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聞陵盯著林溪,半晌,忽然嗤笑出聲。

這是林溪第一次看見聞陵笑,他已經不像在雪地裏時那麽蒼白虛弱,薄薄的唇上難得地有了血色,陽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好看得不像真人。

林溪想,他笑起來真好看,前提是——如果那笑裏不帶上嘲諷的意味就好了。

聞陵:“你不會想說,就是那個管你叫媽媽的那個小孩?”

林溪艱難地點點頭。

她就知道,別說聞陵不信,就是連她自己都不信。

“你今年多少歲?”

林溪:“二十。”

“他多少歲?”

林溪:“五歲。”

聞陵看著她,麵前的少女皮膚瑩潤潔白,月牙般的大眼睛下麵沒有一絲皺紋,雖然此刻表情有些許的躊躇,卻怎麽看怎麽都是花樣年華。

他冷淡平靜地開口:“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十五歲懷孕,十六歲生下了他?”

“不是。”林溪立刻否認,然後艱難地開口解釋,“他是從十年後穿越過來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出現在我們這個時代,但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的話,你可以帶他去做親子鑒定。”

聞陵看著她,麵前的女人垂著眸,纖長白嫩的手指,無措地扣在一起。

“我的確沒必要騙你,我就算是想給孩子找個父親,也不至於找到剛認識的人身上,我將這件事告訴你,一是希望林霈齊能有一個父親,二是希望……”

聞陵很想從她的眼裏看出半絲說謊的痕跡,卻都捕捉不到。

隻聽到她輕輕的聲音:“希望你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親人,你別、別再有自殺的想法了……”

聞陵沉默片刻後,喉結動了動:“過幾天我帶他做親子鑒定。”

“那你先休息,過幾天我們再來看你。”林溪說完站起身離開。

臨出門時,她頓了頓,默默地彎腰挪了挪病床旁邊的櫃子,直到把它挪得離病床近了些——

他一伸手就能夠到。

聞陵低著頭,默默地看她做完這一切。在她要離開的時候,他才叫住她。

“等一下。”

林溪轉過身:“嗯?怎麽了?”

“把這個還給他。”聞陵從身後拿出一個熱水袋,熱水袋上粉色的小豬佩奇笑得呆萌可愛。

林溪聽到他低低的聲音:

“謝謝。”

——

“爸爸真的跟我說了謝謝嗎!”

林霈齊抱著熱水袋,興奮得原地跳了好幾下。

林溪牽著他往外走:“是的,所以你今天晚上就不準再哭鼻子了。”

“放心,我肯定不哭!我現在把爸爸媽媽都找到了,是全世界最開心的人了!”

……

在林溪和林霈齊走後不久,一個穿著黑襯衫的中年人匆匆忙忙趕過來。

他抖著手推開病房的門,一看到躺在**虛弱的聞陵,眼眶立刻就紅了。

“先生,幸好你沒什麽事,都怪聞家那群叔伯畜生,我已經讓人檢查了,是刹車有問題!那個司機也有問題,就是故意把車往旁邊撞的,一看到你出事了,就自己偷偷跑掉……還好,還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要是您有什麽,我都沒有臉去見下麵的老先生。”

聽到這一長串嘮叨,聞陵頭痛地按了按晴明穴。

劉管家偷偷瞥了聞陵一眼,怕他又借機尋短見:“無論如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您以後也不要再生些不想活的念頭了。”

他閉了閉眼,沒接劉管家的話茬:“你幫我查兩個人。”

“先生隻管吩咐就是!”劉管家答得相當幹脆,隻要聞陵不再尋死,讓他幹什麽都可以。

說完,他又替聞陵倒了杯熱水,笑著跟他說過:“對了,跟您說個搞笑的事,我來的時候,想幫您結下醫藥費,沒想到那個護士居然說您的妻子和兒子幫您結了!哈哈,我們先生怎麽會有什麽妻子兒子……”

聞陵:“嗯,我就是想讓你幫我查下他們。”

劉管家一聽,手裏的杯子直接“啪”地掉地上。

天爺呀,他們家先生什麽時候多了個妻子和兒子!

——

在回去的路上,林溪先在交通比較便利的市中心租了個舒適的兩居室。

雖然現在卡裏有錢,但是也不能真的天天住酒店,隻要多了個孩子要養,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尤其是孩子的爸爸……

想到那個男人冷漠陰鬱的模樣,林溪不禁搖了搖頭。

算了,他都隻能靠著輪椅生活,能養活自己就很好了,養孩子的事情還是她來吧。

采購完東西後,林霈齊就幫著林溪一起收拾。

林霈齊很乖,林溪拖地,他就會踩著小椅子,把林溪常用的紙巾和牙膏擺好。林溪累了,他還會幫林溪把洗好的水果放到她麵前,然後甜甜地喊:“媽媽,吃草莓。”

偶爾,林溪也會覺得,好像有個崽的感覺,其實也還不錯。

直到夜裏,林溪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一陣詭異的鋼琴聲響起來,依舊是那首熟悉的《致愛麗絲》。

累了一天的林霈齊,已經摟著林溪睡得很香,林溪隻有迷迷糊糊拉過他的小手,把小天才手表上的電話掛掉。

有什麽鬼事,明天上班時間再處理!

