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愛的感覺

寧知遠第二天去了淮城出差,參加那邊舉辦的一個風投論壇,順便實地考察兩個他感興趣的項目。

工作忙完已經是周五傍晚,岑致森打來電話,第一句便問:“在淮城?”

“你怎麽知道?”寧知遠“嘖”了聲,“我好像沒跟你說過具體去哪出差吧?你在我身上裝了監控?”

“猜的,”岑致森說,“淮城的這個論壇規格挺高的,我猜你肯定會去,岑安投資部也去了人。”

寧知遠:“我知道,碰到了,他們還跟我打聽有沒有什麽好的項目推薦,我問他們我眼裏的好項目跟岑安能看上的好項目那是一回事嗎?”

“是麽?”岑致森笑道,“他們應該隻是找話題想跟你聊聊天,大家都很想念你這位小岑總。”

寧知遠:“哦。”

岑致森帶笑的嗓音低了兩分:“我也很想念小岑總。”

“岑致森,”寧知遠提醒他,“我們周二晚上才見過麵。”

岑致森:“你也說了是周二晚上,今天已經是周五了。”

“好吧,”寧知遠無話可說了,“岑總有什麽精神需要傳達?”

岑致森笑了一陣,正經問他:“這次有沒有什麽收獲?”

“還行吧,”寧知遠坐進車中,懶洋洋道,“來的人挺多的,拓展了一下人脈,那些地方政府引導基金、大的市場化母基金,都是我們第二期募集時想爭取的目標。”

岑致森:“真這麽快就開始想第二期的事情了?”

“嗯,”寧知遠說,“未雨綢繆,我一貫這樣。”

“也不錯,早點做準備總是好的,”岑致森讚同道,“所以現在工作結束了嗎?”

“結束了,”寧知遠的聲音輕鬆起來,“明早回去。”

岑致森:“你現在在哪,具體位置給我。”

寧知遠轉頭看向車窗外,前方路口是淮城的某個地標性建築,他報出地名:“怎麽?岑總要來這邊跟我約會?”

“是,想去跟你約會,”岑致森問,“不知道小岑總肯不肯賞臉?”

“真的?”寧知遠這下真正驚訝了,“你也來了淮城?”

岑致森:“剛到。”

十分鍾後,岑致森的車開過來,寧知遠站在街邊等他,低著頭正在看手機。

都市燈火漸次亮起,岑致森透過車窗一眼看到他,寧知遠抬頭,目光隨之落過來。

陌生的城市,熟悉的人。

寧知遠走過來,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打量了岑致森一番,他的穿著很隨意,不像是過來工作的:“你怎麽今天來了這邊?不是因為公事吧?”

“不是,”岑致森解釋,“年初回老家時,爸說想給爺爺奶奶翻修一下舊墳,這事不放心交給別人,他身體不好免得他又特地過來,所以我來走這一趟,周日下午就回去,走吧,去吃晚餐。”

他們找了間比較安靜的餐廳,邊吃邊聊,說是約會,岑致森大概隻想找個人陪自己吃晚飯。

寧知遠問他:“你老同學不就在這邊,怎麽不去找他?”

“本來打算過兩天回去之前約他吃頓飯,”岑致森說著搖頭,“他家小朋友月底要去國外念書了,每天難舍難分,沒空出來應酬我。”

“你很羨慕你老同學?”寧知遠問。

岑致森想了想,回答:“有點吧。”

寧知遠彎唇,吃著東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岑致森不時將目光落向他,僅僅三天沒見,他確實生出了類似於想念的情緒,知道寧知遠在這邊,所以特地提前一天過來,就為了跟這個人一起吃頓飯,聊幾句天。

這意味著什麽,他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隻是還想最終確認。

晚餐快結束時,寧知遠再次問:“你是今晚就過去,還是明早再去?就你一個人?助理也沒帶一個嗎?”

“一會兒就去吧,直接開車過去,”岑致森說,“就我一個人過來的,家裏的事免得麻煩別人了,本來二叔還想讓他兒子跟著一塊來,我沒答應,來了也是幫倒忙。”

寧知遠好笑說:“他不也是想讓兒子抱好你這個岑家繼承人的大腿,你倒是不留情麵,半點機會不給,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工作結束了。”

岑致森:“真跟我去?”

