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會愛人
走出房門,湯書傑有些欲言又止。
岑致森和寧知遠並肩停步在棧道上,一起研究著旁邊的一株熱帶灌木是什麽品種。
他倆人你一言我一語,態度自然親密,像自成結界。
寧知遠伸手想去摘一片葉子,被岑致森握住手背:“小心點,別碰,上頭有刺。”
“我知道,”寧知遠說,“我就看看。”
湯書傑:“……”
沒眼看。
他跟這兩兄弟也是打小就認識的,寧知遠剛學會說話那會兒,他看這小娃娃長得可愛,總想逗他叫自己哥哥,但寧知遠不買賬,被逗急了還會咬人,偏偏對著岑致森卻又一口一句“哥哥”叫得甜,態度天壤之別。
對,這位小岑總打小就是個心眼忒多的。
後來他們兄弟關係不合,岑致森每次提起他這個弟弟都是無奈,湯書傑還幸災樂禍過,結果現在竟然?
如果不知道岑致森的性向,他或許不會多想,但偏偏他知道。
岑致森身邊那些人,他也見過其中一兩個,跟寧知遠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真要說有什麽共通點,不知道都是男的算不算?
岑致森喜歡男人,他的這位沒有血緣的弟弟就是個男人。
“你們走不走啊?要看樹回來再看也可以吧?”湯書傑受不了地開口催促。
寧知遠回頭瞥見他,笑問:“之前怎麽沒聽說過你要結婚了?動作挺快啊。”
“是訂婚,結婚還早,”湯書傑撇嘴,“再說吧。”
岑致森也問:“既然不情願,為什麽要答應?”
“我爸媽的意思,”湯書傑不走心地解釋,“兩邊家裏定下來的,我自己其實無所謂,跟她私下裏聊過,她的意思也是無所謂,那就這樣吧,感情能培養就培養,培養不來各過各的好了。”
寧知遠聞言睨了岑致森一眼,像別有深意。
岑致森知道他在揶揄自己,說出櫃就直接出櫃了,完全沒有顧慮,也不在意長輩怎麽想。
但論到叛逆,他和寧知遠其實半斤八兩。
一隻手搭上寧知遠後背輕推了一把,岑致森說:“走吧,先去吃東西。”
幾個朋友已經在餐廳裏等他們,其中兩人帶了女伴一起過來玩,另一位則在飛機上搭上了女方那邊的一個女生,各自成雙成對坐在一塊。
湯書傑的未婚妻卻不在,說是跟朋友一起做SPA去了。
他們三人入座後,湯書傑左右看看,右邊是三對情侶,左邊是一對狗男男,明明訂婚的主角是他,倒顯得他才是落單的那一個,夠幽默的。
大家邊吃東西邊閑聊,從吃喝玩樂聊到做生意,這幾人都對寧知遠的那個風投基金很感興趣,問起寧知遠現在投了哪些項目,寧知遠隨口說了說,其中一人扼腕道:“早知道我也投點錢好了。”
寧知遠:“第二期基金募集的時候還有機會。”
湯書傑好奇問他:“你現在就開始想第二期的事情了?”
“兩年內吧,新一期的目標規模至少要翻兩倍以上。”
寧知遠從容說著,他總是有這樣的自信的。
便有人笑歎:“那到時候我們這種小打小鬧的個人投資,你大概看不上了。”
寧知遠沒否認,不想資金來源過於分散,後續的募資他確實會以出資金額大的機構投資者優先。
“你們要是肯多出些錢,也是歡迎的。”
岑致森看著他,微微一笑。
他就喜歡寧知遠這種絕對的自信,從前是,現在也是。
吃完飯,其他人去逛附近的夜市,湯書傑沒等到未婚妻有些鬱悶,想拉岑致森陪自己去酒吧喝酒,岑致森沒肯,把人帶回房,就在房外臨海的露台上喝,免得一會兒醉了沒法收拾。
寧知遠沒跟著,回了自己房間。
他獨自一人看了片刻夜景,想去泡澡時,發現岑致森送他的那個打火機不見了。
房中找了一圈沒有,他皺眉想了想,轉身去了岑致森那邊。
通往露台不需要經過岑致森的房間,走棧道過去轉個彎便是,寧知遠欣賞著夜景,腳步放得很輕。
“跟你無關,別問了。”岑致森的聲音隨夜風送來。
寧知遠停步,身影在夜色遮蔽下的牆後拐角處。
湯書傑灌了一大口啤酒:“我八卦唄,問問怎麽了,你跟那位,你倆到底怎麽回事啊?你倆雖然不是親兄弟,但是……不別扭嗎?大少爺你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連這種窩邊草也下得了手啊。”
“你都說了,不是親兄弟。”岑致森說。
“那你們這算什麽?”湯書傑自己不痛快,也偏要找他的不痛快,“你跟他上過床了沒有?你以前的那些伴,就沒有一個是跟你超過了一年的吧,其他人可以興致過了拿錢打發,他也行?還有啊,也是奇了,你弟我看他以前換女人換得比我還勤,他到底是怎麽被你騙到手的?你倆不是合不來嗎?”
