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元宵節
(爺爺和外婆又吵起來了!)
小王大夫低頭一看:“報紙上那是誰啊, 是不是顧軍醫的愛人,小林大夫?”
張柔佳也低下頭,隻見報紙上林白青的半張臉,正好被她踩在腳下。
“哇, 她上軍報啦, 為啥, 她咋就上 《解放軍軍報》啦!”小王大夫一看, 覺得不對:“張大夫, 她不你同學嘛, 你踩她的照片幹嘛?”
張柔佳一腳踢飛報紙, 挑起眉頭說:“看看地上多髒,還不把它掃了?”
“是你自己撕的報紙,應該你掃吧?”小王大夫也提高了嗓門。
張柔佳把筆記本和病曆簿收進包裏, 出門, 丟了一句說:“療養中心好幾個老幹部等著我捉脈呢,我掃地, 耽誤了老軍幹部的捉脈你賠的起吧?”
小王大夫跟她同一個辦公室,能不了解她那些齷齪?
看張柔佳扭著身姿出了門, 她呸的一聲:“跟一幫快入土的死老頭子混在一起,也不嫌他們口臭, 不嫌他們惡心油膩,啊呸!”
……
張柔佳家境並不差, 雖然母親下崗了, 但父親在市政府工作,收入很好的。
其實父母都很反對她認幹爹, 跟個老頭子往來, 鬧的名聲不好聽, 總勸她去跟穆成揚複合,或者在軍醫院找個年齡相當的男孩子嫁了,好好過日子。
但張柔佳是有野心的,她看不上同齡的愣頭青,也深知權力才能帶來財富,所以忍受著同事們的白眼和閑言碎語,跟個退了休,滿身老人味的老頭子往來。
本來以為軍準字號就是她的了。
誰知林白青竟然能登上《解放軍軍報》的頭版,還是專題報道。
煮熟的鴨子猝不及防的飛了,看著報紙,張柔佳都快鬱悶死了。
但她也隻能低頭認栽,再跟幹爹慢慢謀劃,找別的發財機會。
而林白青這邊就不必說了,畢竟幫了大家好大一個忙,中醫屆的同仁們得到了實惠,當然要表示一下感謝,所以幾乎每天有人上門走親戚。
就連保濟堂的陸東家陸炳坤都於百忙之中大駕光臨,來轉了一圈。
而穆成揚他爺爺,穆老爺子得到的實惠最大了。
他因為是個沒有上過掃盲班,連小學文憑都沒有,達不到考開業執照的資格,相應的,藥品也辦不到準字號。
而當軍區衛生.部給他軍準字號,他就可以拿著去申請藥品準字號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的藥也可以批量化生產了.
話說,就連他的老親家陸炳坤都親自上靈丹堂了,他當然也得來一趟.
老爺子曾在林白青開業時,親自下場踢過館的,也挺不好意思,所以來了之後上下轉悠了一圈,當場給林白青放了個話,說願意讓穆成揚再幹三年.
這可了不得的。
穆成揚師承三家,既有經驗又有醫術,林白青不在時,藥堂全憑他來擔負.
師哥再幹三年,足夠林白青培養出個新掌櫃了。
這是靈丹堂最大的開年彩!
……
攢了一個正月的病人,從正月初九開始,約好了似的,呼啦啦的湧到藥堂了。
病人一多,不管大病小病,一來就吵,就鬧,插隊,走廊上烏煙瘴氣的。
還好有小青,夠潑辣,能罵,憑一已之力,維持著幾間診室的看病隊伍。
而林白青的習慣,早晨前三個號,她都會看最嚴重的病人,所以經過走廊,掃一遍病人,她挑了三個,給小青使個眼色,讓她先把他們放進來。
一進門就聽到電話響,她接了起來,就聽楚春亭說:“看來我家孫女上班了。”
林白青示意進來的病人坐下,把脈枕推了過去,讓他搭脈在上麵。
她對老爺子說:“我早晨才開門,幾十個病人呢,沒正事的話就先掛了。”
楚春亭笑著說:“是正事,是關於你媽的。”又說:“港城警署來的消息,他們會在今天向律政司重新提供了一份‘蛇婦阿花案’的新證據,推翻原本認定的死因,而‘蛇婦阿花’,在重新提交的證據中,被定義為了自衛。”
林白青捉上病人的脈,問:“所以他們準備對張子強開刀,要起訴他了?”
