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最後答案

寧知遠沒有按旅遊地圖上推薦的路線走,他坐著有軌電車在城市中穿梭,興致來了便下去逛一逛,舉著手機隨意拍幾張照片。

拍得滿意的順手發給岑致森,像是有意給那個人的提示,等待著他來找自己。

空氣裏彌漫著咖啡和烤麵包的香氣,不時有不知名的琴聲和樂聲飄進耳朵裏,中世紀的馬車闊步街頭,隨處都可見吹泡泡的人,將陽光折射成七彩的顏色。

丹楓肆意鋪展開,是一種更豔麗的紅,與被風卷起的金黃落葉相得益彰,點綴了沿途那些風格迥異、名字也千奇百怪的建築。

他一路走一路拍,用鏡頭記錄下眼前這一幕幕。

在伏爾塔瓦河的河岸邊,有少女坐在堤上,專注在畫前方的查理大橋、水麵的天鵝和水上的白鴿,而她的身後,年輕的男人正用最溫柔的筆觸,在畫著她。

寧知遠駐足看了他們片刻,被這樣的畫麵觸動,拍下了一張他們的背影,也發給了岑致森。

“是不是挺浪漫的?”

岑致森回複過來:“看出了什麽?”

寧知遠:“愛?”

岑致森:“是愛嗎?”

寧知遠:“不是嗎?”

岑致森:“是。”

回完這一條,岑致森舉目四望,依舊沒有看到寧知遠的身影。

這一路過來,他跟隨寧知遠的腳步,走他走過的路,看他看過的景,也拍他拍過的那些畫麵,可惜總是慢了一步,或是寧知遠已經離開,或是他們在擁擠人潮中擦身而過。

——要真正找到寧知遠,從來就不容易。

得到岑致森肯定的回答,寧知遠慢慢揚唇,原來自己也終於能看出“愛”這樣東西,並不是他的錯覺。

他接著往前走,走上了前方的查理大橋。

站在橋上看漫天晨光倒映河中,光影如同在水麵翩然起舞,然後他在那些浮動的光影裏,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岑致森已經走到了他剛才拍照的地方,停步看那一對依舊專注畫畫的年輕男人和少女,用手中更專業的相機拍下那一幕。

寧知遠在同一時刻舉起手機,記錄下眼前他看到的畫麵,——視覺的中心,是岑致森。

之後他依舊沒有等對方,繼續往前走。

過了橋,又走了一段,便到了這邊的廣場。

這裏並沒有那句膾炙人口的歌詞裏的許願池,據說廣場中心那座名人雕像的底座,曾經倒是一麵可以貼心願貼的許願牆,現在已經被清理不允許了。

先前在查理大橋上,寧知遠還看到有遊客虔誠地觸摸橋上的浮雕,以祈求好運來臨,似乎也是屬於這座城市的傳說故事。

他當然沒這些小女生的心思,但人類總是這樣,試圖通過一些傳說和信仰,求得那些虛無縹緲的心理安慰,才會在每一座出名的城市裏,都有類似許願池、許願牆的存在,並流傳著那些能得到好運、實現心願的傳說。

一如他和岑致森上一回在夏威夷看到的大海龜,又或是在剛才走過的那座大橋上,真正的青銅浮雕即便早已被轉移至當地博物館,留在那裏的其實隻是替換以後的複製品,依舊有人篤信那些傳說故事,樂此不疲地嚐試。

也沒什麽不好。

不屑的人無非是不相信,寧知遠從前也不信,但是現在他開始信命,或者說相信命運這個詞。

是命運成全了他和岑致森,無論當年,還是現在。

既然不是他能選擇的,那便順從這樣的命運,畢竟他的運氣並不壞,甚至比絕大多數的人都好,何況命運饋贈給他的,也是他原本就最想要的。

寧知遠舉起手機,拍下麵前的雕像再次發給岑致森。

準備離開時他在雕像前的石階上坐著的人群中,看到了個陌生又有些眼熟的身影,對方也仿佛有所覺,視線落過來,盯著他打量了片刻,起身過來,主動與他打招呼。

“你好,還記得我嗎?我是岑致森的同學,我們以前見過麵的。”

