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會消失
車開向山頂,越往上視野越開闊,兩側高大密匝的綠植灌木之外不時閃現城市的燈火,這座繁華大都市的全貌逐漸展露在他們眼前。
前座的本地司機一邊開車一邊為他們做介紹,普通話說得比那位七爺還別扭些,寧知遠聽了幾句有些想笑,提醒對方專心開車就行。
話多健談的司機大叔還挺遺憾的,但老板不想聽他也隻能不說了。
後座寧知遠和岑致森各自坐在一邊,中間隔著些距離,寧知遠專注看著半落下的車窗外的夜景,山間夜風沒那麽燥熱,吹散了這一整日身上沾染到的那些渾濁氣息。
一隻手被握住,被身邊人捉著手指一根一根摩挲,他也懶得回頭。
想起那次那個關於“歸屬感”的話題,他好像又有了一點不一樣的觸動。
他看過很多座不同城市的夜色,有相似、有不同,最近才越來越清楚意識到,歸屬感這個東西未必就是他生在哪裏、長在哪裏,也許隻是他所依戀的那個人在哪,哪裏就是他的歸處。
慶幸的是,岑致森當初將他留了下來。
回握住岑致森的手,輕摸了一下他的戒指,寧知遠問:“要不要去喝酒?”
岑致森側頭:“之前沒喝夠?”
“也沒喝多少,”寧知遠提議,“找間酒吧吧,既然來了這裏,總得體驗一下這邊的夜生活。”
岑致森沒什麽意見,吩咐司機改道下山。
他們去了蘭桂坊,隨便挑了間酒吧,進門時寧知遠收到那位況先生的消息,也邀他喝酒,寧知遠隨手發了個定位過去。
岑致森神色略微妙:“喝酒還邀別人?”
“這幾天況先生幫了我很大的忙,”寧知遠解釋,“要沒有他我哪能接觸到那些大人物,多個人脈多個朋友沒什麽不好,請他喝杯酒應該的。”
岑致森抬起的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沒再說什麽:“進去吧。”
他們坐到吧台前點了酒,況耀廷不久便到了,先跟寧知遠打了招呼,目光轉向岑致森時,一頓,說:“本來以為明日才有機會跟岑總碰麵,沒想到下午我們一起看了馬,現在還能一起在這裏喝酒。”
岑致森語氣平淡:“多謝況先生這幾天對知遠的關照,他都跟我說了,你幫了他很大的忙。”
況耀廷看向寧知遠:“我幫了你的忙嗎?”
寧知遠自若說:“多謝。”
況耀廷笑笑:“不用,我的榮幸。”
岑致森皺了皺眉,不太喜歡他這語氣。
“你們想喝酒不必來這種地方,我可以帶你們去私人俱樂部,沒這麽吵。”況耀廷說。
“不,我們就是想來感受一下,”寧知遠笑道,“那些私人俱樂部、會所什麽的沒意思,喝威士忌還是要熱鬧的地方喝起來才痛快。”
況耀廷思索了下,讚同道:“你說的有理。”
他們閑聊起來,聊生意經聊其他,岑致森很少插話,但寥寥幾句,都與寧知遠默契十足。
兩杯酒下肚,寧知遠還要續杯,岑致森製止了他。
“別喝太多,一會兒又醉了。”
寧知遠微仰起頭,看著他:“哥,難得出來玩,還不能盡興些嗎?”
岑致森嗤道:“不想一會兒扛你回去。”
寧知遠閉眼笑了笑:“你哪次扛過我?”
況耀廷將他們自然親密的互動看在眼中,忽然提議:“光喝酒也沒意思,要不要去樓上桌球室玩玩?”
寧知遠問岑致森:“玩嗎?”
岑致森:“隨你。”
本就是出來打發時間的,寧知遠沒怎麽猶豫答應了下來:“去吧。”
起身時,他貼到岑致森耳邊提醒了一句:“這位況先生是高手,他說他以前還拿過全港斯諾克業餘賽前三,你確定要跟他玩?”
“地區業餘賽前三,那就是第三,一般般吧。”岑致森評價。
寧知遠被他的話逗笑:“哥,你不要自信過頭了。”
“那也不一定。”岑致森說。
“岑總會玩什麽?”上樓後況耀廷這次先問起岑致森,看似給他麵子,語氣裏卻頗有輕視之意。
岑致森沒理他,偏頭問寧知遠:“你想玩什麽?”
