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生而一體
街頭音樂會結束,圍觀路人各自散去後,岑致森將手風琴歸還給樂隊,走向了幾步之遙的人。
寧知遠站在原地看著他走近,含笑的眼中逐漸落進了更多斑駁細碎的光。
直到那個人到他身前站定:“現在,約會嗎?”
寧知遠看到他眼裏自己的影子,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說:“好。”
他們相擁在一起,笑聲落近彼此耳邊。
並肩走出廣場時,岑致森側頭問身邊人:“你怎麽突然來了這裏,也沒跟我說一聲?”
“來度假的,”寧知遠回答,完全地放鬆下來,“順便和我男朋友約個會。”
他第一次用“男朋友”這個詞,岑致森揚了揚眉:“我還沒吃午餐,陪我一起吧。”
寧知遠:“剛好,我也沒有。”
進餐館坐下點了餐,寧知遠拿起岑致森的相機,翻了翻他早上拍的照片,發現每一張竟都是自己之前拍過的畫麵,不禁失笑。
“為什麽要拍我拍過的一樣的景?你有意思嗎?”
“挺有意思。”岑致森順著他說,用和寧知遠同樣的視角去看世界,他好像能發現更多新奇有趣的東西,很有趣的體驗。
“不過有一張你肯定複製不了。”寧知遠略得意道。
岑致森不信,寧知遠將手機遞過去,是他站在查理大橋上時拍下的,正在拍別人的岑致森。
岑致森笑了:“好吧,這張確實拍不了。”
他在拍別人,而寧知遠在拍他,如果那一刻他回頭看到寧知遠,他的鏡頭也會毫不猶豫地轉向。
“岑致森,”寧知遠收回手機,看著他說,“剛我說錯了,我是特地來跟你約會的。”
岑致森喝了口咖啡,心情格外好:“我知道。”
寧知遠:“嗯。”
別的已不需要再說,他們都明了。
吃完午餐,繼續在人潮熙攘的街頭漫無目的地遊逛。
寧知遠想到件事情,問身邊人:“你還會玩手風琴?”
“念大學的時候玩過一陣,”岑致森偏頭,“你不知道?”
寧知遠:“真不知道。”
他原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岑致森,其實差得遠了,很多事情都是他不知道的,岑致森私底下的另一麵,他現在才有機會真正看到。
還是有些可惜,浪費了這麽多年的時間。
“在想什麽?”岑致森問他。
寧知遠笑了笑:“要是知道你會這個,我肯定也去學了。”
“想學我可以教你。”岑致森說。
“算了,我比較想看你玩,岑致森,你站在那裏拉手風琴的模樣,特別帥。”
寧知遠笑著豎起大拇指,這是他第三次這麽形容岑致森。
——在台上演講的岑致森、接受記者采訪的岑致森、佇立街頭拉手風的岑致森,在他眼裏都是最帥的。
岑致森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那些炙熱的、不加掩飾的愛意,翹起唇角:“嗯,去別處看看。”
他們重新坐上有軌電車,寧知遠舉著岑致森的相機,一路拍窗外沿途的城市街景。
岑致森坐在他身邊,目光專注地停在他臉側,忽然問:“知遠,我們是不是從來沒有拍過合照?”
寧知遠神色一頓,回頭望向他,思考了一下,說:“單獨的我們兩個人的,沒有。”
挺荒謬的,做了二十七年親兄弟,從小到大,竟然連一張單獨的合影都沒有。
岑致森一歎,拿過相機,牽住他一隻手:“走吧。”
他們在下一站下了車,不知道到了哪裏,往人少的巷道裏去,沿著高高低低的石階朝上走,兩邊的矮房外牆上全是各式顏色鮮豔的塗鴉。
這條巷道或許不知名,幾乎看不到遊客,偶爾才有一兩個本地人經過。
臨近日暮,晚霞籠罩整座城池。
他們在這無人的巷道間、夕陽的剪影下,拍下了第一張合照。
並無過分的親密,隻是簡單地並肩而立,站姿隨性,寧知遠一隻腳踩在更高一級的石階上,雙手攏在大衣口袋裏,嘴角銜著一抹笑,而岑致森單手插兜,就在他身側,同樣輕輕莞爾。
幫他們拍照的路人從前方高幾級的石階上下來,將相機遞還他們。
跟人道謝後,他倆一起低頭看了看,都很滿意。
“我好像沒跟你說過,”寧知遠說,盯著手中的相機,“我其實挺不喜歡拍照的,一直覺得照片裏的自己很假,所以你說我羨慕別人有成長紀念冊,其實也不全是那樣。”
岑致森:“我拍你,你沒有排斥。”
“你拍的不一樣,”寧知遠抬頭,“你拍的都挺好的。”
“這張呢?”岑致森問。
“也好,”寧知遠的眼神在暮色下出奇地柔和,“非常好。”
岑致森被他這樣的眼神觸動,抬起的手按了一下他肩膀,移到後頸處,停住。
寧知遠笑閉了閉眼。
岑致森貼近過去,吻住了他。
“知遠,”唇齒相依時,岑致森低聲呢喃,“回酒店嗎?”