那鈴聲卻不依不撓似地一直響一直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詭異又滲人。

林溪再也受不了,眼睛都沒睜開,扒拉著電話手表,昏昏欲睡按了接聽。

下一秒,小小的屏幕裏立刻出現一張麵目全非的女人的臉。

她的臉上全是層層疊疊凝固的冰霜,白色的冰碴子凍在她的眉上、睫上,甚至連嘴唇上都結了冰,成了滲人的烏青色。

她的右眼球上還被什麽利器戳破一樣,眼球上翻湧出烏黑的血跡,幾乎看不出來她原本的麵貌。

林溪被嚇得瞬間發出尖叫:“你到底是誰!”

女人開口說話,嘴裏的汙泥也跟著從旁邊的嘴角流出來。

“我是文清眉……”

林溪一聽,立刻反駁:“不可能!”

文清眉是已經隱退娛樂圈的影後,也去圈內是最冰清玉潔的一位女神,多年前,曾經掃遍一座又一座各大電影節獎項,在和影帝尹誠結婚後,才漸漸淡出了娛樂圈。

而尹誠也是同樣拿獎無數的影帝,他的經曆也很傳奇,醫學高材生,卻轉而從藝,然後拿遍大獎。在林溪和林昭昭拍攝的《帝後》大戲裏,導演也靠著麵子邀請了影帝尹誠來客串。

林溪看他拍過一場戲,五米高的城牆,吊著威亞摔下去,為了戲好,愣是不要替身,自己硬生生地摔下去,敬業至極。

是娛樂圈裏最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一對。

所以,眼前這個陰森可怖的女鬼,怎麽會是文清眉……

“真的是我……”文清眉的眼淚從她完好的左眼眶裏滾出來,卻又很快地凝成冰霜,“我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死的,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屍體在哪裏,我隻知道,我現在好冷好冷。”

林溪趕緊拿出手機,搜索文清眉,才發現“文清眉”的詞條已經上了熱搜。

尹誠在今天報案,妻子文清眉失蹤了。

微博照片裏的他,愁容遍布、憔悴不已,那個媒體報道裏的“翩翩君子”仿佛早已跟著妻子一起不複存在。

林溪不可置信:“怎麽會這樣……”

文清眉哭了起來:“我也是聽到有鬼說給這個號碼打電話就能打到陽間來。拜托了林小姐,求求你幫幫我,幫我找找我的屍體究竟在哪裏,我的頭也好痛,死前的事情我也都不記得了,隻剩下鑽心刺骨的冷。”

“林小姐,我看到過你以前的新聞,我知道你也是我們公司剛簽的新人,過得很不容易,所以如果你願意幫我,我可以讓我哥哥把我生前的代言全部給你。”

是啊,文清眉若是去世了,她手裏那些頂奢代言全都會流向市場,但凡給林溪一個,也夠她生活大半輩子了。

但是林溪開口:“我不要你的代言。”

文清眉愣住:“那你要什麽?”

林溪:“你的經紀人。”

代言這種事,都是由品牌方指定,哪怕有小的品牌願意接受林溪這樣的十八線,也不會有粉絲接受。

比起代言來,她現在更需要文清眉生前的經紀人——文墨,她那個傳聞中捧紅了半個娛樂圈的傳奇哥哥。

也是現在華興娛樂的高層之一。

林溪要是真的想和方岩解約、從方岩這個吸血鬼手底下全身而退,幾乎沒什麽可能。除非……她找到一個連方岩都忌憚三分的人。

文清眉那頭猶豫了下還是答應下來:“如果你能幫我找到我的屍體,我哥哥一定會幫你的。”

林溪點點頭,看看睡夢中的林霈齊嗎,準備掛掉電話,文清眉卻忽然叫住她,話語裏帶著猶豫:“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再帶我去見見阿誠,我……我有些放心不下他。”

林溪一一答應下來,她記得,過幾天《帝後》劇組要重新開機了,正好有尹誠的戲份,到時候找機會見他也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林溪就收拾好東西帶林霈齊一起出門,按著文清眉給的地址去找文墨。

文墨家住在市中心的公寓,林溪按照文清眉說的密碼,順利解開了大樓下的門禁。

因此,當她和林霈齊敲開文墨家大門的時候,文墨十分詫異。

“林溪?”