楚春亭一笑:“指紋當然早就換掉了,他們找了個已經死了的,身上有案底的混混,把罪名栽贓給那個混混了。”
又說:“是不是很意外,但這就是港城警署,草菅人命,枉斷生死。”
其實林白青並不意外。
因為在上輩子,張子強在這幾年裏要從港城劫走整整20個億的港幣。
折合成人民幣,是整整80個億。
他是一台行走的印鈔機,港城警方又怎麽舍得動他。
但他們願意找個背鍋的,洗涮掉沈慶儀身上的罪名,就已經很難得了。
而且在另外有了背鍋的之後,沈慶儀即使回港城,也就不必擔心人身安全了。
這不但是正事,而且是好事,大好事。
正好CIBA的考察團還在首都,因為沒有沈慶儀的聯絡電話,林白青掛掉電話後,趕緊給顧培打了個電話,讓他轉告沈慶儀,她現在就可以聯絡港城警方去銷案底了。
等銷了案底,她就堂堂正正,可以往來於全世界,而不必擔憂會被捕了。
掛了電話,林白青的目光投到了麵前的病人臉上。
是個中年男人,瞧通身的打扮,應該是個漁民,或者水手。
大夫上班時間隨意打電話,要別的病人就該生氣了。
但這人訕笑著,卻問:“大夫,你看我還能活多久,還有必要吃藥不?”
他穿一身橙黃色的水手服,倒是洗的很幹淨,也沒有異味兒。
褐紅色的臉上皺紋橫生,但是臉洗的很幹淨,沒有別的中年人那種陳年油垢。
表麵看不出啥來,但這人得的是肝硬化,而且已經到失代償期了,也就是說他的肝早就喪失功能了,接下他會浮腫,腹水,繼而死去。
林白青換隻手再捉脈,溫聲問:“家屬呢,怎麽就你一個人來治病?”
這人說:“父母死的早,老婆難產沒的,家裏還有個老大哥,跟我一樣,年青的時候大傳染,得了黃疸肝炎沒錢治,也肝硬化了。”
林白青明白了,這是跟她同年代得黃疸的那批人之一。
當時僥幸活了下來,但在過了二十年後肝功能不行了,硬化了。
林白青又問:“你哥既然也肝硬化了,為什麽不來治病,行動不便嗎?”
這人再笑:“大夫你猜的真準,他三年前就中風了,是個癱子。”
林白青示意這人躺到病**,又問:“你哥應該腹水了吧,要不要開些藥?”
這人忙說:“大夫呀,現在出海,老板都愛耍流氓,出一趟海也就能拿幾百塊,藥太貴了咱吃不起,你給我開一副就行,到時候我煎兩碗水,我們一起吃。”
兄弟都是肝硬化,煎一副藥兩個人分著吃。
什麽叫人間疾苦,這就是了。
見林白青赤手在摁他的腹部,這人知道自己的病會傳染,忙說:“大夫您戴個手套吧,別不小心,把我的病傳染給您。”
其實除非麵對艾滋和各種糜爛性,流膿流水的性.病,林白青是不戴手套的。
因為中醫必須用手指去觸摸,去感受到病人的五髒六腑和氣血流動。
兩隻纖細,柔軟,白淨的手撫上病人的腹部,一摸,這病人的肝已經徹底變硬了,紋理又粗又糙,而且因為肝部喪失了功能,連累了脾髒,也腫的無比巨大,再連帶著,腹部靜脈曲張,血管隨時都有可能爆掉。
這是個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的病人,不是因為某一種疾病,而是全身的病變。
檢查完先洗手。
洗完手她開了方子,出來親自交給小青,說:“你去看著抓藥,再問個病人的詳細地址記下來,等他藥吃完了,我上門給他診脈去。”
小青接過她開的藥一看,嚇了一跳:“姐,野生石上蓮,冬蟲夏草,野生大黃,這副藥下來得二十塊吧,那人看著經濟條件不好呀,他負擔得起嗎?”
