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古典美人
(把他們全都喊來!)
剛才顧培給的鎮靜劑起作用了, 顧娟終於睡著了。
三爺從西屋出來了,一臉疲憊,又兩眼希冀:“白青,你娟子姑姑的病你真能根治?”
癲癇, 大多數醫院都可以短期控製, 但真正能從根本上治愈的並不多。
顧娟的癲癇得了有些年頭了, 顧明也曾幫忙治過, 但並沒有去根。
所以五爺說:“肯定不行, 白青才多大, 根治癲癇, 不大可能。”
滿院子所有人都望著她,就連挑事的蔡三嬸也屏著呼吸的。
林白青卻問:“娟子姑姑這幾年應該沒發過病吧,她今天是為什麽發病的, 大家誰知道?”
三爺恨恨去瞪兒媳婦, 蔡三嬸眼神躲閃:“我要刺激了娟子,天打雷劈了我。”又說:“既然白青說她能治, 就讓她治唄,她要拿走一個大藥堂, 幫顧家人治病不是天經地義。”
顧衛軍插話,問:“爺爺, 我娟子姑姑到底受了啥刺激才得的病?”
三爺歎了口氣,又惡狠狠的瞪了兒媳婦一眼, 但沒說話。
顧衛軍又說:“真想小林幫忙治病, 咱得告訴她原因呀。”
顧培雖年齡不大,但是做叔叔的, 更了解人情世故, 看林白青:“你需要三爺講明原因嗎, 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帶他們兄弟出去,讓三爺單獨講給你聽。”
要治療精神類疾病,於心理學上講,知道病的起因是最基本的。
中醫也一樣,想要治病,得先找到病根。
不過林白青並不需要。
因為顧娟這病有二十年了,原來她就聽顧明講過,早知道她發病的緣由。
她遂說:“我不需要知道原因,現在去找藥,治病就可以了。”
她話音未落,三爺已然大鬆一口氣:“需要什麽藥,我讓衛國兄弟幫你找?”
顧培站了出來:“我陪她去找。”
三爺不欲勞煩顧培,但蔡三嫂認為林白青有點故弄玄虛,而顧培呢,既是外人,又是個專業的西醫,說話也很公正,她遂搶著說:“爸,讓小叔陪著林白青一起去吧,他也是醫生呀,萬一白青給咱娟子吃什麽不好的藥……”
“蔡梅,閉嘴!”三爺厲聲說。
旋即又溫聲說:“小培,麻煩你陪白青跑一趟吧。”
林白青得先去一個地方,然後再上一趟藥堂,就能配齊所有的藥了。
倆人一起出了門,走在巷子裏,高大的,穿著製服的男人,裙擺寬大,麵帶稚氣的小女孩,誰敢信,此刻他們要麵對一個病人,卻是這小女孩做主導。
“我不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但治療癲癇,在現代醫學來說,找到創傷源頭是最基本的,你確定不需要知道顧娟是怎麽生病的?”顧培問。
林白青挑眉,吐了吐舌頭:“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顧娟是顧培的堂姐,一個四十出頭,性格溫和,善良的女人。
在她沒有犯精神病之前,顧培從沒想過她會是個心理有創傷的病人。
他也會好奇的,脫口而出:“什麽原因。”
小女孩比他低一個肩,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眨了眨,卻說:“這是秘密。”
人都有隱私,既林白青說它是秘密,顧培當然就不問了。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他說。
林白青說:“那是娟子姑姑的秘密,又不是我的,你幹嘛跟我說對不起?”
顧培又愣了一下,似乎被她給搞懵了,有點茫然,還有點不安。
林白青上輩子見顧培的時候,他成熟睿智,但又跟任何人都保持著一隻隔離式的邊界感,對她格外照顧,但那時的他沒有像現在一樣,會有茫然和不安感。
借著重生的小先機,逗弄上輩子她最尊重,敬仰的人。
林白青心裏有種惡作劇式的快樂。
帶著顧培,她並不走遠,而是到了菜市場門口的肉鋪子。
顧培止步了,在外麵等著,林白青問老板:“老板,還有沒有豬心?”
“喲,小林大夫,稀客稀客。”肉鋪老板說著,卻拿出個豬肚。
林白青說:“老板,我要的是豬心,不是豬肚。”
因為她經常來買東西,這老板比較熟悉,說:“你原來經常買豬肚呀,治病的嘛,鎮靜安神,今天怎麽改用豬心了,還是你要吃豬心?”