“嗯,”寧知遠點頭,“好久沒去過了,去看看老宅院子裏那棵樹長成什麽樣了。”

“那行吧,”岑致森愉快道,“我們一起去看看。”

之後他陪著寧知遠回酒店拿行李,寧知遠交代了隨行的下屬明天先回去,和岑致森一起上車離開。

出發時是七點半,岑家老家在這邊的一個小鎮上,從淮城開車過去,差不多一個半小時。

上一次寧知遠去,還是他剛回國的那年,也是春節期間,跟著岑勝禮回來祭祖,那次岑致森去了國外出差沒有一起來,再上一次,已經是十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除了老宅庭中的那株香樟樹、門前那條濺起過水花的青石板路,還有更多年少時的記憶逐漸浮現,寧知遠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公路夜景,心神不由有些恍惚。

“知遠,”岑致森開著車,叫他的名字,“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吃的那家賣糖糕的店,現在還開著。”

“沒有吧,”寧知遠不太信,“我上回跟爸回去,那店就已經關了,都五六年了。”

“沒騙你,”岑致森說,“這兩年又開了,店老板夫妻倆先前跟著兒子來了淮城,住不習慣,又回去老家,把店重新開起來了。”

“真的?”寧知遠高興道,“那明天我得去買來嚐嚐,看還是不是跟小時候賣的一個味道。”

“好。”岑致森莞爾。

到目的地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不同於大都市的繁華,小鎮上這個點很安靜,幾乎聽不到聲音,連燈火都寥寥。

這個鎮子很小,常住人口隻有幾千人,年輕人大多去了大城市學習工作,留在這裏的多是上了年紀、耐得住寂寞的老一輩。

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因為出了岑勝禮這麽個社會名流而沾了光,岑勝禮發達後捐資給這裏修橋、修路、修學校,當地政府便也投桃報李,破例將早年收歸國家的岑家祖宅還給了他們。

說是祖宅,早先不過是一個破舊不堪的幾進院子,岑勝禮花大價錢請來知名建築師精心設計,按照江南園林式的風格徹底修繕一新,才有了如今的模樣。

但修得再好,除了岑勝禮這個念舊情的,其他岑家人看不上這裏,除非岑勝禮開口,沒有人願意回來。

當年岑家祖輩走得早,岑勝禮一個人帶大幾個弟妹,帶著他們去京市闖**,可惜岑家這些叔叔姑姑們各個本事平庸、私心卻多,並非良善之輩。岑勝禮的原配去世後,留下兩個丁點大的孩子,他忙著事業顧不上家庭,這些叔叔姑姑們麵上對岑致森和寧知遠照拂有加,私下那些有意無意的針對和挑撥,從他倆還是懵懂稚童起便未少過。

等到他們都長大逐漸明白過來時,兄弟之間的隔閡早已不可調和。

不過如今再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

下車時寧知遠四處打量了眼,好幾年沒來,這裏依舊是老樣子,仿佛定格在了時間的某個刻度裏,年複一年,始終如故。

來迎接他們的是岑勝禮的一位堂兄,他倆叔伯輩的人,這些年一直是這位堂伯幫忙看顧打理這座老宅。

對方幫他們將行李拿進去,岑致森跟人說了幾句話,表達了謝意,等人離開,他們才一起走進去。

知道他們要過來,這邊院子裏提前點了燈,進門寧知遠先聞到了幽幽花香,確實是記憶裏的味道。

他們沿著廊下走過去,那株香樟就在後院的庭中,蒼虯蔥鬱,正值花期,嬌嫩細白的花朵一簇又一簇堆滿枝頭,芳香撲鼻。

今天是十五,月色很亮,花枝間投下的月影便也格外動人,妖妖嬈嬈的,隨著夜風擺動。

寧知遠停步在廊下抬頭看了片刻,身邊岑致森問他:“跟以前看感覺有什麽不一樣?”

