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抱住了他
半夜寧知遠被渴醒,起身下床去桌邊倒了杯水,看到窗戶那頭還亮著燈,岑致森坐著看書的身影映在窗紙上。
淩晨一點多了。
他躺回**,側過頭,盯著那邊的影子發呆片刻,拿起手機。
“你還沒睡覺?”
“你也醒了?”
“起床喝口水。”
半分鍾後,那扇窗戶被推開,岑致森一手撐著窗沿,利落地翻身跳了過來。
寧知遠有些想笑。
小時候每一次翻窗戶的人都是他,如今卻是岑致森。
他躺著沒動,岑致森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低頭看向他。
“還不睡覺?”
“這不該我問你,這麽晚你還在看書呢?”寧知遠仰頭也看著他,慢吞吞地說,“又孤枕難眠嗎?”
“是啊,孤枕難眠。”
岑致森說得漫不經心,垂眼打量著這樣躺著的寧知遠,大概因為天熱,他睡覺時**上身,脖子上還有一點汗。
手貼上去摸了一下,寧知遠不出聲地看著他,也沒動。
岑致森的手慢慢往下,在寧知遠汗濕滑膩的皮膚上遊走。
撫摸的動作裏帶了些下流的意味,岑致森絲毫不掩飾對被他撫摸著的這個人的渴望。
寧知遠耷下眼睛,小聲說:“想睡覺。”
岑致森的目光落回他臉上,他的眼下有一片黯淡的青色,在外出差這幾天大概都沒睡好。
有些可惜。
收回手,岑致森俯身,在他心口落下了一個吻。
寧知遠睜眼看著頭頂木質的房梁,有一瞬間腦子裏放空,什麽都沒想,直到岑致森重新坐起來,看向他:“真想睡覺?”
他的嗓音略啞,寧知遠看到他睡衣領口處露出的那個印子,是三天前那個雨夜裏自己留下的,已經很淡了,抬起的手摸上去:“想。”
“那你睡吧。”岑致森說。
寧知遠看著他:“你坐這裏不走?”
岑致森:“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寧知遠也懶得再說了:“你愛坐就坐著吧。”
背過身去,他闔眼安然睡去,不再搭理了身後人。
岑致森倚坐床頭,安靜看著他逐漸睡沉。
聽著寧知遠慢慢平穩的呼吸,他一晚上起伏不定的心情在這一刻,終於漸漸踏實下來。
早八點不到,寧知遠睜開眼,院子裏傳來岑致森跟那位堂伯說話的聲音。
他起身,推開房門,岑致森聽到動靜回頭:“起了?還早,怎麽不多睡會兒?”
寧知遠抱臂打量著他:“岑總不會一夜沒睡吧?”。
“沒有,也剛起來,”岑致森笑問,“吃早餐嗎?”
“去買糖糕。”寧知遠抬了抬下巴,還惦記著岑致森昨天說的事。
岑致森:“行,你去洗漱換件衣服,我們現在就去。”
寧知遠再次走出房門時,堂伯已經先一步離開,隻有岑致森一個人在外頭等他。
他換了身休閑款的襯衣和長褲,額前的發絲上沾了水,岑致森遞手帕過來,他沒接:“算了,一會兒就幹了。”
岑致森看他兩秒,伸手過去,幫他把略長的頭發往後抓了一把,光潔的額頭完全地顯露出來。
寧知遠雙手插著兜,站姿隨意,也不動,由著他。
岑致森的目光一再地掃過他帶笑的眉眼:“走嗎?”
寧知遠看向庭中的那株香樟:“你昨晚說的,再測量一次,要不要?”
岑致森:“現在?”
“嗯,”寧知遠有些躍躍欲試,“就現在吧。”
他們一起走去樹邊,同時伸出手,合抱時指尖相抵,勉強能將樹幹圍住,仰頭看,樹枝間的光影稀疏,柔和傾灑下來。
然後他們都笑了。
“應該帶相機來,把岑總這副模樣拍下來,給岑安的人都看看,他們肯定大跌眼鏡。”寧知遠邊笑邊說。
岑致森:“也可以,我帶了相機。”
“真的?”寧知遠一聽有些意外:“你來這裏也帶了相機?”