“天還沒黑,”寧知遠笑著提醒他,“再逛逛吧。”
岑致森的呼吸略低,半晌,咽了一下喉嚨:“好。”
他們繼續往前,出了巷道,又走到了人多熱鬧的大街上,城市星星點點的燈火漸起。
在街邊找間酒館,喝上兩杯啤酒,隨便吃點什麽,聊聊天,是這裏人最休閑平常的生活。
他們也坐進了街邊的一間小酒館裏,喝當地特色的啤酒,配著烤肉和麵包,很愜意。
寧知遠的目光幾次落向岑致森戴了戒指的手,眼裏始終有笑。
岑致森說起明天的安排,問他要不要一塊去,寧知遠微微搖頭:“去不了,我明天就回去了。”
“明天?”岑致森驚訝道,“你今天來的,明天就走?”
寧知遠解釋:“工作很忙,這兩天是周末,才有空過來。”
本來是打算放個年假多待幾天,結果早上時接到劉潞電話,說有個大的母基金負責人周一想跟他們麵談,而且對方說隻跟他談,所以他必須回去。
“所以我們隻有這一晚?”
“嗯,就這一晚。”寧知遠可惜道。
岑致森的心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欣喜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兩天的時間,來來去去,就為了奔赴這一場和自己一起的約會。
他不再問。
一晚也已足夠。
從酒館出來,寧知遠看了眼旁邊的小巷子,瞧見裏頭亮著燈不起眼的小店,腳步一頓,示意岑致森:“去那邊看看。”
那是間紋身店,進門寧知遠隨意翻了翻樣例圖冊,像興致勃勃。
岑致森問他:“有興趣?”
寧知遠沒表態,既沒說有,也沒說沒有。
岑致森想起之前他們一起看電影時,寧知遠點著自己肩膀說紋一個什麽好看,他或許早有想法。
“我昨晚在來這裏的飛機上看了本書,”寧知遠繼續翻著圖冊,“你肯定也看過,是這裏的名作家寫的。”
岑致森幾乎立刻就猜到了書名:“你也看這種書?”
“打發時間,”寧知遠慢慢說著,“書裏提到柏拉圖的愛情理論,說人類本是四手四腳的一體,是神把他們分成了兩半,從那時起這兩半就開始在世界上遊**,相互尋找,愛欲便因此而產生。所謂的愛情,其實是對自身失去的另一半的渴望。”
“挺有道理。”岑致森認同說。
寧知遠:“確實有道理,但書的作者和柏拉圖都認為,另一半的自己是終生無法尋回的,畢竟這個世上隻有唯一的一個你,另一半的你早在你被創造出來時就已經失去了,所以缺憾也是終身的。”
他從那些圖冊上抬頭,對上麵前岑致森的眼睛:“那是不是說即便是認定的愛情,也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
岑致森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問他:“你覺得呢?”
寧知遠靜靜看著他,輕聲道:“我不覺得一定找不到,至少我已經找到了,哥,你就是我的另一半,不管我們原本的關係該是什麽,但如果命運注定了我會被創造出來,便也同樣注定了我會遇到你,你就是我的生來一體,所以我渴望你、渴望成為你,之前我一直遺憾自己永遠變不成你,其實我根本不必變成你,因為你本就是我生而注定的另一半。”
“知遠,”岑致森長久地凝視他,“你是在跟我告白?”
