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會打
所以當崇文帝宣布完指揮使的人選後, 馬澤恩甚至沒有太驚訝,畢竟對他來說,優先需要解決的問題是——
指揮使是幹啥的?
人群一片寂靜, 隻有朱爾赤直接瞪大眼睛, 不敢置信道:“荒謬!荒謬!北戎兵都打家門口上了, 一軍指揮使,怎麽能定得如此兒戲!”
崇文帝不耐煩道:“那卿覺得定誰合適, 你覺得誰合適, 就推薦給朕, 沒有就閉嘴, 朕要你們這些大臣, 是給朕解決問題的,不是給朕找問題的!”
朱爾赤:……
他也不是什麽軍政專精型人才, 讓他提人選, 也實在難為他,立時將頭轉向林儆遠的方向。
林儆遠被他看著,目不斜視, 隻直直看向上首的崇文帝, 沒有一絲想要開口的打算。
朱爾赤立時又將頭轉向好友卞素, 然而就連他也隻是看了他一眼, 很快轉過眼去,低頭沉默不語。
一刹那,朱爾赤全都明白了。
他抬頭看向崇文帝,再看向林儆遠,又看向卞素, 最後隻能看向自己,冷笑一聲。
原以為會有什麽改變, 其實什麽都沒有改變。
都是一樣的人,都是一樣的事,他不能改變別人,但能改變自己!
辭職!回去就辭職!
除了朱爾赤這個難得的強種,其他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就算是麵有不愉,也不敢像朱爾赤這樣直接懟出來。
於是崇文帝順利地下達了接下來的所有任命,並命令眾人馬上以馬指揮使為中心,迅速開展備戰工作。
這個時候,馬澤恩終於從紛紛擾擾的亂局中回過神來:以誰為中心?
然而輪不到他想明白,立時被各個人扯走,擺在中心的位置,然後一群人鬧鬧哄哄地切磋起來。
不知怎麽作戰計劃就定了,不知怎麽作戰書就出了,然後往上一交,通知他回去收拾衣服,馬上要過冬了,北邊天冷,多穿點。
馬澤恩:嗯?
……
馬澤恩從頭蒙到尾,其他人可不懵。
如今整個朝堂最大的一件事,莫過於和北戎的戰事,自然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這上麵。
聽說掛帥人選定鄧義後,光王世子頓時欣喜若狂。
一直以來,寧琮都以為自己繼位是理所應當的事,畢竟早些年崇文帝和他們家的感情是真好。
崇文帝登基後,所有兄弟都封了郡王,隻有他爹光王被封了親王,和親弟弟也不差什麽。
皇帝無子,不過繼他過繼誰?
但崇文帝想要過繼幼子,扶持太後的打算暴露後,寧琮的自信突然被打碎,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而如今崇文帝任用他嶽父之一掛帥,他突然又感受到來自皇帝大伯的信任,果然他們才是一家人,就算是備胎也是第一胎啊!
當然,這聽起來好像也不特別令人愉快……
但講道理,從過繼幼子,到太後攝政,誰知道中間會有多少意外,怎麽就確定一定能成功呢?
但凡有一個環節失敗,皇位繼承者,舍他其誰呢?
他的幕僚,很多規勸他暫避其鋒,低調一些,可他為什麽要低調。
低調是那些完蛋玩意需要做的事,他寧琮,需要嗎?
那些個人,連娶個媳婦都要遮遮掩掩,瞻前顧後,他娶七八個娘家位高權重的姬妾,又有誰敢置喙。
他可以實際握到手的財富、權柄、勢力,那些低調的人,可以得到嗎?
所以嶽父!嶽父父!好好打!打贏了,也是你女婿我的功勞啊,哈哈哈!
……
光王世子興衝衝地去找他的鄧嶽父了,他林嶽父那,就顯得格外冷清。
安靜的書房裏,林儆遠抬頭看了一眼季真:“參戰的名單出來了嗎?”
