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愛的沉淪

第二天一早,他們出門,和況耀廷一起前往位於屯門西岸的新遠洋貨櫃港口。

由況家的匯展航運和岑安聯合投資開發,獲得當地政府大力支持,聯通整個大灣區的大型智慧港口,僅僅一年時間,第一期的項目建設已初具規模,明年夏天之前就能竣工。

寧知遠落下車窗,看向前方煥然一新的港口景象,有些感慨。

去年他隨況耀廷來這裏看時,這片地方還不是這樣,如今各式的大型機械已經架構起,不遠處運控中心大樓拔地而起,半個月前才剛剛建成,玻璃外牆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輝。

寧知遠回憶了一下自己當時的心境,——野心勃勃、滿腔雄心壯誌亟待施展,那時的他或許怎麽都沒想到,今日的自己會是這樣的光景。

“到了,下車吧。”車停下時,身邊岑致森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寧知遠稍稍平複了心情,推開車門。

運控中心的負責人將他們迎接進去,在那工業風濃重、科技現代感十足的遠控操作室內,為他們詳細介紹和演示這些遠程控製平台的操作流程。

寧知遠對這些智慧化係統和交互平台十分熟悉,都是由岑安這邊提供的技術支持,就連這位負責人也是從岑安總部調來的,他還認識對方。

他當時簽完這個項目就從岑安離了職,後續的事情全靠岑致森親自盯梢對接,大概也隻有岑致森能跟上他的思路,將後續安排得井井有條,沒有浪費他簽下的這個項目。

之後他們走上了這棟十層高的建築的天台,眺望向前方海港。

工業機械再往前,是藍天、白雲,還有偶然飛過的海鳥。

日後這個港口正式啟動,這裏還會停泊遠洋巨輪,會有無數的集裝箱在這裏裝貨卸貨,這裏終將今非昔比。

寧知遠想起上一次他們來這,也是站在這裏,那時這個地方還是一座不高的山包,視野甚至不及現在廣闊。

這個瞬間他忽然就釋然了,至少現在他們看到的這一切,都沒有辜負他當初的那腔熱血,是岑致森將他的抱負延續了下來。

身邊人舉起相機,拍下了眼前的這一幕。

寧知遠偏頭看去,岑致森今天沒帶單反出來,他手中的是問這邊中心借的一台拍立得。

況耀廷在另邊聽人匯報碼頭建設的情況,隨行的下屬各自做著記錄,唯獨走到天台邊緣的他倆說起了題外話。

岑致森看著剛剛顯示出來的照片,雖然是拍立得,畫麵效果呈現一般,他卻挺滿意的。

寧知遠看了看,不是很明白:“你拍這個做什麽?”

如果是做記錄留底,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動手。

岑致森沒有回答,視線從照片移到他的臉上,看了一眼,又落回去,取出自己隨身帶的那支鋼筆,拔開筆帽咬在嘴裏,在照片的背麵寫了一行字。

然後他將照片遞給寧知遠,說:“送你。”

寧知遠低眼看去,他寫的是一句西語——

Este es un puerto.

寧知遠看得懂西語,他以前選修過這門語言,這句話的意思也很簡單直白。

這是一個港口。

他困惑的是,岑致森拍下這張照片、寫下這句話,說送給他的行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卻又顯得格外鄭重。

但岑致森的表情像並不打算解釋清楚。

寧知遠猶豫了一下,將照片收下,沒有多問他。

行程結束已近中午。

岑致森還有其他的工作安排,還要在這邊多待兩天,而寧知遠則要坐下午兩點多的飛機回去。

“我送你去機場。”上車前,岑致森說。

“你下午不是還有別的行程?”寧知遠看了眼腕表,“不用了吧,反正這裏到機場也挺近的,安排輛車送我去就行。”

“既然近那就讓我送你。”岑致森堅持。

寧知遠想想還是算了,懶得勸了。

他去跟況耀廷說了一聲,況耀廷聞言偏頭,看了眼後方跟助理交代事情的岑致森,問寧知遠:“你不等跟他一起回去?”