岑致森點頭:“以後出門都帶著,想拍的時候隨時可以拍。”
“行吧,”寧知遠提醒他,“那去拿上你的相機,我們出門吧。”
之後他們出門,沿著清早無人的巷道走去這個小鎮的中心地帶,這邊要熱鬧得多,集市、學校、醫院和其他公共場所都在這頭的幾條街上,寧知遠想吃的那家糖糕店就在主街的街尾,旁邊都是賣各種早餐的小店鋪。
他們買了吃食,站在這邊街頭,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
“還不錯,不過跟小時候的味道好像還是不太一樣。”寧知遠舌尖舔了一下唇,大約確實是心境變了,他忽然想到小時候他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吃這種糖糕,是有一次跟岑致森冷戰,後來他的哥哥特地去買來這些甜食哄他,從此他才對這個味道念念不忘。
想起這些久違的記憶,寧知遠沒忍住笑。
身旁響起快門聲,岑致森將他這個表情拍了下來,問他:“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
“算是吧,”寧知遠由著他拍,眯著眼睛將最後一口食物咽下,“是挺開心的。”
以前他總是記恨著岑致森不好的那一麵,最近才越來越多地想起這個人好的一麵,有很多事情確實是被他刻意忽略,或者說遺忘了。
要是能再多記起來一些就好了。
他不想多說岑致森便也不追問,吃完早餐看看時間,八點多了,還得先辦正事。
爺爺奶奶的墳墓就在附近的山上,差不多每十年就要重修一次,工匠是他們堂伯幫忙請來的,老手藝人,岑致森付了三倍工錢,對方答應在明天他們離開之前把活幹完。
他倆在山上一直留到了午後,確定沒什麽問題後才留下堂伯繼續監工,先一步下山。
“這片以前是荒山,現在倒是不大一樣了。”一路往山下走,寧知遠打量著四周,舉著相機拍照隨口說著。
“後來都承包出去了,”岑致森示意他看前方,“前麵那片果園就是堂伯他們家的。”
寧知遠點了點頭。
印象裏滿是野草的荒山如今綠意盎然,稀奇的是他還記得小時候他和岑致森經常在這邊玩的地方,這麽多年了也還認得這裏的路。
那時他還沒有這裏的野草高,蹲下去便找不到人,所以每一次跟岑致森玩捉迷藏,贏得大多是他,他最喜歡的便是這個遊戲,每天纏著岑致森陪他玩,躲在暗處窺視他的哥哥,樂此不疲。
想到這些,寧知遠忽然側頭,看向身邊人。
岑致森挑眉。
寧知遠的唇角溢出一點笑,有些可惜,小時候的遊戲,現在不能再玩了。
下山已經下午一點多,他們回去鎮中心吃了午飯,之後找了間茶樓坐下,喝茶閑聊打發難得悠閑的一個下午。
這間茶樓建在流經整座小鎮的水巷旁,他們坐在茶樓二樓臨水的窗邊,品著茶,聽樓下的老先生拉二胡。
陽光細碎,風很輕,時間慢慢地流淌。
寧知遠興致勃勃地親手煮著茶,岑致森舉著相機拍了片刻窗外風景,目光落回,從寧知遠的眼流連到唇,再往下遊走到他幹淨修長的手指上,心神動了動:“知遠。”
“嗯。”寧知遠應,專注沒有抬眼。
“下一次,”岑致森問,“什麽時候能再見麵?”
寧知遠失笑:“哥,你怎麽總是糾結這個問題,這一次還沒結束,又開始想下一次?”