“九球吧,”寧知遠說,然後也問岑致森,“你跟況先生玩?”
岑致森:“嗯。”
九球九局。
搶到開球權的一方有利。
第一局是況耀廷先,俯身下去前,他問寧知遠:“你和岑總誰玩這個比較厲害?”
這次岑致森替寧知遠回答了:“知遠厲害,上次我們玩中式八球,我輸給了他。”
寧知遠也想起了上次,其實當時他們隻玩了一局,輸贏根本證明不了什麽。
況耀廷莞爾,沒有再問,俯身將白球推出。
這人確實是個高手,打球的風格和寧知遠一樣,很有耐性地反複琢磨,找準最完美的角度才會出手。
但岑致森卻沒興趣陪他慢慢磨,岑致森說自己玩這個全靠運氣,其實不然,他的技術也不錯,他隻是習慣了粗暴而直接的打法,雖然難免有失手的時候,但在氣勢上卻很能給人造成壓力。
況耀廷也感覺到了,差不多的年紀,能這樣讓他感受到壓力的人,岑致森大概是頭一個,很有趣。
打到第八局結束,兩個人竟然平手了。
最後一局開始前,岑致森去外接了個電話,讓寧知遠幫他開球。
況耀廷捏著巧克擦杆頭時,問寧知遠:“上次你來港城跟我玩這個,我們最後打了個平手,岑總我看他也挺厲害的,他真的輸給你過?”
“嗯,”寧知遠點頭,“他應該不是有意讓我,或者說我運氣不錯。”
“能問問嗎?”況耀廷看向他,他們各自站在球桌邊庫兩側,“你跟岑總,你們是一對吧?”
寧知遠沒否認:“況先生之前就看出來了?”
“直覺,”況耀廷道,“不怕家裏知道了,也跟劉太和劉生那樣接受不了?”
“怕當然怕,”寧知遠平靜說,“但因為怕就裹足不前,我和我哥都不是這樣的個性。”
“去年我們聊天時,你提到岑總,還不是這個語氣。”況耀廷頗遺憾道,“那個時候我並不認為你們兄弟會發展成這樣的關係,我其實也挺欣賞你的,原以為還有機會,今天看下來發現估計是不可能了。”
“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不是親兄弟,”寧知遠笑笑,接著說,“況先生,我這人毛病挺多的,隻有我哥知道還能容忍,算了吧。”
況耀廷也笑了:“你們倆挺特別的,我也有兄弟,我跟他們,不說兩看相厭,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知道,”寧知遠並不驚訝,“反目成仇的我也見得多了,我跟我哥以前關係也不怎麽樣,一定要說特別,可能還是成長經曆和性格的原因吧。”
“以前有沒有跟別人談過?”況耀廷問。
“談戀愛,沒有?”寧知遠搖頭,“沒興趣。”
“我倒是談過好幾個,不過像你這樣的還是第一次碰到。”對方道,語氣依舊是惋惜的。
寧知遠:“況先生,我能不能也問個問題?”
對方示意他隨意。
“大部分的人這輩子都不會隻談一次戀愛,”寧知遠說著,像確實很困惑,“如果每一次都是認真的,那這一次的愛情跟下一次,又有什麽不同?愛情這東西是不是一定會消失?”
況耀廷沒想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認真想了想,回答:“同與不同大概隻有當事人能感受,至於愛情是不是一定會消失,這個我隻能說沒有絕對,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愛情當然都會,但總有例外,至於能不能成為這個例外,除了運氣,還有個詞叫做事在人為。”
他說著再次笑了:“你問這個,是對岑總或者自己沒信心?這樣的話我或許應該糾正一下之前的結論,也許並不是毫無可能?”