幾分鍾後,他們在附近的街邊餐館入座,吃飯的點,對方點了個午餐套餐,問寧知遠要不要,說他請客。

寧知遠隻點了杯咖啡:“不必,我不餓,多謝。”

對方笑了笑,先自我介紹了,他和岑致森是大學同學,畢業之後留在了歐洲工作,一直沒有回國。

“我們那個學院中國人少,一共也沒幾個人,關係都還不錯,不過我跟岑致森關係不是最好的,他最好的朋友是葉行洲,你應該也認識吧,可能因為他們家世背景差不多,脾氣相投,所以聊得來,他倆現在都是大公司老板,我也很久沒聯係過他們了,確實有些相形見絀。”

對方兀自感歎著,寧知遠喝著咖啡不動聲色地聽,其實不太信。

他當年找人偷拍的照片裏,岑致森分明跟麵前這個男人很親密,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岑致森喜歡男人,所以印象深刻,他確實有些耿耿於懷,如果還有其他人在岑致森心裏占據過特殊位置。

但岑致森也說,他沒有談過戀愛。

“你和我哥當初應該不隻是普通同學朋友吧?”既然想知道,他便幹脆直接問了。

對方稍微意外:“他連這個也跟你說過?”

“沒有,”寧知遠擱下咖啡杯,“他沒說過,我知道而已。”

至於為什麽知道,他並不打算跟外人多說。

對方再次笑了:“我就說,我跟他的事好像沒什麽好特地說的,不過是恰巧我倆性取向一樣,他又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我主動追他,他也不排斥,就試著交往,但我倆還真算不上正兒八經談戀愛,畢竟根本沒有愛這個東西,也很快就結束了,他對我也完全不上心,遠不如對他弟弟上心。”

寧知遠淡淡地道:“是麽?”

那應該是他跟岑致森關係最淡漠的一段時間,將岑致森趕走後他們整兩年沒見過麵、沒聯係過,他想不出岑致森能怎麽對他“上心”。

“你可能不信,”對方說,“他那時總是跟我說到你,說你這個弟弟怎麽麻煩、難辦,讓他沒辦法,他似乎很苦惱不知道怎麽跟你相處,很多次拿起電話想打給你又一直猶豫,後來我聽煩了問他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他竟然說覺得我跟你有些像或許能了解你的想法,所以病急亂投醫。

“我聽完差點翻了白眼,讓他這麽想了解自己弟弟想法不如直接問,他卻說你從來不肯跟他說實話,問了也是白問,他通過你身邊照顧你的管家了解關心你的起居,卻不直接跟你聯係,我原以為是你不待見他,後來在畢業典禮上見到你,才發現我可能想錯了,像你們這麽別扭的親兄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寧知遠輕眯起眼,視線似乎越過了對座的人,落在對方身後的某一處,不知在想什麽。

半晌,他再次開口:“那句‘可惜你是他弟弟’什麽意思?”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像當年一樣仔細打量著他,眼神有些複雜,許久才說:“明天是我們一個同學的婚禮,我看新聞岑致森隨官方出訪這邊,他是不是也會去參加?你呢,你在這裏是跟著他一塊來的?你們現在又是什麽關係?”

寧知遠:“你剛才叫住我,是想問這個?”

“你當我好奇好了,”對方說,“你們家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跟他既然不是親兄弟,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可能?”

“為什麽會這麽想?”寧知遠問。

“直覺,尤其剛才你問我和他是什麽關係時,你好像很在意他的事,我的直覺應該沒錯,當年那句話的意思是,可惜你是他弟弟,也就隻能是他弟弟。”

寧知遠皺眉。

對方解釋:“我沒別的意思,並不是說他當年就對你有什麽想法,或者你對他有什麽想法,隻是感覺你們如果不是兄弟,或許會有其他可能性,我那麽說其實是些嫉妒吧,畢竟當初我真的挺喜歡他的,所以一直不甘心,後來在畢業典禮上才會故意跟你說那些,沒想到你跟他真的不是親兄弟,剛才在這裏看到你,更加肯定了我的直覺沒錯。

“岑致森這樣的人,表麵看似紳士風度十足,其實比別人更冷漠、更難動真心,好像隻有那個對象是你,才顯得合情合理、理所應當。”

寧知遠沒承認也沒否認,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沒有了和對方多聊的興趣。

即便不是真的談過戀愛,但他說的討厭岑致森身邊跟他親近的那些人,這一點大概這輩子都改不了。

視線落回麵前的咖啡,頓了頓,他道:“你說錯了。”

“說錯了什麽?”