林白青說:“一副收他三毛錢,總共收三塊錢就得,剩下的錢掛賬。”
小青回頭,見那病人正在穿衣服,外套裏麵,線衣都爛成絮了,洗的倒是挺幹淨的,她明白了,那人非但病的重吧,還窮,姐姐這是要免費幫他治病。
其實這樣的病人幾乎每天都有。
就像顧明曾經救了林白青,林白青也隻象征性的收點錢,然後盡力救治。
因為這病人也是肝病,小青就想起姐姐小時候來,順帶著又想起沈慶儀,她並不知道沈慶儀就在國內,等林白青下午要配藥做治療時,就來問她:“姐,你不一直在找咱媽嘛,她有消息了嗎,到底啥時候才能回來呀?”
要說起沈慶儀,林白青其實也挺納悶的。
因為她要做DNA檢測一事,是通過陸總軍醫院進行的。
她的行程是公開的,她在花國做的所有的事情當然也會被全部公開。
所以早在一周前,顧培在跟陸總的醫生們交流工作時就知道結果了:倆人的DNA檢測結果相似度為99.95%。
所以沒有任何歧義,她倆就是親母女。
顧培把結果告訴林白青時,很自信的認為沈慶儀肯定會立刻聯絡她。
柳連枝也一樣。
也以為當能確定消息,女兒會立刻聯絡自己,所以整個過年都心神不寧。
每天坐在電話旁,默默的在等女兒的電話。
楚春亭自知自己是個罪人,倒沒想過兒媳婦會願意見自己。
但楚青圖的骨灰,相冊,他生前的筆記,書刊,老爺子全整理了出來,準備等兒媳婦一回來,就全部交給她,或燒或珍藏,皆由她來處理。
不過今天都正月初九了,沈慶儀還是沒有打來電話。
林白青估計依然是因為官司沒有塵埃落定的原因。
而今天,港城警署向律政司提供了新的證據,且把沈慶儀改為了自衛,那麽,她的罪名就整體解除了,她沒有後顧之憂了。
而當得知這個消息,她應該會打電話,或者直接回來的吧。
所以她笑著對妹妹說:“應該快了,到時候咱倆就是有媽的孩子了。”
“姐,咱媽有工作沒,在幹啥,要沒有工作,以後讓她也在靈丹堂工作吧,咱這病人越來越多,人手不夠用,可真是忙死我了。”小青打起了她的小算盤。
林白青已經配好藥了,是一個蛇纏身患者,得做藥湯敷洗治療,端起托盤,她笑著說:“別指望咱媽了,給中醫院打電話,多喊幾個實習大夫吧。”
話說,很奇怪的。
柳連枝家裏的,她的大哥大,林白青家裏的,大哥大,診所的座機號碼,顧培全部給沈慶儀抄了一份,隻要她想聯絡她們,隨時都可以。
但今天一天,林白青並沒有等到沈慶儀的電話。
晚上等顧培回來,問他沈慶儀的態度時,他也有點納悶。
因為沈慶儀對他說的是,關於‘蛇婦阿花案’和自己真正的親人,她會在考慮好後,專門抽一段時間,酌情處理的。
顧培問她需不需要部隊的配合,她當時反應很激動的,連著說了幾遍不需要!
基於她的態度,顧培分析了一下,說:“我感覺Yean女士應該依然不相信大陸政府,也不相信部隊,她想獨自去處理‘蛇婦阿花案’。”
從柳連枝到林白青,再到楚春亭,所有人都是希望沈慶儀能在部隊的保護前往港城,去處理她的案子。
但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
沈慶儀是個成年女性,四十出頭,正是如日中天的年齡,她有能力,也有自己的人脈,社交圈,而當原有的證據被推翻,她自己也可以處理案子的。
而且她跟楚青集一樣,對大陸政府的戒備心特別深。
之所以遲遲不來見母親,也不跟女兒往來,應該還是在戒備政府吧。她怕自己有親人在國內,政府就會以此為要挾,挾迫她做一些她不願意做的事。
那以後,如果林白青有專利方麵的事要找她幫忙呢?