豬肚可以鎮靜安神,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
林白青解釋說:“是給病人用,但病人的病比較嚴重,所以要用豬心。”
“咱中醫呀,大病治不了,但治點小病還是在行的。”肉鋪老板說著,挑了一隻又肥又大的豬心出來,給了林白青。
中醫,在如今普世的價值觀裏是不如西醫的,也隻能治點小病。
林白青也不爭辯,笑著說:“老板好生意。”
她提著隻豬心出來,顧培伸手接了過去,溫聲說:“我聽到老板剛才說的話了,你要開的藥方似乎是個小偏方。”
本來小偏方隻是救急的,但慢慢的,因為它簡單又管用,人們就把它當成中醫的全部了。
西醫講究藥物,而中醫在食療方麵,則有著獨屬於自己的一套法子。
林白青解釋說:“豬肚治療精神類疾病確實是個偏方,但它隻能治那種偶然驚嚇引起的夜不能寐,或者半夜噩夢,輕微的精神不正常。娟子姑姑的精神病已經有二十年了,豬肚不管用,得用豬心。”
顧培止步,說:“就在專業的精神科,二十年的陳舊性癲癇很難治好的。”
要不是基於這場招夫會,林白青還沒機會跟顧培展示中醫的博大精深。
她說:“我確信我能治好她,而且會是在您的見證之下治好她。”
顧培止步:“真的就三帖藥?”
“對,就三帖。”林白青挑了挑眉,不無得意的說。
對顧培這樣的,學現代醫學的醫生來說,三貼藥治癲癇,太新奇了!
他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當然,因為好奇,他也打算全程見證。
……
癲癇大多原於精神方麵的創傷,創傷越強,病越嚴重。
顧娟的就是。
她的癲癇,始源於二十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革命。
顧娟當時正年青,也跟別人一樣喜歡出去搞串聯,還在串聯途中談了個誌同道合的對象,年齡還小嘛,稀裏糊塗就跟對方發生關係了。
但那男的雖然表麵偉光正,又紅又專,滿口語錄,私底下卻騙了很多女孩子的渣男,後來被人檢舉揭發,說強.暴女青年,就被槍斃了。
當時的顧娟才十六七歲,又小又傻的,聽說男的是個流氓,被槍斃就夠刺激她的了,在男的被槍斃後,她才赫然發現自己懷孕了,眼看肚子一天天變大,而在當時,一小姑娘是不可能上醫院流產的。
她自己試了好多方法,想把孩子弄下來都沒用,隻好把事情告訴了父母。
在那年頭,流氓要被槍斃,女流氓也一樣。
女孩子要被搞大了肚子,要嘛找關係悄悄上醫院流產,要嘛趕緊找個人結婚。
否則,未婚大肚子,那就是女流氓了。
三爺關係多,找了個大夫,悄悄接私活幫顧娟做刮宮。
因為拿不到麻醉藥,是生刮的。
而且是在三更半夜,在一個郊區廢棄廠礦的衛生站做的刮宮。
自懷孕到刮宮的擔驚受怕,再加上刮宮時的痛,當時顧娟就犯癲癇了。
其後,要保護的好一點,不叫她想起當時的事就好,一旦想起來,犯了癲癇,動輒三五個月,不吃不喝,見人就撞,口吐白沫翻白眼,簡直折磨人。
……
靈丹堂。
劉大夫坐在後院裏,一杯茶,一張報紙,很是愜意。
驀然抬頭看到顧培,先是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又把林白青拉到了一邊:“這是顧家小叔吧,我記得遺囑裏說隻能選孫子輩,你選他了嗎,顧家人也答應了?”
林白青搖頭:“還沒選呢。”又問劉大夫:“你覺得他怎麽樣?”
顧培今天是第二次來了,司機送來的,剛才經過時劉大夫瞟了一眼,高大,白淨,帥氣,跟顧家別房的人都不像,但跟師父顧明卻有幾分神似。
她當然覺得好,打心眼裏覺得他好。
可他是叔叔輩,不在選擇之列呀。
關於招夫的事她也很著急,就問:“招夫的事商量出結果了嗎?”
“還沒呢,我娟子姑姑病了,病的很嚴重,走,咱倆去找朱砂和夜鉤藤,對了,我還需要三粒開竅劑。”林白青說。
劉大夫說:“開竅劑都在地庫,外麵不多,那可是吊命藥,你確定要三枚?”