“不了吧,”寧知遠笑道,“我回去還有別的工作,他在這裏也有行程要走,我跟著他能幹嘛?談戀愛不是這麽談的。”

況耀廷理解點頭:“你倆確實跟一般人不一樣,我之前覺得你現在身份變了,會被他欺負,看來是我想多了。”

“不至於,腿長我身上,被欺負了我不會跑嗎?”寧知遠好笑說。

說笑了幾句,況耀廷最後道:“希望下次見麵時,能在你身上看到更多的驚喜。”

寧知遠再次笑笑:“賭馬贏一百萬這種估計很難了。”

岑致森也過來,很有風度地跟況耀廷握了握手告辭。

之後他們一起上車,往機場方向去。

車開出去,寧知遠正玩著手機,身邊岑致森忽然問:“我欺負過你嗎?”

寧知遠:“你怎麽又偷聽我跟別人說話?”

“不是偷聽,”岑致森說,“你們聲音本來就不小。”

他堅持問:“知遠,我欺負過你嗎?”

“你沒有嗎?”寧知遠提醒他,“摸著你的良心說話呢。”

小時候確實是有過的,但說是“欺負”,更多的是逗弟弟玩兒,後來越長大他們之間隔閡越深,連這種“欺負”的機會也都沒有了。

岑致森略想了想,說:“你要是肯讓我欺負,我是挺想欺負欺負你的。”

他說著側頭,落過來的目光裏全是意有所指,表情卻裝得挺正經。

寧知遠幾乎立刻就聽懂了,他說的“欺負”是哪種“欺負”,在什麽時候“欺負”。

他的哥哥,的的確確是個老流氓。

尤其是在他麵前,越來越不掩飾自己的本性了。

寧知遠忍耐著笑意,先移開了眼。

二十幾分鍾後,車開到目的地,剛剛十二點整。

岑致森看一眼時間,跟著寧知遠一塊下了車。

“先找間餐廳吃飯。”他說。

他們在機場旁邊找了間本地茶餐廳,等候上菜時寧知遠又看了看岑致森剛送給自己的照片,依舊瞧不出有什麽深意。

“岑致森,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岑致森給自己倒了杯茶:“剛不是也沒問?我以為你不打算問。”

寧知遠:“所以你打不打算說?”

“不打算,”岑致森搖頭,“你慢慢想,或者等我想說的時候再告訴你。”

“你有意思嗎?”寧知遠無奈。

岑致森看著他笑了聲,喝了口茶,身心愉悅:“難得能看到你不那麽無所不知,挺有意思的。”

寧知遠則是又氣又笑:“好吧,不說算了。”

他從自己的行李箱裏拿出本書,將照片隨手夾進去。

看到岑致森在喝茶,寧知遠也拎起茶壺,想給自己倒,被岑致森製止:“你別喝了,要不晚上又睡不著。”

“還好,昨天也喝了不少,晚上睡挺好的。”寧知遠說。

昨晚是他來出差這麽多天,難得好眠的一個夜晚。

還是不習慣跟人一起睡,但或許是昨夜臨睡前岑致森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他昨晚確實睡得還不錯。

小時候跟這個人同床共枕的記憶和熟悉感,已經在逐漸找回。

“茶你想喝就喝點,咖啡還是別喝。”岑致森提醒他。

“不——”寧知遠想反駁的話說出,對上岑致森的目光,改了口,“行吧,我知道了。”

他其實挺不喜歡別人管著自己,但這個人是岑致森,哪怕是像小時候那樣一遍一遍叮囑他,教他一些簡單的小道理,他也樂意聽。

吃完飯,快一點時,他們走出餐廳,岑致森的車在路邊等,寧知遠也打算進去機場裏。

很平常的一次送行,似乎也沒什麽好說的,互相點了個頭,岑致森先開口:“我走了,你回去了給我打電話。”

寧知遠:“嗯。”

他的注意力落向了街對麵,年輕的男女在街邊擁抱,他們的身邊立著行李箱,旁邊的出租車開著半邊車門,還在等客上車。

相擁中的愛侶始終不舍得分開,他們開始接吻。

岑致森轉頭,順著寧知遠視線方向朝後看了眼,再又落回麵前人。

寧知遠也收回目光,觸及岑致森看著自己的眼,笑了笑:“好像那才是送行的正確方式。”

“知遠,”岑致森也在笑,“我們都是出來工作的,隻是你工作結束先一步回去而已,需要那樣?”