國際專利一事,林白青當然會受益,但真正受益的會是花國政府。
當一年中成藥的國際銷量達到百億之巨,政府至少會有三十億的淨利潤。
既沈慶儀憎恨大陸政府,那會不會像楚青集一樣,也遊說她去M國?
或者再提個,她要不去M國,就不認親一類的要求?
而要那樣的話,就跟楚青集一樣,林白青多了個親人,但也多了一重麻煩。
顧培在幫林白青洗白大褂,雖然有洗衣機,但倆人的白大褂,貼身衣服他向來都是手洗,當然,手洗的更幹淨嘛,所以他倆的白大褂永遠即幹淨又鮮亮的。
他也是這樣猜測的,也知道如果事情真的那麽發展,林白青和柳連枝肯定會特別痛苦,畢竟她倆的觀念是一樣的,她們並非於政府有多深的感情,而是為了人,為了這片土地上那些有病,卻進不起醫院,付不起高額藥費的病人。
她們都非常樂意認沈慶儀,但如果沈慶儀要求她們去M國。
不說林白青會一口拒絕,柳連枝也不會。
當然,這都是猜測,既沈慶儀說她自己會處理,那他們也就隻能靜待消息了。
……
轉眼就是元宵節,今天一過,年也就過完了。
過節嘛,當然沒多幾個人上藥堂治病,所以林白青和小青也早早下了班,還打了電話給柳連枝和沈慶霞,讓她倆也來家裏滾元宵,大家一起吃元宵。
沈慶霞因為工作忙,沒有來。
柳連枝來了。
這都快一個月了,女兒一直不聯絡自己,她當然心情不好,有氣無力的。
就連曾經初見時,驚豔了林白青的那身精氣神兒也全丟完了。
她這一生會做很多事,但唯獨不會做飯,也是頭一回見林白青做飯。
見她一邊鍋裏在攤蛋餅,一邊手裏在打肉蓉,蛋餅肉蓉一卷上了鍋屜,又從灶台下翻出醒好的麵皮來揉著,轉眼間麵皮揉光滑,蓮藕肉蓉一種餡,椰蓉蜂蜜一種餡,一手擀皮一手餃子,飛速的,案板上已經一堆肥肥胖胖的小餃子了。
而等鍋裏蒸的黃澄澄的卷煎一出鍋,洗鍋倒油,先是胖乎乎的餃子,再是切成斷的番薯,出了鍋,還要滾一圈沙白糖,一鍋又一鍋的,又是一堆炸貨。
小青則在滾湯圓,糯米粉和水揉麵,調了四五種餡兒,有白湯黑芝麻花生核桃的,還有油渣蘇子蓉的,另有椰蓉花生的,棗泥餡兒的。
一樣樣湯圓滾出來,圓滾滾的擺在案板上,她還要收拾幾樣菜來炒。
柳連枝雖然不會做飯,但嘴巴很挑剔,而今天這倆姊妹做的,全是她愛吃的。
倆姊妹在廚房裏收拾的熱熱鬧鬧,熱氣騰騰。小青還不忘時不時的先照應著柳連枝,一會兒給她嚐一枚剛炸好的餃子,切兩片剛出鍋的煎卷。
看著她們,柳連枝心裏既難過,又替外孫女委屈的慌。
女兒不聯絡她,她其實是能理解的。
因為隻憑她當初帶著女兒跳船一事,就足夠叫女兒嫉恨她一生了。
但女兒不聯絡外孫女,柳連枝理解不了。
白青多好的孩子啊,為了找媽媽一路追到M國,還冒險去港城幫她重翻舊案。
難道就因為她已經有一個叫Bob的孩子,就對親生女兒沒有任何感情了?
當然,沈慶儀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
所以她會瞞著母親私自結婚,自作主張生孩子,又孤身一人,背著孩子要遊泳去港城,這樣的孩子無疑是讓家長省心的,因為她會照料好自己的一切。
但同時她也是不聽勸的,她會隻憑自己的意誌行事,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女兒不認自己,柳連枝一點都不難過。
因為父母於孩子是,隻要她活著,活的開心,平安喜樂就足夠了。
但女兒要不認外孫女,柳連枝不答應的,因為那對林白青太不公平了。
……
小青幫柳連枝打開了電視機,但她嫌吵,又給關掉了,默默在沙發上坐著。
突然,有人進了門,卻又退了出去,咳了兩聲:“我是不是來的不太巧?”