“確定。”林白青說。
開竅劑不僅僅是吊命,而且是救命藥,一顆就是一條人命。
一次性用三顆,那就是三條人命。
當然,林白青才是將來的東家,她有開竅劑的使用權,劉大夫也不過多問一句,既東家決定要用,她也不會多說啥的。
進了藥房,開鎖取出開竅劑來,林白青又說:“對了,我還需要朱砂。”
劉大夫說:“朱砂在庫房呢,我幫你拿去。”
其實朱砂才是今天這味藥的君藥,也就是主藥,開竅劑隻是臣藥,是輔藥。
而等劉大夫把朱砂拿出來,顧培的眉頭就又皺起來了。
朱砂,硫化汞類礦物,它是一味中藥,主鎮靜,安神,解毒。
而它加上雄黃燃燒,兩者成份升華,就會變成劇毒的砒.霜。
話說,古代皇帝大都喜歡求長生,求長生就要煉丹。
而朱砂,就是丹藥中不可或缺的一味,但事實證明,那些皇帝全中毒死了。
顧培當然願意相信林白青。
他也知道,就如今,大部分的中成藥依然含有朱砂。
但這個方子真的能治療癲癇?
……
拿上藥,倆人一起又回了顧家。
做飯的人病倒了,一門孝子賢孫午飯都沒吃飯,全在簷廊下坐著。
看到林白青和顧培進門,幾個小輩猶還吊兒郎當的,三爺卻站了起來。
但一看豬心,他了然了:“白青,你是要燉砂仁豬心湯吧。”
砂仁豬心湯是個治療精神類疾病的老方子,三爺原來給顧娟吃過,但並沒有太大的效果,吃完還會照犯,所以他有點失望。
蔡三嬸本來提心吊膽的,但此時一抽唇,卻笑了:原來方子並不怎麽樣嘛。
林白青喊顧敖文:“敖文哥,把蜂窩煤爐子提出來,砂鍋拿出來,我要燉藥。”
顧敖文是個好跑腿的,立刻就去廚房搬東西了。
又是一院子人看著。
突然,蔡三嬸還想說什麽,三爺冷冷看她,壓低嗓門問:“蔡梅,你想死嗎?”
蔡三嬸嘴了閉,再沒吭聲。
三爺覺得這個方子可能不太行,但人嘛,事關兒女,但凡有一絲希望,總還是願意試一試的。
顧娟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最善良,最孝順的孩子。
當年因為懷孕,刮宮而受的苦就夠多的了,二十年了,她佛經讀過,香燒過,菩薩拜過,卻困於其中,不得解脫,但願今天林白青能幫她一把吧。
……
砂鍋開了,鍋裏起了浮沫,林白青拿勺子來漂,準備把夜勾藤交給顧敖文,讓他去清洗一下,但她才伸手,有三雙手圍著她,是顧家三兄弟,都想接藥。
林白青索性不給他們了,漂去水上的沸沫,自己洗藥,加進了鍋裏頭。
時間一分一秒,熬藥,最少四十分鍾。
顧培一直站在爐子邊,畢竟要見證一場奇跡,從藥的原材料,再到煎煮製成,給病人吃了,病人能好的原理,他都想親自見證。
小女孩彎著腰在攪藥,顧培的目光落在她的腰上,她穿的裙子很寬鬆,平常看不出腰身,但這些彎著腰,就能看到輪廓,曲線格外玲瓏,而且她的屁股似乎格外的渾圓,翹挺,上緊而下窄,顧培還很少見過女孩子能有這樣的臀部。
但它也是女性臀部中最優秀的,在西方,人們稱之為是蜜桃臀。
就在這時,小女孩突然說:“咕咕……”
顧培以為她是在講關於中醫方麵的問題,湊近去聽,恰好迎上小女孩回頭。
她扇形的,長長的睫毛差點掃在他耳朵上。
她說:“小叔你沒聽見嗎,你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咕的叫。”
顧培聽見了,頗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藥快好了吧?”顧衛國敏銳的看到煤快熄了,上前說:“我來幫你換塊煤?”
林白青沒搭理他。
顧敖文最有眼色了,把抹布和藥碗都拿來了,但林白青也沒有理他。
她進廚房,自己翻了一隻碗出來,是一隻褐色的粗瓷碗,捧著碗先給顧培看,再讓他上手抹了抹,這才又把碗清洗幹淨,要盛藥。
而為什麽要用粗瓷碗,她也要跟顧培解釋清楚。
她說:“這隻粗瓷是紅泥燒的,質為寒,更襯我這副藥的藥性。”
中醫的藥方有幾個分類,涼藥,溫藥,寒藥,分別治療寒症,閉症,濕症等,這方麵的知識,饒是顧培這種學習能力強的人,從小聽父親顧克講,但也隻記得個皮毛,可真正好的中醫大夫,是能把世間萬物的歸性摸的清清楚楚的。
顧家三兄弟皆湊了過來,瞎湊熱鬧。
林白青突然抬頭,問:“你們能不能讓開下?”