“噢,那算了。”寧知遠說,語氣也不知是惋惜還是別的。

“不開玩笑了,我真進去了。”

說完這句他揮了一下手,算作告別,拉著自己的行李箱瀟灑離開。

岑致森目送著他,在寧知遠即將走進去時,忽又叫了一句:“知遠。”

寧知遠回頭,岑致森大步過來,伸手將他拉進了懷裏。

並不纏綿難舍,大力的擁抱,隻屬於男人與男人之間的。

僅僅一下,岑致森放開人,克製自己退開身。

寧知遠回神,笑臉在陽光下格外晃人眼:“所以這個算什麽?”

岑致森抬了抬下巴:“進去吧,回去見。”

寧知遠仍看著麵前人笑,沒說話也沒動。

然後他放開手中行李箱,上前一步,雙手摟住岑致森的脖子,側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再又退開。

岑致森一樣笑了。

這次是寧知遠說:“真走了,回見吧。”

他不再留戀地轉身,走進機場。

等候登機時,手機裏收到岑致森發來的消息:“一路平安。”

寧知遠回:“你安心工作吧,晚上聯係。”

岑致森:“落地先給我發條消息。”

寧知遠往上劃撥了一下他和岑致森的聊天記錄,之前不看不覺得,每天來回發幾條沒什麽意義的廢話,這麽久下來,竟也不知不覺累積了這麽多。

國內的聊天軟件他是在回國以後才開始用的,當時岑致森問他要聯係方式時,他隻給了手機號,說到底是在跟岑致森賭氣。

至於原因,他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了,可能隻是因為岑致森一句無心的話,也可能因為他身邊某個人,也難怪岑致森從前覺得他不討喜,他這人看似灑脫,唯獨麵對岑致森時,從來別扭又執拗。

想了想,他又發去一條:“剛有一句話忘了跟你說。”

岑致森回:“什麽?”

“今天看完這個項目,我挺高興的,這是我在岑安經手的最後一個項目,當時能順利談下來我花了很多心思,謝謝你重視它。”

新消息進來,岑致森看著這幾行字,靠著座椅閉起眼,無聲地笑了。

半分鍾後,寧知遠收到他回過來的“不用謝”,曲起的手指抵住唇,嘴角笑意同樣盎然。

登上飛機放隨身行李前,寧知遠拿了本書出來,打算一會兒起飛後看打發時間。

夾在書中的那張照片飄出去,掉落地上。

他伸手想去撿,被別人搶先了一步,路過他座位邊的人先彎腰幫他撿了起來。

對方是位上了年紀很優雅的外國婦人,拿起的照片恰是背麵,她的目光落過去時,順口念出了上麵那句西語。

“Este es un puerto,aquí te amo.”

寧知遠訝然抬眼。

對方將照片遞還給他,用英語說:“抱歉,恰巧看到了所以念了出來。”

寧知遠:“後麵那句?”

對方笑著眨眨眼:“這是一句詩。”

幾分鍾後,寧知遠看著自己手機屏幕裏搜索出來的東西,啞然失笑。

他確實沒有多少文藝細胞,不像岑致森,所以他也不知道,這其實是一首很出名的西語詩裏的一句。

Este es un puerto,

這是一個港口,

Aquí te amo.

我在這裏愛你。

他的視線落回手中那張照片,看著岑致森拍下的海港全貌,忽然有種感覺,這不是一句簡單的告白。

岑致森寫下這句詩時,或許已經察覺到了他那些起伏不定的心緒,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不隻是為了公司利益,岑致森重視這個項目,確實是因為他。

回想起那個人咬著筆帽,在海風中豔陽下為自己寫下這句詩的那一幕,那時岑致森握著筆專注的眉眼像依然在眼前。

從前覺得殘忍的,現在也變成了溫柔。

——岑致森愛他、認真在愛著他。

他的心髒因此熱意滾燙,不斷鮮活跳動著。

在前調之後,緊隨而來的東西,或許名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