他是華興娛樂的高管,華興如今發展勢頭很大,他一般隻負責重點藝人的義務,根本不會和林溪這個十八線接觸。

直到林溪前幾天的醜聞爆出來,在微博熱搜上被人活活罵了三天,他才在秘書的提醒下,知道了他們華興娛樂注資的一個子公司裏還有這麽一個攀炎附勢的女明星。

加上親妹妹文清眉沒幾天就失蹤了,他顧著找妹妹,也就沒來得及清理林溪的事情。

但他疑惑的是,這裏是他的私人住宅,密碼更是隻有他的至交親人才知道,林溪是怎麽知道的……

林溪拉著林霈齊的手,禮貌地開口:“文先生好,我受您妹妹的托付,來見一下您,跟您了解下情況。”

“我妹妹?”文墨一聽到別人提到文清眉,眼裏終於有了些波瀾,“你有我妹妹的消息了?”

本來一直以為林溪別有所圖的文墨,趕緊換了神色,客氣地把林溪和林霈齊請進屋。

林溪看著文墨緊張激動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忍告訴他,他妹妹已經去世了。

“我妹妹聯係你了嗎?”

林溪點點頭:“嗯……她昨晚給我打電話了。”

文墨舒了一口氣:“太好了,她已經失蹤五天了,我們把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完全找不到她。但她既然願意給你打電話,說明她現在應該還活著。她人在哪兒啊?還安全嗎?和誰一起?天這麽冷,有沒有凍到……”

林溪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這一連串問題,旁邊的林霈齊非常體貼地抬起手,把電話手表湊到文墨跟前:“叔叔,你和清眉姨姨說吧。”

文墨看過去,小小的電子屏幕上立刻出現文清眉那張結滿冰霜的臉。

“哥——”

“清眉……”文墨一看到文清眉那灰白烏青的臉和右眼爆出的模樣,他心裏隱隱有個不詳的念頭,但他仍不願接受,“你、你是在哪裏化妝拍戲嗎?”

“哥,我沒有拍戲……我已經死了。”文清眉見到哥哥,情不自禁哭出來,眼淚一落下來,立刻詭異地凝結成冰渣子,粘在臉上。

“不可能!”文墨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轉頭看向林溪:“林溪,你在騙我,你想靠特效騙我,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好處對不對!”

文墨說到後麵,整個人已經快要崩潰。

林溪沒有回答。

房間裏隻有文清眉的聲音:“哥,我十二歲那年母親去世,我們家裏窮,連棺材都是你給母親親手打的;十五歲的時候,有男生跟蹤我,是你幫我把他們都趕跑;二十二歲的時候,我當了演員,我說有人騷擾我,你立刻就放棄其他事業,進娛樂圈做我的經紀人……”

文墨的眼圈已經紅得不行,這些,都是隻有他和他妹妹知道的事。

“哥,幫幫我好不好,我好冷,你幫我找一下我的屍體究竟在哪個地方,我現在真的冷得骨頭都發痛……”

文墨再也聽不下去,哽咽著開口:“別怕,不痛,不痛,哥幫你。就是你變成鬼,哥也護著你。”

文清眉忍著眼淚,不敢繼續哭,越哭,冰凝在臉上她越疼。

林溪看向已經哭得不能自已的文墨:“文先生,你再回憶一下,最近你妹妹有沒有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或者遇到什麽奇怪的人?”

文墨搖搖頭,準備開口說沒有,卻猛然一驚:“有!上個月的一個晚上,她去劇組探班尹誠,一個變態男人攔住過她,幸好那天我也去了,那個變態才嚇得跑掉。”

林溪皺了皺眉:“那個男人長什麽樣?”

文清眉補充道:“我記得,他半張臉上全是醜陋的傷疤,我們當時都以為是變態私生飯之類的就沒過多留意……”

林溪默然,看來《帝後》劇組重新開機,她必須進組去看看了。

問完基本情況後,文墨不好意思地跟文清眉提出請求:“那個,我能借下小朋友的電話手表,給我妹妹多打會兒電話嗎?”

林溪看向林霈齊,林霈齊不迭點頭:“當然可以!”

林霈齊把電話手表摘下來遞給文墨。

然而,電話手表剛放到文墨掌中,文清眉那頭的視頻立刻就斷掉了。

手表再回到林霈齊手腕上,又能繼續和文清眉通話了。

林溪愣住,看來這個電話手表,就像會認主一樣,隻有戴在林霈齊身上才有用。

文墨見狀,也明白了這其中的問題,他沒再要求小朋友配合他和文清眉通電話。

他和林溪約定好,他去調查那個變態男,林溪這邊也多和文清眉聊聊,看看她能不能再想起一些什麽事。

回到家後,林溪才想起來給醫院打電話過去,想問問聞陵恢複得怎麽樣了,結果醫院那邊的護士回她:“聞先生已經出院了。”

林溪:“出院了?誰接他的嗎?”

“對,一個中年人來接的,好像是他叔叔。”

“噢,好的好的,謝謝。”

林溪有些疑惑,不是說沒有親人了嗎?

現在棘手的是,她還沒有留下他的聯係方式,他這一走,到時候聯係不上她怎麽辦呢?那個神秘鬼的任務,她怎麽完成?萬一林霈齊又哭著要爸爸,她上哪裏去找……

林溪按了按腦門,算了,先把眼前文清眉的事情解決了再去找人,大不了就找醫院調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