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敗塗地
岑知遠聽明白了,岑致森嘴裏的“他”,才是真正的岑家人,他不是。
多麽荒謬。
話最多的那位二叔又開了口:“你自己看到了也不用我們再瞞著了,你不是大哥的兒子,當年嫂子生孩子時難產羊水栓塞,大家都沒顧上孩子,結果被醫院護士給弄錯了,幸好是致森發現了這事,才沒有一錯再錯。”
“知遠啊,不是我們這些叔叔姑姑們對你有意見,”另一位叔叔接著說,“但你確實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你在我們家這麽多年,也算占到便宜了,大哥本來都不想說出來,就是怕你會多想,你要是自己懂事一點,不該你要的東西就別要了吧。”
“夠了,你們都少說幾句,”岑勝禮出聲嗬斥他們,“跟你們幾個也沒關係,這是我自己家的家務事。”
小姑酸溜溜地接話:“我們還不都是為了致森和聰聰菲菲他們好,大哥你想想你自己另一個親生兒子呢,本來該他享受的東西都被別人占了,還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麽樣,他就不可憐嗎?”
“寧哲是京大的在讀博士,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計算機視覺應用,以後也可以進岑安,他該得的東西爸都會給他。”
岑致森對小姑說的“為他好”並不領情,寥寥幾句話成功讓在座的幾人變了臉色。
岑知遠還沒踢走,又多了個來分家產的,還是個有真本事的京大高材生,確實讓這些人始料未及。嘴上說著要認回自家人,他們隻想認回個安安靜靜的米蟲,而不是第二個岑知遠。
許嵐咬緊紅唇,忽然就有些後悔把事情鬧出來了。
“行了,你們都先回去吧,這事不許去外頭亂說,之後我自己會跟公司董事會報備。”
岑勝禮不客氣地下逐客令,連帶著把許嵐一起趕出了書房。
岑知遠仍在看那幾份鑒定報告,視線停留在第一份裏的“排除親子關係”那幾個字上。
後麵的那些爭吵他一句都沒聽進去,腦子裏冒出無數個念頭,最先想到的竟然是他助理之前在車上時,玩笑式說的那句“也許,憋著什麽大招吧”。
難怪他的動作越來越大步步緊逼,岑致森卻始終無動於衷,岑知遠恍然明白過來,或許在岑致森眼裏,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一直都在當笑話看。
所謂的憋著大招,原來是這樣。
“之前一直不告訴你,一是還沒有完全確定,二是我確實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跟你說,”書房裏隻剩他們父子三人後,岑勝禮主動與岑知遠說道,“這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不久,一開始也很難接受,但總歸是要麵對的,好在你們都已經成年了,沒有那麽多顧慮,我還是會把你當成我兒子,我不希望這事在我們父子之間造成什麽芥蒂。”
岑知遠沉默了一下,問:“我親生父母,是做什麽的?”
岑勝禮說:“他們家裏姓寧,兩口子都是高中老師,很有涵養的知識分子,你要是願意,我讓致森安排一下,過幾天我們兩家人一起見個麵吧。”
岑知遠:“不用過幾天了,明天周六,就明天吧。”
晚八點半,岑知遠走進鬧哄哄的酒吧,女人已經點了酒,在吧台邊等他。
岑知遠往高腳凳上一坐,長腿隨意搭著,視線掃過對方的臉。女人化了個很嫵媚妖嬈的煙熏妝,可惜今晚他提不起什麽興致。
岑知遠拿起酒杯,半杯加了冰的威士忌倒進嘴裏。
女人湊近過來,與他碰了碰杯:“小岑總今晚心情不好?”
岑知遠點了根煙夾在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半天才說:“你也叫我小岑總?”
“那應該叫什麽?”女人笑問他。
岑知遠又倒了口酒進嘴裏,放下杯子時透過玻璃酒杯裏金黃色的**,仿佛看到了自己頗顯頹唐的一雙眼睛。
“你知道為什麽別人都叫我小岑總?”
“因為還有一位岑總?”
“是啊,因為還有一位岑總,有他在我永遠是排在後麵的那一個,不過……”
“不過什麽?”
岑知遠看向目露好奇的女人,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笑了:“以後就不是了。”
女人不解:“為什麽不是了?”
“嗯,”岑知遠慢慢悠悠地說,“小岑總這個稱呼,要拱手讓人了。”
岑致森的電話進來時,岑知遠已經開始喝第三杯酒,看到來顯上的名字,他有些意外地揚眉,順手點了接聽。
“你在哪?”岑致森開口便問。
岑知遠:“有事?”
岑致森:“爸怕你出事,讓我打給你。”
“我能出什麽事?”岑知遠好笑說,“岑致森,你不會以為我想不開吧?”
岑致森還是剛才那句:“在哪裏?”