岑致森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一再糾纏這些,心口飽脹的熱意翻湧灼燙著他,他必須盡全力克製,才能讓自己表現得正常一些,不至方寸大亂。
一如昨夜,在徹底明了自己的心意後,他難得地失眠了,翻來覆去想著的都是寧知遠,從前的、現在的,哪怕這個人就在身邊、眼前,他也無時不刻地想念著他。
如果一定要說,他和寧知遠真正相處的時間太少了,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但除了幼時的歲月,之後便是長達十數年的漫長分離,後頭這些年他們的關係並不好,那些矛盾和隔閡日益加深,見了麵連互相點頭打個招呼都嫌多餘,不是陌生人勝似陌生人,他一直是遺憾的。
但過去已無法追悔,隻能往後彌補。
所以如今他想每天看到這個人,哪怕什麽都不做,隻是這樣坐下來一塊喝杯茶聊聊天,也是好的。
“下次什麽時候能再見麵?”岑致森堅持問。
寧知遠:“如果工作不忙……”
“以後每周至少出來跟我見兩次,再忙也總要吃飯。”岑致森提議。
寧知遠笑了聲:“岑總這麽霸道的嗎?你說我就一定要答應?”
岑致森看著他:“可以嗎?”
寧知遠被他的眼神打敗了:“好吧,我盡量。”
岑致森微微頷首,隻當他是答應了。
寧知遠將煮好的茶倒出來,遞了杯過來給他:“老白茶加了幾顆紅棗一起,降火的。”
岑致森:“降火?”
寧知遠眼中戲謔明顯:“嚐嚐。”
岑致森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無奈,接過茶杯。
“挺好喝的。”嚐過一口後,他中肯評價。
“我也覺得不錯。”寧知遠高興地說,繼續煮別的茶。
岑致森的視線跟隨他手上的動作,舍不得移開眼。
“你仔細聽。”寧知遠忽然提醒他。
一樓傳來悠悠揚揚的二胡聲,很熟悉的調子,寧知遠跟著哼起來,低低磁磁的嗓音,岑致森安靜地聽,連喝茶的動作都不自覺地放慢了。
是那首《甜蜜蜜》,上個世紀的經典老歌。
當年他們還一起看過那部電影,也是在這裏,那時寧知遠可能隻有六七歲大,岑致森也不過十歲出頭的孩子,夏日的午後閑來無事,他們去租碟屋借回前一天沒看完的動畫片,回來後才發現那一堆碟片中還夾雜了一部大人才會看的愛情電影。
小孩子總是有獵奇心的,所以那張碟片也被他們塞進了放映機裏。
寧知遠看得懵懵懂懂,岑致森卻已經能體會電影裏的那些故事和情感,**戲的片段時他下意識抬起手,想要擋住弟弟的眼睛,倔強如寧知遠又怎麽肯,堅持將他的手掰下,說哥哥能看他也能看。
結果他到最後也沒有看明白,便又纏著岑致森問電影裏的人在做什麽。
那時岑致森認真想了想,故作嚴肅地回答他:“他們在歌頌愛情。”
那是第一次,寧知遠知道了“愛情”這個詞。
過後這麽多年,他早已忘了當時的電影演了什麽,隻記得那個午後陽光很好,和今天一樣,還有哥哥的掌心撫過他眼睛時,略癢的觸感,以及,岑致森的那句“歌頌愛情”。
再就是這首歌的旋律,始終在記憶裏。
抬眸間相視一笑,那些久遠的回憶,並不需要特地說出來,他們都知道。
有一瞬間,岑致森看到光影悄然滑過寧知遠的眼,他眼中的笑沉入眼底,哼出的調子都仿佛被那些情緒發酵得愈發黏稠。
他就這麽定定看著,不想挪開眼。
臨近日暮,水巷逐漸披染上晚霞時,寧知遠放下茶杯:“走吧,回去了。”
他們並肩走下樓梯,木質的樓板踩在腳下吱呀作響,連心緒也是浮浮沉沉的。
走出茶樓才發現外頭下了雨,隻是小雨,細細飄著,便誰也沒在意,甚至沒有加快腳步,慢慢往回走,沿途欣賞著江南小鎮的雨中街景,偶爾拍一張照。