“是,我在跟你告白,”寧知遠說得堅定,“哥,我愛你,你說你一直都愛我,我也一樣,我愛你,從來都在愛著你。”
他的告白並不轟轟烈烈,在這樣的寒夜裏、異國巷道不知名的小店中,像隨口說出的一句稀鬆平常的話,卻比任何鄭重其事的儀式更讓人心動。
岑致森聽懂了,這是寧知遠的告白,唯一隻給他的告白。
他們是一樣的,無論當年現在,無論親情愛情,始終在愛著彼此。
岑致森:“所以現在,是愛情嗎?”
寧知遠:“是。”
是愛情,在這一刻,沒有任何疑問。
岑致森點頭:“知遠,你確實不需要成為我,你說我是你的另一半,那麽同樣的,你也是我的另一半,我愛你,絕不是退而求其次。”
他也看過寧知遠說的那本書,很早以前就看過,那時他對愛情不排斥不向往,沒遇到過能讓自己的動心的人,便覺得愛情這東西可有可無,看書時更生不出多少感觸來,唯一隻記得其中的一句話,——愛始於我們對一個人的印象開始詩化的那一刻。
從前他不知真假,但在老家祖宅的那一夜,當他站在那扇窗邊,看到坐在香樟樹下的寧知遠,腦子裏忽然冒出那些詩意的風花雪月,那時他便確信,他愛上了寧知遠,那就是愛情。
如果一定要用柏拉圖的愛情理論來論證,也許是從那一刻起,他停止了尋找,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他命中的另一半。
“我知道。”寧知遠說。
他也早就知道,岑致森的愛情,從來不是假的。
岑致森低聲笑了:“知遠,想不想做點瘋狂的事情慶祝一下?”
寧知遠正有此意。
和店裏紋身師仔細溝通過後,才開始。
黑色荊棘與火玫瑰纏繞,自岑致森的左側胯邊蔓延至寧知遠的右側腰後,當他們緊密擁抱、身體相貼時,紋身的圖案會拚成完整的一體。
岑致森這一側是莖和葉,寧知遠那一側是花,玫瑰與帶刺的荊棘纏繞,妖冶而罪惡,誘人迷醉沉淪。
離開時夜幕已然低垂。
他們沒有急著回去,漫步在白天走過的石子路上,四周燈火綿延成片,皆是暖黃的色調,漸次勾勒出遠近建築隱約的輪廓。
前方教堂的鍾聲傳來,一聲一聲叩響在心上。
廣場上有人接吻,有人高歌,也有人安靜在禱告。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岑致森一隻手攬著寧知遠的腰,比白日裏更親密的姿勢,沒有再放開。
即使隔著層層衣料,寧知遠也感知到了停在腰間的這隻手掌心的力量和溫度,腰側的皮膚還隱隱作痛,他卻從這種痛裏嚐到了極大的愉悅和滿足感。
他和岑致森都是骨子裏不安分的人,卻要裝作理性而克製,那些隱秘的瘋狂,隻有彼此能帶給對方。
所以他們是天生一對。
“下雪了。”
岑致森忽然說。
寧知遠仰頭,雪花一點一點飄落,在燈光映照裏顯出奇異的姿態,是今年冬天這座城市的第一場雪。
伸手出去,雪花飄落指尖,他垂眼看了片刻,兩指慢慢摩挲了一下,感知到了一點涼意。
上一次的初雪,他和岑致森開車去城郊的湖邊聊天一整夜,然後一起看了一場日出。
這一次他們在這座異國城市的街頭並肩漫步,關係已然有了這樣的轉變。
岑致森被他這有些孩子氣的舉動逗笑,側頭在他耳邊問:“現在回去嗎?”
寧知遠將手收回大衣兜裏:“走吧。”
回到他住的酒店,已經晚上十點多。
電梯的數字慢慢往上跳,不大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倆。
岑致森側身幫身邊人拂去肩頭雪花,小聲問:“明天幾點的飛機?”
寧知遠看他一眼,說:“早上九點多。”
岑致森讀懂了他這樣的眼神,輕聲笑:“飛了一夜過來,明早又要飛,還有精神?”
“岑致森,我是來跟你約會的。”寧知遠強調。
“嗯。”岑致森散漫點頭。
既然寧知遠樂意,他更樂意。
進門甚至沒有開燈,寧知遠迫不及待地靠過去,扯著岑致森的衣領將人推到門上,狂熱地親吻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