“這樹好像沒有那麽高了。”寧知遠說,以前總以為遙不可及的,如今似乎伸手就能觸碰,確實不一樣了。

岑致森笑了笑:“嗯。”

“似乎也沒有以前看著那麽粗壯。”寧知遠接著說,有些不確定。

“想不想再測一次?”岑致森提議。

寧知遠想起小時候他們一起牽著手,試圖將這株香樟圍住的滑稽模樣,唇角上浮:“明天白天再說吧。”

他說著回頭看向身後,是他和岑致森從前在這裏的房間,都亮著燈,提前收拾出來了。

視線掃過,寧知遠問:“你們過年來的那次,岑哲住哪裏?我那間嗎?”

岑致森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觸及他的目光,笑了:“沒有,還有別的房間。”

他知道寧知遠的意思,他倆的房間中間那麵牆上有一扇很大的窗戶,小時候寧知遠怕黑,岑勝禮特地讓人將房間設計成這樣。

那時他們幾乎每年暑假都會過來這邊,很多次寧知遠白天跟他鬧了別扭,半夜醒來照舊會翻窗去他房間,跟他擠在一張**睡。

那是隻屬於他們的回憶,不想別人參與,無論是誰。

寧知遠看回前方,嘴角的笑意更顯,大約是滿意他這個答案的。

說了幾句話,岑致森先回房收拾行李,寧知遠獨自又站了片刻,走去那株香樟樹下,在那裏的石凳坐下,那些月影便也爬到了他身上。

情人節的那個夜晚,岑致森給他打電話時,或許就坐在這裏,和他看著同一片月色。

寧知遠閉上眼,任由自己被這裏無處不在的夜風、浮動的幽香,和那些斑駁月影包圍。

岑致森推開窗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寧知遠坐在香樟樹下,閉著眼,沉醉風月裏。

岑致森的目光停住,想起前幾天看過的書中提到的一句詩——

「我不屬風月,風月比我癡。」

自認與風月無關,卻又為之意亂神迷,而寧知遠這個人,便是風月本身。

名為愛的感覺,就在那一念之間,終於確信。

到這一刻他才清楚意識到,他一直在羨慕別人的,究竟是什麽。

寧知遠睜開眼,遙遙望過來。

岑致森站在窗邊,始終凝視著他,他們隔著半個庭院對視,望進對方的眼底。

寧知遠起身走過來時,岑致森依舊有些怔神,直到寧知遠停步在窗前,含笑的眼睛裏清晰映出他的影子:“岑致森,你剛是不是在發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岑致森露出這種近似恍惚的神情,很稀奇。

岑致森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

他又想起了一句很土的情話,——今晚的月色很美。

柔和月色在寧知遠的眼尾暈開,確實很美。

岑致森忽然笑了,很輕快的笑,發自肺腑。

寧知遠不解:“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微微搖頭,“知遠,你剛坐在樹下,在想什麽呢?”

“想你當時給我打電話,是什麽樣。”寧知遠誠實說。

岑致森:“你覺得呢?”

“二月天,坐在院子裏怪冷的。”寧知遠也笑道。

“嗯,”岑致森認同說,“確實挺冷。”

“岑致森,”寧知遠的嗓音微揚,“很晚了,睡覺吧。”

有一瞬間,岑致森甚至覺得寧知遠這話裏有暗示和邀請的意思,但寧知遠的眼神過於坦**,確實隻是提醒他該休息了。

“還要我開著窗睡嗎?”他故意拿小時候的事情揶揄寧知遠。

寧知遠睨了他一眼,推開了旁邊那扇房門,走進去,走到了兩間房之間的窗戶邊。

岑致森也過來,依舊是一個在窗這邊,一個在那邊。

岑致森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寧知遠不緊不慢地將窗戶推過去,說著:“哥,我二十八了,不是五六歲的小孩。”

岑致森:“嗯。”

寧知遠笑著示意:“你睡覺吧。”

岑致森直勾勾地看著他,眼裏也有笑,直至窗戶在他們麵前徹底闔上。

窗紙上映出對麵人的影子,寧知遠笑看著,輕聲說:“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