季真笑了一下:“出來了,上麵這次,恐怕是很防著咱們,幾乎將咱們的人完全隔絕在核心外。”
林儆遠的表情依然沒有什麽變化,淡淡道:“如此也好。”
季真立時笑起來,可不好嘛,這樣一來,如果輸了的話,可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真是不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麽想的,居然讓自己的大哥去當指揮使,她以為打仗是那麽簡單的事,隻要想贏就能贏嗎?
最近幾天,襲紅蕊淩厲的攻勢,幾乎讓他們招架不住,恨得咬牙切齒,卻束手無策,沒想到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她自己出了這樣的昏招。
因為扳倒蕭南山、建天下第一樓、建集言司,還有那個該死的《天機誤》,襲紅蕊在民間的聲望,前所未有的高,可這次她犯了一個大忌。
大齊朝廷曆代以來,都不太愛打仗,因為每次出兵,所費彌巨,遠勝於每年給北戎歲幣的數量,不如談盟約。
但普通百姓可不那麽想,他們隻覺得朝廷是讓他們出錢出力,去北戎那邊屈膝賄和,為此怨恨頗深。
在這種情況下,打贏了不能得到讚賞,打輸了卻可以輕易招致民憤。
更不用說襲紅蕊還安插她那個什麽也不懂的大哥,去軍中擔任那麽重要的指揮使一職。
一旦打輸了,朝廷無奈增加歲幣,百姓們的怨念,會頃刻間將她過往建立的一切,衝刷個幹幹淨淨。
雖然襲紅蕊立後的事,通過了滿朝大臣的決議,可沒最終走完流程,隻要拖下去,就能拖到不成。
就算皇帝執意要立,犯下那樣大錯的皇後,也早失了民望。
一個禍國亂民的“妖後”,還有什麽不好對付的嗎,嗬。
想到這,季真這些天被一個女人壓下去的鬱氣,一掃而空,壓抑著興奮看向林儆遠,卻發現老師臉上並沒有多少喜色。
不由好奇地問:“老師,還有什麽問題嗎?”
林儆遠看著桌上的茶杯,有些出神,許久才道:“如此一來,雖能扳倒對手,卻必然有礙於國,有傷於民,吾不能決也。”
聞聽此言,季真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許久,才抬起頭,神色鄭重地看向林儆遠:“老師,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想要言必行,必須權在手,如果不能登臨高處,又怎能一呼百應,一展抱負呢?”
“古語有雲:取之以逆,守之以順,不違義也,大丈夫不拘小節,縱然一時不慎,也好於將國事交於一介婦人之手。”
林儆遠聞言陷入沉默,許久,似乎下定了決心。
閉上眼睛:“此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做幹淨點。”
季真得到指令,立時躬身應諾:“老師放心。”
……
因為馬澤恩什麽也不會,所以給他挑軍師團,就費心多了。
崇文帝看向襲紅蕊:“最後選誰?”
襲紅蕊看著官員冊子,指了一指:“就選郭山郭大人吧,他有經驗,而且原是蕭南山的人,想必不會和亂七八糟的人有瓜葛,臣妾放心。”
郭山?
崇文帝回想了一下,點點頭,表示讚同,不過忍不住又道:“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別派你大哥去,這萬一出了意外,甩都甩不脫關係。”
襲紅蕊輕笑:“皇上,能出什麽意外,咱們出那麽多人,還有個常勝將軍掛帥,就算打不贏,還能打輸嗎?”
崇文帝一想也是,便也同意了,隻是看向襲紅蕊的時候,忍不住笑道:“你啊,平時做事沒什麽大差,隻是有些時候,太愛行險,長久下去,恐怕要栽跟頭。”
襲紅蕊聞言頓時笑出聲,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將頭靠在他肩膀上:“那怕什麽,臣妾就算栽了跟頭,不也有皇上您扶呢嗎!”
“哈哈哈!”崇文帝大笑,攬住她的肩膀,擁入懷中。
“你現在指望著我來扶,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麽辦呢?”
襲紅蕊立時抬頭,怒道:“皇上!您說什麽呢!”
