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溪站在原地呆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立刻過去查看情況。
林霈齊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珠,嘴裏一直喊著“爸爸”。
林溪順著目光看過去的一瞬,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車底下,年輕的男人被困在雪地,哪怕閉上了雙眼,也能從這清瘦的輪廓裏依稀看出他漂亮的五官。
男人被凍得蒼白,皮膚似乎比這冰雪還白上三分。隻有額上已經幹涸的血跡,沾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紅與白的映襯下,好看得不似真人。
林霈齊哭著蹲下身,把手中的熱水袋塞到男人露出的手心:“爸爸……你快醒醒,和霈齊說說話……”
見男人沒有反應,林霈齊趕緊扭頭看向林溪求助:“媽媽,你快過來,爸爸暈倒了……”
林溪:“……”
林溪很想問問林霈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她未來的老公真的長得有這麽好看嗎!
林溪正準備叫住林霈齊問問,雪地裏就傳出幾聲男人清冷的咳嗽聲。
林溪轉身,正好對上男人睜開的雙眼。
黑而濃密的睫毛下,是輪廓深邃的眸子。
那眼裏帶著滿滿的淡漠和距離感,連視線都像冰一樣。
林溪對上的一瞬間,連心跳都忍不住加快,她連忙低下頭。
隻有一旁的林霈齊,哇地哭得更大聲了:“爸爸,我好想你……”
男人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熱水袋,熱水袋上麵還印著一個粉色的小豬佩奇。他又看了看陌生的小孩,神情淡漠:“你們是誰的人?”
“我、我不是誰的人,我是佩奇……”林霈齊想解釋,又想到了媽媽說的,現在爸爸還不認識他的理論,於是又委屈地低下頭,把後麵的話都咽了回去。
他討厭這個時代,爸爸不認識他了,媽媽也不疼他了……
林溪咳嗽一聲,找話掩飾:“我們無意中路過,看到你這裏出車禍了,我先救你出來吧。”
男人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那目光落在林溪身上,像是刀片一樣,一層一層地打量,一層一層地似要看穿她一樣。
良久,男人才出聲:“不用。”
不用,什麽不用?
不用救他出來嗎??
林溪正納悶著,不遠處的司機聽到動靜,立刻趕了過來,他看到虛弱的男人,直接拿起帶過來的小錘子砸了玻璃門,暴力打開了後座車門。
司機打斷林溪的話:“姑娘,我估計這人是車禍腦子被撞得不清醒了,我們直接把他扛下來吧。”
林溪點點頭,伸手要去扶聞陵,卻被聞陵避開。
他的眼神冷漠,語氣裏滿是抗拒:“滾。”
林溪愣住。
旁邊的司機氣了:“你這什麽人,我們明明是要救你,你還罵我們,還有沒有素質……”
林溪看了看聞陵蒼白的嘴唇,她咬咬牙,小聲說了句:“抱歉,我得把你救出來。”
說完,林溪自己彎腰伸進車裏,不顧他明顯的抗拒,伸手扶住他的腰,打算將他打橫抱起,“師傅,你幫我一把……”
林溪剛把手放到他膝蓋上後,她就愣住了。
為什麽,他小腿的西褲褲管——
是空的。
林溪手上僵住,原來林霈齊沒有騙她,他真的是依靠輪椅生活的。
她低頭對上聞陵壓抑又冰涼的視線,倉皇心虛地別過頭。
聞陵閉了閉雙眼,他掙紮著想要從這個女人的懷裏出去,卻沒想到整個人猝不及防摔到了雪地上。
臉碰到冰涼髒汙的雪水,凍得他生生發疼。
林溪趕緊蹲下來,想要再扶他起來,卻又不敢伸手。幸好司機從車裏找到了還沒被壓壞的輪椅,他推著輪椅跑過來:“把他扶上去吧。”
司機和林溪一左一右地將聞陵從地上扶到輪椅上。
整個過程中,聞陵都緊閉著雙眼,一語不發。
直到他終於坐上輪椅,司機和林溪才累得喘了口氣。
就在林溪以為可以推著他回出租車內的時候。卻沒想到,聞陵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裏,似乎帶著一股嘲諷。
下一秒,他直接按住電動輪椅的按鈕,輪椅迅速在雪地裏動了起來,朝著馬路中央,直直開去。
林溪驚恐地回頭,馬路前方正開過來一輛大貨車。
她這才意識到,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林溪趕緊追上去。
雪地裏男人坐在輪椅上,決絕地朝著大貨車衝去,他回過頭,看見寒風裏朝她跑過來的少女,臉上帶著被風刀子刮出來的潮紅,杏眼裏滿是不管不顧的倔強:
“你停下!”