顧衛國立刻推另外兩個:“站遠點。”他雖然最渣,但向來最會表現,最積極。
林白青回頭看顧培,示意他過來,她一本正經,但忽而一笑,又說:“小叔,您的肚子好像還在咕咕叫?”
顧培摸摸肚子,更不好意思了:“你也餓了吧,先吃了飯再治病吧。”
林白青一笑:“先給小姑治病吧,她是廚子,她倒下就沒人給咱做飯了。”
顧培默默點了點頭,其實他是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但在林白青看來,嗬,這位小叔叔年青的時候可夠冷酷的。
“小叔……小叔?”林白青喚了兩聲,又問:“您想什麽呢?”
顧培有一瞬間的走神。
他在想,誰要是跟這個既有醫術,還性格活潑,愛說話愛聊天的小女孩兒結了婚,婚後的生活應當會很愉快。
……
藥熬好了。
三爺望著林白青,眼神有幾分像孩子。
就是那種,明明知道沒有希望了,卻又抱著一絲希冀的神情。
蔡三嬸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林白青,挑釁中還帶著不安,生怕她會叫自己。
但果然,怕什麽就來什麽,林白青喚:“三嬸。”
“幹嘛?”蔡三嬸鼓作氣咻咻,語氣裏帶著忐忑。
林白青是真沒想到,蔡三嬸能為了賣藥堂,狠毒到故意刺激顧娟發病。
她先示意五爺:“五爺,麻煩您跟衛國兄弟回避一下,我跟三嬸有話要說。”
五爺說:“走吧,你們跟我去隔壁。”
醫生治病要清場,出自中醫世家,五爺懂,把顧家兄弟帶走了。
看一幫人出了門,林白青親自關上門,這才麵色一變,厲聲問:“刮宮器呢?”
“你這話我咋聽不懂。”蔡三嬸說著就拎包,推了林白青一把,轉身就想跑。
但林白青眼疾手快,伸腳一勾,把蔡三嬸絆倒的同時,一把拉開了拉璉。
蔡三嬸忙著阻止:“林白青你住手,我包裏啥都沒有。”
林白青已經找到東西了,舉了起來,反問:“告訴我,這是啥?”
揚了揚,杵到蔡三嬸麵前,厲聲問:“三嬸子,這到底是啥?”
三爺並不認識那東西,但顧培乍一看,就知道堂姐心理創傷的來源了。
那是一隻明晃晃的,噌亮的老式刮宮器,狀如一隻鴨嘴獸的嘴巴。
而且不比如今的先進,簡單的刮宮器,這種老式的,鴨嘴型的刮宮器特別大,它會讓女性不論在生理還是心理上,都會覺得特別不適。
三爺伸手要去拿,就見林白青忽而的捏,那鴨嘴型的東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而那聲音,當初顧娟流產時,三爺站在屋子外麵,就曾聽到過。
三爺因為那聲音,大概明白了:“蔡梅,這是什麽?”
蔡三嬸忙解釋說:“爸,我準備回首都後開個診所,這是我買的……”
“買的幹嘛的?”三爺再逼近一步。
蔡三嬸磕磕巴巴:“就……給婦女做……”
“做什麽?”三爺再問。
“流產……刮宮……刮宮器!”蔡三嬸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試想,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退一步就是女流氓,要槍斃,進一步就是在個廢棄的衛生所裏不打麻藥,拿這玩藝兒刮子宮,她受到的精神刺激有多大?
當她看到這東西,是不是會被立刻嚇到發瘋?
啪的一記耳光,三爺咬牙說:“顧娟十幾歲時刮過宮,聽見刮宮兩個字都要犯病,你居然給她看刮子宮用的工具,你……你恨不能她死?”
揚起手他就準備搧人。
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林白青說:“三嬸,娟子姑姑差不多該醒了,還是你來吧,剛才怎麽做的,現在就怎麽做。”
三爺一愣,說:“娟子剛剛才犯了病,吃了藥休息好,你又要刺激她?”
“對,刺激她發病,然後一次性治根。”林白青說。
三爺和顧培皆倒抽了一口冷氣。
“小叔,你也得幫我一把,把娟子姑姑捆起來。”林白青又說。
顧培是個現代醫學派的醫生,了解一點精神治療領域,有催眠,也有鎮靜,但他獨獨沒有見過捆人來治病的方式。
他很喜歡麵前的小姑娘,從上回她肉眼看出那個老太太的顱骨有問題是就對她另眼相看了,而在調查了侄子們的人品後,就更加不讚同她招夫出嫁。
他甚至驚訝的發現,當這個小女孩跟他開玩笑時,他的心會抑製不住的狂跳。
但當麵對病人時,他是醫生,就必須拿出專業的態度來。
所以他問:“要在病人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我們把她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