“沒有合不來。”岑致森的嗓音淡了些,隻說了這一句,其他的似乎不太想回答。
“你這人根本就沒有心。”湯書傑嗤道。
岑致森沒再理他。
寧知遠在原地站了片刻,無聲一哂,轉身離開。
十分鍾後,他在餐廳前台處找回了掉落的打火機,剛要走,聽到有人叫自己,是之前在飛機跟他打過招呼的女人。
“你一個人嗎?”對方問,“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喝一杯?”
“不想喝,”寧知遠拒絕了,“打算去海邊走走,你要是有興趣,一起吧。”
從餐廳這頭走去海灘,隻要幾分鍾,入夜以後這邊燈火通明,人比白天更多。
細軟的白沙踩在腳下,入夜後海水的顏色變成了濃鬱的深藍,在夜火下顯出粼粼波光。
海風拂過發絲,吹起襯衣一角,寧知遠停步遙望遠處的海上燈火,海水的深藍便也融進了他的眼中。
“小岑總似乎心情不大好?”身邊的女人問他。
“沒有,”寧知遠笑了笑,“有些累了而已。”
“是麽?”對方頗遺憾道,“本來還想約你喝兩杯的。”
寧知遠偏頭看向她,微微揚眉:“喝兩杯,然後呢?”
女人纖細的手腕抬起,塗了亮色指甲油的指尖輕點上他的肩膀,壓低的嗓音裏多了些許調情的意味:“去不去我房間裏?”
寧知遠看著她,沒有回答,眼裏依舊有夜海的藍,像在透過她看別的什麽人。
或許也不隻她,還有更多早已淡忘的模糊麵孔,寧知遠隻是在想岑致森之前問的那個問題,是助興劑還是救命的稻草。
他不知道,他隻是覺得寂寞,一直以來都很寂寞。
“算了吧,”寧知遠說,“我有伴了。”
女人略微詫異,收回手,盯著他打量片刻,問:“談戀愛了嗎?”
寧知遠微笑搖頭:“沒有。”
露台上,湯書傑喝著酒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岑致森忽然開口:“你剛問我,興致過了怎麽辦。”
湯書傑打了個酒嗝:“是啊?你別說你想跟你那個弟弟談戀愛啊?”
岑致森靠進座椅微仰頭,望向前方夜下的海,將倒進嘴裏的啤酒緩慢咽下:“真有那一天,我也會等他先厭煩我。”
女人不解問:“有伴但沒有談戀愛?”
寧知遠反問她:“談戀愛是什麽感覺?”
“小岑總難道沒談過戀愛嗎?”女人笑了,“你這麽說多少人聽了得傷心啊?”