聞陵抿抿唇,回頭看著即將到來的大貨車,沒有半分放慢輪椅速度的意思。
林溪看著越來越逼近的大貨車,她咬咬牙,加快了腳下的速度,終於——
趕在大貨車開過來的前一秒,她碰到聞陵的輪椅,用力將他推倒在公路邊。
大貨車呼呼與他們擦肩而過,風裏是貨車司機的咒罵:“媽的,不要命就死遠點。”
輪椅呼啦啦翻滾在地,林溪狼狽地摔倒在地,發出鈍鈍的悶響。幸好她用自己的半個身子接住了摔下來的聞陵。
聞陵半壓在她身上,看清楚了她因疼痛皺緊的眉頭,白皙肌膚上細微的絨毛還沾著薄汗,睜大的杏兒眼裏滿是無措。
他抿抿唇,默默從她身上下來。
林溪忍著膝蓋的痛意,從地上爬起來:“你幹什麽!你不要命了嗎?”
聞陵別過頭,悶出一聲冷笑:“是。”
“你!”林溪簡直氣得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她就知道,這十億沒那麽好賺!
這個人想死的決心可比她前些天大多了。她那純粹就是因為缺錢才不想活,現在有賺錢的手段了,有林霈齊要她養了,那些輕生的念頭早沒了,她比誰都惜命。
那他呢,他是缺什麽才不想活……
林溪看著這個男人,想說幾句勸他的話,後麵林霈齊已經和司機跑過來了。
林霈齊直接嗒嗒撲到聞陵懷裏:“爸爸,你痛不痛,有沒有被車撞到?”
聞陵看著懷裏這個陌生的小團子,他的喉結動了動,別過頭,沉默地推開林霈齊。
林霈齊好難過,爸爸還是不願意理他。
隻有司機看著這一幕,驚愕不已:“他是你爸爸?”
他又看了看林溪:“那就是你老公?”
林霈齊:“是!”
林溪:“不是!”
司機有些懵了。
“我不認識他們。”聞陵眼皮都沒抬一下。
林霈齊聽到這話,眼眶裏又開始蓄著眼淚了,但沒落下來。
不能哭,以前的爸爸說過,男子漢不能哭。
可是現在的爸爸說不認識他,他真的忍不住怎麽辦……
一股強烈的被拋棄感湧上心頭,林霈齊再也忍不住,轉過身,把頭埋進林溪的懷裏,小聲地嗚咽。
林溪連忙拍拍小孩子的後背,想要安慰他,但效果甚微。
幸好此時,救護車開了過來。護士從車上下來:“病人在哪裏?”
林溪:“這裏這裏!”
林溪趕緊和護士司機一起把不情不願的聞陵送上車。
一趟折騰下來,司機數著林溪給的錢,看著遠去的救護車,他還是忍不住納悶:“這一家子,真是古怪。”
——
醫院,病房外的走廊。
林溪和林霈齊在門外等聞陵的檢查結果。
醫生拿著病曆本從病房裏走出來,跟林溪囑咐:“其他都還好,隻是腿凍得很嚴重,看傷口,他應該才截肢了不到一個月,現在又凍了,很影響傷口的恢複。”
林溪愣住,他的腿……才不到一個月嗎。
她好像能理解為什麽他會那麽不想活了。
“謝謝醫生。”林溪猶豫著問出口,“那他的腿還有辦法嗎?”