後頭岑致森接到他助理的電話,報告工作上的事,說了半路。
寧知遠跟在他身旁,幾次回頭看他,細雨中岑致森被打濕的側臉更顯英俊,他的眉頭微蹙著,又多了幾分冷感,寧知遠不太喜歡他這個表情,稍稍放慢了步伐。
岑致森的注意力全在這通電話上,便沒有發現寧知遠已經不知不覺退到了他身後,拉開了距離。
巷道的轉角處,寧知遠再次後退了一步,轉身退到了一旁的院牆後。
岑致森毫無所覺,依舊說著電話,繼續朝前走。
寧知遠看著他的背影走遠,低頭,視線落回。
他打量起四周,這個地方很熟悉,也是小時候他經常跟岑致森玩捉迷藏的地方,這麽多年了,這裏竟然沒什麽變化,附近的院落或許翻修過,大抵和從前差不多。
他的麵前是一堵圍起來的牆,有兩米多高,剛從前麵過來時,他看到這個院子的門虛掩著,應該荒廢很久了。
岑致森大概很快就會發現他沒跟上去,再回頭來找他,那就沒意思了。
惡劣的心思生出,寧知遠揚唇,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襯衣袖子卷起一截,相機掛上脖子。
借著旁邊一截更矮的牆做踏,他不慌不亂地爬上去,翻身跳進了院子裏。
下了雨的地麵濕滑,落地時踩偏了些,左腳腳踝處升起一陣鑽心的疼,大約是扭到了,寧知遠閉目在原地蹲了片刻,待到那陣痛感過去,才撐起身,四處看了看。
確實是個荒廢了的院子,到處雜草叢生,廢棄了的舊家具扔了一地。
他在牆邊撿了張相對幹淨的桌子靠著,抬眼看去,這邊的牆上有一道很大的裂縫,能看到外頭的巷子口。
青石板路上濺起淅淅瀝瀝的水,偶有行人路過,和記憶裏的那一幕重合。
調了無聲的手機屏幕上進來岑致森的電話,他沒有接,握在手中沉默地感受著機身震動的頻率,直到那邊掛斷。
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
他從那道牆縫裏看到了岑致森大步過來的身影,那個人腳步匆匆,走得很快,麵色緊繃著,顯出了幾分焦急和擔憂,最後停步在這座院子前的巷口處,徘徊著像在猶豫要走哪一邊去找他。
寧知遠一瞬不瞬地看著,雨水掛在眼睫上搖搖欲墜,黑而深的眼瞳裏平靜一片,隻有岑致森的影子。
他舉起相機,打開鏡頭,對準了牆外的那個人。
其實不過那麽幾分鍾,又仿佛時間格外漫長。
寧知遠看著牆外鏡頭裏的人,腦子裏閃過許許多多的往事,從小到大的回憶走馬觀花而過,好的、壞的,高興的、不高興的,全都和岑致森有關。
最後定格的畫麵,是那兩次的雨夜,他被岑致森抱在懷中,共赴那一場又一場癲狂極樂。
牆外響起岑致森的聲音:“知遠你在哪?出來!”
那個人開始挨間推這附近幾處院子的門,一聲聲叫著寧知遠的名字。
起初確實有些心慌意亂,在發現寧知遠不見了以後,這會兒岑致森已經意識到,寧知遠是故意藏起來的,像小時候他們一直在玩的那個遊戲,藏起來想要自己找到他。
“知遠出來吧,別玩了,雨下大了,我們回去吧。”
岑致森再一次說,聲音有些疲憊。
許久,寧知遠輕閉了閉眼,放下相機站直身,忍著腳上疼痛,艱難走向院門。
拉開門的那一刻,岑致森出現在院子外,正試圖推他這間的院門,四目對上,同樣的狼狽,眼神之間各自藏著情緒。
“你在做什麽?”岑致森啞聲問。
“玩個遊戲而已,”寧知遠說,“抱歉啊,讓你找了這麽久。”
沉默地對視,岑致森上前一步,做了他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他伸手用力抱住了寧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