崇文帝話出口,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未免喪氣,拍了拍她的肩膀,長歎一口氣:“好啦好啦,朕不說了,總歸朕在一天,就沒人能欺負得了你。”
襲紅蕊:……
將頭依偎進他懷裏,聲音悶悶道:“皇上,您總不知臣妾心,妾心裏其實也想著很多東西,隻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讓您知道。”
崇文帝一笑,摟住她:“朕知道,朕知道,朕怎麽會不知道呢?”
襲紅蕊全身心地依偎進崇文帝懷裏,眼底卻一片平靜:你不知道。
你不知我為什麽要派我大哥去,你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行險。
其實真的沒必要將身家性命,自身榮辱,賭在這一戰上,因為這一戰,是必輸的一戰。
輸到什麽程度呢?
輸到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鄧老將軍和他的三個兒子全部戰死沙場。
輸到北戎兵長驅直入,兵臨大梁城二百裏地。
輸到割地賠城,歲貢加了十倍。
輸到賣兒賣女的人越來越多。
輸到蕭條的氣息,連遠在深牆的她都能感受到。
可這與她又有什麽關係。
就算這個國家舍去半壁,和她也沒有關係,而就算她身上舍去一寸,那也是切切實實的割肉之痛。
如果她假裝不知道,什麽也不做,那麽輸得再慘,也和她沒有一點關係。
可隻要她攪進去一點,那麽不管出了什麽問題,都將是她的罪過。
她隻是一個為世俗所不容的弱女子,自身都無法保全,為什麽要拿自己的前途去賭,賭自己可以扭轉天下大勢。
可她沒辦法不賭!
她是一朵集天下之力供養的富貴之花,隻有當那個精致的器皿完好無缺的時候,她才可以肆無忌憚的盛放。
這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她自己!
所以她不能置身事外,必須將整個戰局,從上至下,從裏到外,全盤掌握在手中!
就算不能贏,也不能輸!
……
馬澤恩帶兵打仗這件事,可以說讓襲家全家都很茫然。
但這既然是襲紅蕊的主意,眾人再茫然,也隻能暈乎乎地給他準備行軍用品。
臨行時,崇文帝和襲紅蕊一起來送行,馬澤恩看著自己這個好久不見的妹妹,終於忍不住熱淚盈眶,眼神求助:妹!這什麽情況!
襲紅蕊親自下階走到他麵前,看著他露齒一笑,舉起酒杯:“大哥,祝你早日凱旋。”
馬澤恩欲哭無淚,你就看你哥這樣,像是能回來的樣子嗎……
襲紅蕊微微一笑,招招手,從身後招來一個麵如冠玉,唇紅齒白的小太監。
隨後又往前走了一步,在她大哥耳邊低低笑道:“大哥別怕,我已經準備好了三個錦囊,裏麵藏著三條妙計,交給言鈺,你於危機之刻拆開,保你安穩無虞。”
馬澤恩:嗯?這個橋段為什麽那麽耳熟呢?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言鈺已經對著他拱手作揖了,微笑道:“侯爺,勞您指教。”
馬澤恩對妹妹身邊的小言公公,還是很熟悉的,立刻拱手還禮:“不敢不敢。”
襲紅蕊笑著看完自家大哥後,又將視線移到言鈺身上,神色鄭重道:“看好我大哥。”
言鈺沒想到會被委以這樣的重任,整個人眼睛發亮,用力點頭。
交代完私事後,襲紅蕊便舉起酒杯,看向下首的士兵微笑道:“妾昨日於夢中,得見漫天五彩祥雲於北方上空,等醒來時,正聽見外麵號鼓齊鳴,想來此必屬出征大吉之兆。”
“上天至德,庇佑萬民,此去神佛護體,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托報紙的流傳度,襲紅蕊是文曲星君轉世這件事,已經被越來越多人津津樂道了。
雖然打仗這事,好像不歸文曲星君管,但聽著也莫名的有些安心。
於是嘹亮的聲音,傳遍校場——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
口號是喊得很響亮,但身為三軍主帥的鄧義,卻並沒有那麽開心。
誓師大會後,大軍立時開拔,向著邊關趕去,鄧義看著行軍速度,皺起了眉。
掀開中軍營帳,對著在場的人依次見禮後,拱手對著上首的馬澤恩道:“尊使,如今邊關告急,遲恐生變,然大軍墜後,行軍速度過緩,恐怕來不及救援。”
“末將準備單引一軍,輕裝簡行,疾奔而去,勿失戰機,不知尊使以為如何?”