寧知遠想,他確實沒有,他好像,根本就沒有愛人的能力。
因為從小到大沒得到過多少愛,所以也不懂得怎麽去愛別人,無論是親情上,還是愛情上。
他能哄得岑勝禮開開心心,能跟寧正和孫曉清和睦相處,源於他性格裏的麵麵俱到,僅此而已。
他唯一在意的,甚至產生過執念的人隻有岑致森。
渴望著這個哥哥,又痛恨因他而遭受的那些不平,跟他爭跟他搶,為了贏過他,也為了讓他的眼裏有自己。
身世被岑致森親手揭開,他的失意或許絕大部分來自於被岑致森“拋棄”。
沒有了這層兄弟關係,他連追逐這個人的理由都一並失去了。
想遠走他鄉找回自我隻是借口,隻有他自己清楚,他那時已經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幸好,他在將要溺斃前,又握到了另一塊救命的浮木。
——他的哥哥,對他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他早知道岑致森喜歡男人,困惑過、不理解過,唯獨沒有想過在他們的關係轉變以後,岑致森會不露聲色地打上他的主意。
他並不排斥,甚至慶幸竊喜,他和岑致森之間,終於不再是他完全處於下風,如果這就是岑致森想要的,他樂意配合。
玩曖昧於他而言有如信手拈來,那些進退拉扯、你來我往,全在他的計算之中。
還不夠。
想看岑致森為他失控失態,失去冷靜,隻是這些而已,還遠遠不夠。
“談戀愛的感覺當然是酸澀又甜蜜,再加一些牽腸掛肚,還有身體上的欲望,隻要看到那個人,就忍不住想和他擁抱、接吻、上床。”
女人說著:“小岑總經曆過一次就懂了。”
寧知遠慢慢摩挲著手中的打火機,輕聲說:“是麽?”
和岑致森上床,他大概率得做下麵那個,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牽起唇角:“如果對方隻想跟你上床怎麽辦?”
“啊。”女人一時語塞,倒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太易得到的也多半易膩味,那就讓他欲罷不能、食髓知味好了。
寧知遠沒有了說的興致。
愛情這東西終究還是離他太遠了點,他隻是想要那個人眼裏有他、隻有他,無論是什麽意義上的。
後頭女人先一步離開,他獨自在海邊看夜景、吹海風,直到夜沉,喧囂歸於寧靜。
回去的路上已鮮能碰到人,路燈的光影和婆娑樹影交織,隨著不知哪個方向來的風一起擺動,寧知遠隻覺自己的心也飄飄浮浮的,直到他看到岑致森。
那個人就在前方的棧道上,那株灌木邊等他。
寧知遠停步,抬眼望去。
岑致森的身形高大,佇立在光與影的分割處,便顯得他的眼神如同能蠱惑人心,看向自己。
再之後岑致森走下了棧道,走近過來。
“去了哪裏?”
聲音貼近麵前時,寧知遠回神,嘴角有了笑:“你還沒睡呢?”
“去了哪裏?”岑致森又一次問。
“剛出去走了走,碰到了老相好,”寧知遠說話時,直勾勾地看著岑致森,“她邀我去她房裏,我去了,我們上了床。”
岑致森先是蹙眉,盯著他的眼睛,沉默了幾秒,側頭貼至他頸邊嗅了嗅。
寧知遠沒動,始終與他視線糾纏。
“騙子,”岑致森低聲說,“你身上沒有別人的味道。”
寧知遠:“也沒騙到你啊。”
“知遠,”岑致森呢喃他的名字,輕歎,“不知道拿你怎麽辦。”
寧知遠還是笑:“哥,這句挺土的。”
“真心的。”岑致森說,並不介意被他取笑。
他說得認真,寧知遠便也收斂了玩笑的心思,心神有一瞬間觸動,抬了眼:“你有在意過什麽人嗎?之前那些?”
岑致森看進他眼底,試圖分辨他這裏話裏的深意:“我似乎說過不止一次,我跟他們不是談戀愛的關係。”
寧知遠:“哦。”
“你如果一定要問,”岑致森說,“有,你。”
他也是現在才逐漸意識到,他對這個弟弟確實挺在意的,以前就是,雖然他這個哥哥做得並不好。
隻不過如今這份在意變了質,說出來似乎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寧知遠果然不信:“別逗了,騙、子。”
他有意咬重最後兩個字還回去,又像在揶揄人。
岑致森想起剛才湯書傑問的那個問題,如果有一天興致過了怎麽辦。他看著麵前這樣的寧知遠,忽然覺得,或許不會有那一天。
寧知遠是特別的,這個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二十幾年,無論是什麽樣的關係,他的痕跡都不可能抹去。
“以後就知道了。”岑致森說。
寧知遠抬手拍了拍他心口:“很晚了,回去睡覺吧。”
在棧道邊分手,寧知遠最後跟他道別:“晚安,哥。”
岑致森也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