著呢。”
從小長在國外的顧培,於國內的人際關係倒是看得很清楚。
文化廳當然不敢得罪楚春亭,因為他手裏文物多得是,隨便捐幾件都是領導任內的大功勞,而且他鑒別古玩的經驗和能力,正是文化廳所需要的。
就為這個,文化廳都會派專人照顧他。
而那幫企業家,小領導們,有個廳級大領導鎮場子,不論拿了他什麽東西,都得乖乖給人家吐出來,這就叫逼上梁山。
不得不說,楚春亭不愧黑白兩道通吃的大佬,癱瘓在床還能把東海政商兩界玩的團團轉,太厲害,太有心機了。
……
從楚家出來,仨人饑腸轆轆的,得先去吃個飯。
穆成揚要照顧顧培的口味,說:“要不咱們去吃西餐吧?”拍胸脯:“今兒師妹教了我獨門手藝的,必須我請客。”
顧培卻看林白青,問:“你想吃什麽?”
林白青是有八個師兄的,但有幾個年齡大點的已經去世了,另外在從事中醫行業的也不多,二師兄名字叫陳海亮,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子,因為中醫沒前途,早就不幹了,應該就在金街附近,開了一家麻辣水煮魚店。
“咱吃水煮魚吧,二師哥就在這附近開水煮魚店呢。”林白青說。
穆成揚來的晚,沒見過傳說中的二師哥,而中醫因為不景氣,改行的特別多。
張柔佳就勒令穆成揚,說真要想繼續談,就要他改行下海做生意。
一聽二師兄在開水煮魚店,也感興趣了:“走吧,咱嚐嚐二師兄的手藝去。”
就在金街的正街上,就不遠還真有一家叫大胖子水煮魚的店,這一看就是了,因為二師兄確實是個大胖子。
這才下午五點,但店裏幾乎桌桌爆滿,人特別多。
紅油沸騰,火鍋飄香,吧台裏一個胖妞正在嘩嘩的數著青磚色的百元大鈔。
這地方於顧培來說大概又是一種震撼,不過他心理能力夠強大的,愣是沒在穆成揚麵前表現出啥不適來。
林白青專門喊了個服務員來,要找二師兄,但比較遺憾,服務員說:“我們老板在深海分店呢,那邊昨天營業額突破一千元大關,今天在慶祝。”
所以幹老本行的小中醫一次診金一塊,改行的二師兄一天賺一千?
穆成揚都被打擊傻了,林白青也目瞪口呆,嘴巴都差點合不上。
剛坐下,顧培就伸手過來,自然而然的握上了小對象的手。
而且不但握了,拇指還一直在她手背上輕輕打著旋,雖然竭力裝作冷靜,但他的手一直在顫,時而會捏疼她,又時而會放鬆,要怎麽形容呢,手足無措。
明明林白青比他更小,卻莫名覺得自己是在談一場姐弟戀。
當然,既然他將來會是她的丈夫,張柔佳可以嫌他沒勁兒,林白青不能。
她還得嚐試幫他緩解那種緊張感。
說回話題,林白青說:“對了,你們想不想知道,楚春亭大兒子到底怎麽沒的?”
穆成揚隻差拍桌子:“快說!”
驀的一下,顧培也不緊張了,手也不顫了。
看來是人就免不了對八卦的好奇心,高冷如顧培也不例外。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對八卦的求知欲。
聞著滿室火鍋香,林白青反握上顧培的手,遂跟他倆講了起來。
……
作者有話說:
顧培:驚,我居然愛聽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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