馬澤恩自知自己什麽東西都不會,來這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全聽別人的準備,所以毫不猶豫道:“可——”
當此時,卻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打斷他,隻見他帳下的參軍郭山,站起來叱道:“謬矣!兵法有雲,以正勝奇,以逸待勞,長途奔襲,就算趕至戰場,也已是疲憊之軍,又怎能勝虎狼之師,鄧將軍也是知兵之人,怎麽能犯這種大錯。”
聞聽此言,鄧義的三個兒子和他的裨將牛柱,一齊看過去,郭山卻絲毫不怕,隻是微笑著轉頭看向馬澤恩:“不知尊使以為如何呢?”
馬澤恩:“這……”
看著他猶疑的表情,鄧義的三個兒子和裨將牛柱直接臉露怒色,鄧義眼神止住他們,繼續道:“原應如此,但兵無常形,不可以常理度之。”
“末將仔細研究傳來的軍報,總覺得北戎這次出兵,不同尋常,而且其中偏路軍領軍的,是一名叫勿須羅的北戎大將,末將曾經和此人交鋒過,非同小可,守城之將,或許不是其對手,不可不防。”
郭山笑得前仰後合:“鄧老將軍,我看你是真的老了吧,怎麽還沒打呢,就開始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傳出去墮了大軍士氣,你負得起責任嗎?”
鄧義已經極力忍耐了,可很顯然這人是打定了主意給臉不要臉。
大齊素來重文輕武,所以一般的武將在文官麵前都沒有什麽話語權。
但他可不一樣,他是光王世子的嶽丈,不是什麽好欺負的無名小將。
冷冷轉頭:“郭參軍,戰事在即,請以大局為重!”
郭山聽到這也來了勁,義正辭嚴道:“鄧老將軍這是什麽意思,隻有你以大局為重,我們都在扯後腿嗎,尊使,鄧老將軍這是絲毫不把咱們放在眼裏啊!”
鄧義的三個兒子見狀也忍不住了,站出來和他掰持,然而他們幾個就算加在一起,論嘴皮子又怎麽比得過郭山,頓時越扯越不明白了。
馬澤恩看著這亂糟糟的場景,目瞪口呆,連忙拍著桌子喊道:“停!停!停!”
聽到他的聲音,爭執成一團的兩撥人,這才停下,一齊看向他,等著他說聽誰的。
馬澤恩:……
一切都聽別人的他知道,可沒人告訴他,別人的意見不一致怎麽辦啊!
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那邊,馬澤恩整個人腦殼都快炸了。
束手無策的他,回頭看向言鈺,總感覺現在就很需要拆一個錦囊怎麽辦?
言鈺看他求助的目光,微微一笑,將第一個錦囊交給他,馬澤恩忙藏到桌案底下細看。
郭山看著他滑稽的樣子,心內一哂,這樣的人,還怕玩不轉嗎?
他沒有退路了,季真手裏握著他要命的把柄,若是搏一下,還能死裏逃生,若是被揭發出去,就徹底完了。
所以這次這個局,他必須攪……
自信滿滿地看向這位不知所謂的尊使大人,正要繼續施展唇舌之術,馬澤恩已經猛然起身,看向眾人,擲地有聲道:“本使已經有決定了。”
聽他這麽說,滿帳的人頓時齊刷刷看過去,鄧義的裨將牛柱眼睛都要瞪裂了。
馬澤恩在萬眾矚目中,依依掃過所有人,最後將視線落在鄧義身上:“一切都聽鄧老將軍的。”
郭山:……
嗯?
……
已經到了深夜,襲紅蕊卻還是睡不著,撐著下巴,一下一下敲著桌案。
話本中,每次打仗,都有一個狗頭軍師,給“主公”三條錦囊妙計,製敵千裏,她現在也給出了第一條,那就是——
專人幹專人的事,不會打仗的人,別在會打仗的人麵前瞎逼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