“約了朋友喝酒,你別管了。”
“地址給我。”
岑知遠沒興趣再跟他廢話,報了酒吧名,掛斷電話。
後頭他有些喝醉了,女人站起身,凹凸有致的身材貼近過去,吐息湊近他耳畔:“小岑總,去酒店嗎?”
岑知遠嗅到女人身上濃烈的香水味,抬手撥了撥她垂下的長發,迷離眼神盯著自指間滑過的發絲,慢慢說:“沒什麽興致。”
女人輕聲笑,吻了一下自己手指,沾了口紅的指腹印上他的唇,挑逗意味明顯:“去吧,我有辦法讓你有興致。”
岑致森過來時,恰看到這一幕。
岑知遠歪著身體懶懶散散地坐在吧台前,一隻手支著腦袋,指間夾著煙,另一隻手撥著女人的長發,跟人說笑調情時一副喝醉了的放浪輕浮。
岑致森走上前,曲起的手指敲了兩下吧台麵。
女人抬眸的同時,岑知遠也轉頭看去,像沒想到岑致森真的來了,他的目光放空了兩秒,仰起脖子:“岑總也來喝酒嗎?”
岑致森聲音冷淡:“走。”
女人看著岑致森欲言又止:“你……”
岑致森沒理她,再次提醒岑知遠:“回去。”
岑知遠頓覺沒趣,掐了煙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女人扶住他一側手臂:“小岑總你真要回去了嗎?”
岑知遠抽出手:“下次再約吧。”
岑致森轉身先走。
他們一前一後隔著半米的距離走出酒吧,冷風一吹,岑知遠感覺到胃部一陣強烈的不適惡心感,快步走去路邊,彎腰扶著電燈杆把喝下的酒全吐了出來。
半分鍾後,冰涼的礦泉水瓶遞到麵前,岑知遠抬起的視線裏看到扣在瓶身上的手,修剪幹淨的手指甲晃著他的眼。
愣了一下,他接過水擰開瓶蓋,回避了岑致森的目光。
岑致森是自己開車來的,車就停在路邊,岑知遠拉開車門坐進了車後座,側身靠著座椅闔了眼,從出酒吧起就沒再跟岑致森說過一句話。
岑致森也懶得開口,在路口等紅綠燈時,才從車內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後座的人,窗外進來的霓虹燈亮交替滑過岑知遠的臉,再沉入黑夜裏。
岑致森把車開回了岑家別墅。
他很少在這邊過夜,通常隻有周末過來陪岑勝禮吃頓飯,岑知遠這半年倒是每周有兩三晚會住在這邊,在岑勝禮麵前扮演孝順乖兒子,可惜白費了心思。
這會兒已經快十一點,岑致森停車時岑知遠便睜了眼,也可能根本沒睡著過。
沉默進門、上樓,他倆在這裏的房間都在二樓,斜對門。
岑知遠停步在自己房門前,在岑致森自他身後經過時忽然轉身,一步上前去揪住了岑致森的襯衣領子,把人推到了身後牆上。
岑知遠的手指收緊,黑暗中死死攥著岑致森,呼吸湊近過去:“岑致森,你是不是特別得意?用這種方式讓我一敗塗地?”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或許是醉了,但他不甘心,確實不甘心。
他明明,哪裏都不比岑致森差,卻隻能一直屈居岑致森之下,甚至從這一刻起他徹底輸了,再無贏過這個男人的可能。
岑致森用這樣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從一開始,就連爭的資格都沒有。
這一招太狠了,他毫無還手之力。
岑致森背靠著牆沒動,也沒推開岑知遠,突然亮起的感應夜燈讓他看清楚了岑知遠的雙眼,向來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眼中隻餘挫敗,甚至紅了眼。
燈亮讓岑知遠略微不適,無意識地閉了幾下眼睛,撞進岑致森看著他的目光裏。
沒有奚落沒有嘲諷,卻比這些更讓他難受。
他拚盡全力想要爭奪的東西,是這個人輕易就能得到的。
到了最後他像個跳梁小醜一樣被打回原形,依舊要承受這個人高高在上的俯視目光。
不平心緒激烈起伏糾纏,他被酒精灼燒過的腦子愈發不清醒,湊得岑致森愈近,試圖想要看穿對方。
直至香水的後調躥入鼻尖,不是女人身上的甜香,是完全不同的雪鬆沉香,摻雜了岑致森本身的氣息,讓這個味道更顯凜冽。
岑知遠一個激靈,理智回籠,驟然鬆手後退開,跟他拉開了距離。
岑致森終於開口,沉聲提醒他:“爸已經說了還是會把你當成他兒子,他都不介意,你在介意什麽?”
岑知遠垂下的眼睛藏起了情緒:“嗬。”
房門闔上後感應夜燈也隨之熄滅,岑致森又獨自在黑暗中站了片刻。
剛才燈亮的一瞬間,岑知遠看向他的那個眼神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
他莫名也有點想抽煙,揣在褲兜裏的手摸了一下煙盒,還是算了,轉身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