“什麽辦法?你說是傷口愈合嗎?那個沒關係,不劇烈運動肯定能好的。”
“不是,我是說站起來……”
“那肯定沒戲。膝蓋以下已經全截了,除非安假肢,而且這也得要病人配合才行。”醫生頓了頓,補了句,“但我看病人這低沉的狀態,估計懸。”
林溪垂眸,連醫生都看出來了啊。
醫生把筆插衣兜裏:“記得去繳下費。對了,你們和他是什麽關係?”
這個問題把林溪問到了。
孩子他爸?未來老公?
但不管未來他們什麽關係,對她來說,他們現在都隻是剛認識一天的陌生人啊。
但在林溪猶豫的時候,林霈齊已經飛快地大聲宣告:“他是我爸爸!”
醫生看了眼林溪:“那你是他……”
林霈齊自豪開口:“她是我媽媽!”
醫生笑了笑:“看不出來啊,這麽年輕…行,那家屬就去繳下費吧。”
林溪隻有認命地跟著把錢結清。
回來的路上,林溪跟林霈齊確認:“你真的確定他是你爸爸嗎?”
林霈齊乖乖地點點頭:“爸爸是世界上最帥的爸爸,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林溪:“但你不是說他叫林陵嗎?現在這位先生叫聞陵啊。”
林霈齊說得天真自然:“我也不知道,但是爸爸以前說過,媽媽是他的心髒,我們都是媽媽的,媽媽給了我們一個家,所以我們都和媽媽姓林!”
林溪愣住,這,真的是那個冷漠陰鬱的男人會說的……情話?
林溪連連搖頭,她寧可相信林霈齊認錯了人,也不肯相信那樣一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塊會為了她把姓都改了。
兩個人走回病房門口前,林溪彎下腰看著林霈齊:“佩奇,我和這位聞先生想單獨聊聊,你在門口等我好不好?”
林霈齊:“那我想吃冰淇淋可以嗎?”
林溪脫口而出:“不行,冬天不可以吃!”
林霈齊先是難受地癟癟嘴,隨後笑著反應過來——太好了,媽媽還是那個媽媽!
“那我回去吃薯片可以嗎?”
“隻可以吃半包。”
林霈齊聽後,開心得連連點頭,乖乖地站在門口。
林溪推開門走進病房。
房裏的窗簾全被拉上了,光線暗沉。
聞陵半躺在床頭上,他的右手輸著液,左手伸長想靠近病床旁邊的小櫃子,小櫃子上放著一個水杯和水果,還有其他的常用的酒精棉簽一類東西。不知道他是想拿什麽,因為櫃子放得太遠,始終夠不到。
他有些吃力地探出身子,輸液管裏的液立刻開始有紅色的血跡回流。
林溪趕緊走到床邊櫃子前:“你是要拿什麽嗎?”
聞陵沒說話,目光落在水杯上。
林溪趕緊把水杯遞給聞陵。
聞陵喝了口水,卻沒有跟她道謝。
林溪有些尷尬,客套地找話題:“聞先生,你現在好些了嗎?”
聞陵這才放下水杯,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她。
頭頂芒刺般的視線,她現在才算是理解林霈齊說的“爸爸會冷冷地看著人”的意思了。
聞陵沒有回答林溪的問題,他問她:“為什麽要救我?”
林溪差點脫口而出,為了十億人民幣!
到底還是克製住了,她低下頭,組織了下語言:“任何人路過都會幫一把的,反倒是你,當時為什麽會直直地朝著那輛貨車衝過去?”
聞陵平淡無波地吐出兩個字:“想死。”
林溪沒想到他會回答得這麽直接,她扯了扯嘴角,試圖勸慰他:“人生總是會遇到大大小小的問題的,如果熬不下去的話,您也可以想想自己的親人……”
聞陵打斷她:“我沒有親人。”
林溪懵住。
無親無故,無牽無掛,現在甚至連健全的身體都沒有。
要讓這樣一個人活下去,除非給他新的希望……
林溪沉默了許久,閉了閉眼,像是豁出去了一樣說出口:“其實你有。”
聞陵驀地抬頭,認真地盯著她。
林溪頂著他視線裏強烈的壓迫感,硬著頭皮往下說:
“你有個五歲的兒子,叫林霈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