這是楚春亭的聲音,柳連枝明白了,今天外孫女還喊了爺爺來,要一起吃飯。
但老爺子看到她在屋子裏,就退出去了。
其實曾經的矛盾早就化為雲煙了,柳連枝也早就放下心中成見了。
站了起來,她說:“是楚老吧,快進來坐,怎麽會不巧呢,您來的很巧。”
這老太太突然變得如此溫柔,倒叫楚春亭有點害怕,不知所措。
還好這時孫女從廚房出來了。
攬過楚春亭的胳膊,她說:“您不是整天喊著要跟我外婆吃頓飯嘛,看看,我隻有今兒能休息一天,這就準備上了。”
又說:“按照您的囑咐,我做的菜可全是我外婆喜歡吃的,要不要去廚房視察一下,提點意見?”
楚春亭大吃一驚,因為孫女這是在青天白日說鬼話。
“我什麽時候……”老爺子話還沒說完,就見孫女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嘴閉。
柳連枝正在為女兒一直不聯絡自己而傷感,聽說楚春亭居然刻意交待過孫女,要做她愛吃的菜,因為這老頭一點暖心的舉動,心中舒服了不少。
感慨說:“上回咱們一起吃飯,應該是47年的事了吧,難為您還記得我愛吃什麽。”
而說起這個,楚春亭就要想起往事:“當年我在你家碼頭存了三個集裝箱,就是為了方便離開,我還特意請你吃了頓飯,點的全是你愛吃的菜,但你呢,給我放的假消息,愣是讓我晚了一天,沒能走得掉。”
這老爺子,林白青險些一拳頭就搗他臉上了。
他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要知道,因為沈慶儀一直不來電話,柳連枝正自責的不行了。
他一來就提舊事,豈不是雪上加霜了?
林白青呲牙:“爺爺,閉嘴!”
楚春亭哪知柳連枝的敏感心思,而且在他看來,往事而已,不談對錯,隻是聊聊嘛,沒什麽的。
柳連枝似乎心情也不錯,感慨說:“是啊,想起當年,真是叫人唏噓感慨,於你們,我也確實有錯。”
從欺騙楚春亭,再到強行留下女兒,站在他們個人的角度,她都做錯了。
……
林白青的屋子是一間大開間的西屋,西麵是臉盆架子化妝台,中間擺著八仙桌,靠門放著沙發茶幾,而在東邊擺的則是床。
這種老式屋子寬敞,闊朗,屬於既帶臥室功能,也可以待客的大廂房。
楚春亭環視一圈,見沙發是個三人位,正在猶豫,要不要跟柳連枝並肩坐在那張沙發上,就見孫女已經把八仙桌旁的圈椅搬了過來。
翹腿一坐,他擺手說:“俱往矣,不提也罷。”
柳連枝也笑著感歎說:“不提了,咱們都不提了。”
廚房裏,小青已經把菜燒好了,顧培說好六點半回來。
等他一回來,燒水煮湯圓,就可以全家一起,團團圓圓的吃頓飯了。
頭一回把倆老人湊到一起,他們沒吵沒鬧,還心平氣和的,林白青當然開心。
但開心不過三秒,她出了西屋,正準備去廚房,就聽柳連枝在問楚春亭:“你說如果咱們當時都走了,離開大陸去了對岸,會怎麽樣?”