“不,”寧知遠的聲音沒有任何猶豫,“沒有可能。”
如果他一定要愛一個人,隻能是岑致森,除了岑致森,不會有別人。
這是自他出生時命運被改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的。
岑致森這個電話打了挺久,再回來時寧知遠已經快幫他打完了這一局。
桌上隻剩九號球還沒入袋,球權現在在寧知遠這邊。
寧知遠在球桌後俯身瞄準了片刻,忽又抬眼,矜傲地衝停步在長桌另邊的岑致森道:“贏了這局算我的。”
岑致森低笑:“好。”
寧知遠視線落回目標球,幹脆利落地一擊擊出,球應聲落袋。
回到酒店已經快十一點,寧知遠打著哈欠打算回房,正要開門被岑致森伸手一攥,拉到了自己身前。
“哥,走道上有監控。”寧知遠懶聲提醒他。
“去不去我房間?”岑致森問。
寧知遠想起這人昨天在電話裏說的話,拒絕了:“在外麵,沒興趣陪你玩那些,而且我真的很困了,這幾天都沒睡好。”
“明天我去看項目,陪我一起去。”岑致森說。
“那是你們岑安的項目,我去做什麽,我下午得回去了。”
“明早去。”
寧知遠:“不去,趕不上飛機,我後天還有工作。”
“趕不上就改簽晚一班,”岑致森堅持,“你親手簽下的項目,現在建成什麽樣了,不想去看看?”
“……”寧知遠被他這句話說動了,“好吧。”
“去我那裏,”岑致森依舊攥著他,“不做什麽。”
寧知遠:“不做什麽你要我去你房裏?”
“不可以?”岑致森問他,“以前不是很喜歡跟我一起睡,現在給你機會要不要?”
寧知遠不想再說了,怪幼稚的。
回去岑致森房間他先去衝了個澡,岑致森也洗完澡出來時,寧知遠躺在床裏已經快睡著了,岑致森在他身邊坐下,手停在他頸邊慢慢摸了下:“知遠。”
“嗯。”寧知遠在半夢半醒間應了聲。
“為什麽問別人那種問題?”岑致森開口。
寧知遠眉峰動了動,睜了眼:“你聽到了?”
“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沒信心?”岑致森垂下的目光對上他,“你覺得愛情會消失嗎?”
寧知遠的神情在床頭燈下難得顯得柔和,甚至是有些遲鈍的,半晌才說:“不知道,我連愛情是什麽都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我說我對你的愛情不會消失,你信嗎?”岑致森認真說。
寧知遠皺眉:“你愛上我的時間,連一年都沒有吧,現在是頭腦最發熱的時候,你拿什麽做保證?”
“不是一年,是二十多年,”岑致森提醒他,“你說你以前是我弟弟時我不愛你,不是,我一直就愛著你,我承認我這個哥哥做得不夠好,但你不能否認我愛你。”
沉默過後,寧知遠問:“親情跟愛情是一回事嗎?”
岑致森:“人類的感情本質上都是一回事,區別不過是肉體上的欲望而已,別人是什麽樣我不知道,於我而言,我愛你,便會一直愛著你,如果這是例外,那就算例外吧。”
他也是最近才意識到,寧知遠說依戀他,其實某種意義上,他也在依戀著寧知遠。
一直以來會覺得寂寞的人,並不隻有寧知遠一個。
並非血脈相連,但寧知遠的存在,確實填補了他心底缺失的那一塊,是別人替代不了的。
寧知遠終於笑了:“岑致森,你可真會強詞奪理。”
“你被說服了嗎?”岑致森堅持問他。
寧知遠:“勉強吧。”
岑致森搭在他後背的手滑下去,鑽進他的睡衣裏,肉貼肉地捏了一下:“知遠,你之前教別人找個有格調的情敵刺激刺激對方,那位況先生,是這個意思?”
“你還記得這個?”寧知遠捉住他的手,製止住他越摸越過火的動作,“我都忘了這事了,你覺得況先生算情敵?”
“不算?”
“當然不算,岑致森,在我這裏,你沒有情敵。”
岑致森眼中笑意彌漫:“那你呢?愛情會消失嗎?”
他這個心機,甚至直接跳過了是不是、有沒有,問的是會不會消失。
寧知遠看著他的眼睛:“岑致森,你永遠都是唯一的。”
無論是什麽樣的關係,他們都是彼此特別、唯一的那個。
他沒有輕易鬆口,不是還想吊著岑致森的胃口,是他也想最終確認,那些糾纏自己這麽多年的過於複雜偏執的東西,在抽絲剝繭後,最後留下的,是愛情。
岑致森點頭,俯身與他十指相扣,吻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