“一點不可惜。”隻說了這一句,別的他不打算再解釋了。

當然不可惜,沒有過去那二十七年,他和岑致森不可能有現在。

他確實占了岑哲的便宜,他搶了岑致森這個哥哥,成了岑致森心中的唯一。

獨一無二這個位置,他永遠不會還給岑哲。

看出寧知遠沒有繼續跟自己聊天的興致,對方便也算了,吃完自己那份午餐買了單,最後說:“我先走了,明天婚禮再見吧。”

他好像已經篤定了寧知遠會跟著岑致森一起去,寧知遠抬了抬眉,沒再多說。

等人走後,他看了眼手機,半小時前岑致森發來消息:“來廣場上。”

寧知遠看著那幾個字,眼中浮起笑,回:“哥,作弊沒用的。”

先前離開廣場時,他告訴岑致森自己打算去附近吃個午餐,但這一塊餐廳酒館眾多,岑致森如果一間一間找,或許等他吃完離開都未必能找到。

岑致森沒再回複,寧知遠便也起身,準備去下一處。

轉身時腳步卻又不自覺地頓住,走向了另一邊。

廣場上比先前人更多,有街頭樂隊正在演出,自由歡快的樂聲吸引路人紛紛駐足。

岑致森也在其中,他不知幾時加入了這支樂隊,懷抱著一隻手風琴,隨性彈奏出那些輕鬆而愜意的旋律。

黑發黑眼、英俊高大的東方男人,是這支樂隊裏最特別且耀眼的存在,他隻是站在那裏,就已足夠吸引周圍看客的視線。

又一次的,寧知遠想到了那些神話傳說故事裏,關於美神的化身。

危險卻令人著迷,愛上他,便是萬劫不複。

一曲結束,岑致森忽然抬眼,朝著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寧知遠不確定岑致森有沒有看到自己,他站在人群靠後的位置,這麽遠的距離、這麽多的人。

但那一眼,他又總覺得,岑致森其實已經發現了他,卻按捺著,等他自己上鉤。

岑致森回身,和樂隊其他人說了幾句什麽。

下一曲,旋律出來的一瞬間,寧知遠已經聽出來,是卡農。

所以岑致森讓他來這裏,是為了親手彈奏這一曲給他。

先是一段手風琴的獨奏。

一個音符追逐著另一個音符,織構出史詩級的音樂篇章和回憶的網。

那些叫人迷醉的畫麵在這張網裏一再浮現,——是傍晚的辦公室窗外浮動的雲霞和燈火,是夏日的婚禮上漫天傾灑的飛花,也是麵前這個人再次抬眸看向他時,深色瞳仁裏藏的溫柔與多情。

廣場上有人揮起了泡泡,七彩的泡泡隨風四處飄散。

樂隊開始合奏,如同一場盛大的音樂讚禮,讚美一切美的事務,讚美愛情。

身前的人來來去去,寧知遠前方的位置逐漸空了出來,他沒有離開、沒再躲藏,心甘情願地走上前,走到了岑致森眼前。

那個他問過很多人的問題,在這一刻終於有了最後的答案。

酸澀又甜蜜,牽腸掛肚、心心念念的,

並非隻想要那個人高興,也是他自己的感受,

隻對那個人生出的依賴和占有,

在生命之初就已認定,跟別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想到那個人時從心裏生出的笑,

想要那個人愛他,也想愛那個人,

不會消失的,

愛情。

所有的答案拚湊出來,唯一指向的結果都是岑致森。

隻有岑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