楚春亭翹著二郎腿,抓起梳妝台上一隻渾身白色盔甲的小玩偶正在掰。
這小玩偶挺好玩,關節都是活的,掰一掰的,他掰掉了一條胳膊,咦,真新奇,他於是又掰掉了一條腿,轉眼,把個帝國風暴兵給卸成八件兒了。
挑眉一笑,說:“我自然會過得很好,你就不一定了,畢竟你那個丈夫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是個老派的公子哥兒,也沒什麽學識,隻會享樂,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總喜歡悄悄給他們噴大煙,我的慶儀因為我看的緊,是全家所有的孩子裏,唯一沒有染上煙癮的。”
柳連枝平靜的訴說著自己的往事,見楚春亭默默聽著,又說:“我當時可以選擇自己留下來,讓慶儀跟她爸爸去對岸的,但我怕她去了對岸要染上大煙癮,要跟她爸爸一樣,也成個廢人。”
楚春亭愣了一下,這事他是頭一回聽柳連枝說起。
緊接著柳連枝又說:“你沒能走得了,也特別恨我吧,可你三隻集裝箱裏裝的全是什麽,我記得光是戰國時器的各種青銅器就足足有29種,大大小小的鼎,劍,匕首,以及銅錢,有魏國的山陽橋足布,對吧,王莽時期的壯泉四十,十國時期的天策府寶,咱們就不說別的東西了,那些文物可是曆史的見證,你怎麽能帶走它們?”
本來是想好好聊聊天的,但她越說越激動,拍桌子了:“你怎麽能?”
“但當時國民政府說了,我們隻是暫時撤退,將來還會反攻。”楚春亭也拍椅背。
“你一直在搞物資運輸,賄賂過多少高管,難道不知道他們內部有多麽的腐敗嗎,你認為當一個政府腐敗成那個樣子,被打的節節敗退時,還有反攻的能力嗎?”柳連枝的聲音更高了。
楚春亭也提高了嗓門:“可他們當時擁有全世界最先進的空軍力量,M國的支持。”
“M國又如何,抗美援朝時不一樣被打的落花流水?”柳連枝挑眉,再反問。
這下楚春亭沒話說了,閉嘴了。
從國民政府叫囂的反攻大陸,再到抗美援朝,確實,他親眼看到了,自己當初押錯了莊家。
在這件事上柳連枝是對的。
他說:“不是說好了隻陪孩子吃飯,不談舊事的嗎,咱們今天不吵架,隻陪孩子?”
柳連枝聲音更高了:“為什麽不談,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我對不起你們,卻從來不替我想想?”
小青正在燒水,準備等姐夫回來就下湯圓,怎麽轉眼的功夫就聽到西屋吵起來了。
出來一看,就見姐姐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在屋簷下站著。
“姐,咋回事兒,爺爺和外婆為啥吵架,他們在吵啥呀,我咋一句都聽不懂?”小青問:“知道啥原因不,要不要你去勸勸,或者我勸一勸?”
林白青倒是聽得懂,也知道原因,可這事兒她勸不了呀。
倆人吵架,是柳連枝挑起來的矛盾,也一直是她在故意挑著楚春亭吵。
但那也是她一生的無奈和委屈。
她留下女兒,是怕女兒去了對岸要被丈夫慣壞,要給她染上煙癮,其實她沒有做錯。
她故意放楚春亭的鴿子,是因為她看得出來,國民政府永遠不可能反攻成功。
她怕他把重要的文物從國內帶出去,要從此佚失海外。
這麽些年了,她一直沉默,隱忍,沒有提過,是因為她站在個人的立場上,確實做錯了。
可當時她沒有別的選擇,對楚春亭,對沈慶儀,都是。
在這種情況下,知道身世的女兒久久不聯絡自己,她的委屈積攢起來,難免就要爆發。
而她的心結在沈慶儀身上,她不回來,柳連枝的心結就永遠無法解開。
……
想到這兒,林白青準備不等了,找顧培要電話號碼,親自聯絡沈慶儀。
但她才要出門,卻迎麵,正好碰上顧培從外麵回來。
一進門直奔西到,他打開了電視機,左右四顧,沒看到遙控器,又問林白青:“遙控器呢?”
“你要找哪個台,我來幫你找吧?”柳連枝說著,從身邊抓起了遙控器。
顧培接過遙控器,說:“還是我來吧。”翻了片刻,又問小青:“TVB在哪個頻道?”
見大家全看著自己,他才明白,自己還沒有解釋緣由,他說:“沈慶儀一周前就去港城了,經過幾天的審理,案子也被完全推翻了,先看看新聞報道吧,她正在從港城往回趕,一會兒應該就能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