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可是沈夫人?”
在秋照又一次掀開車簾探看時,恰好被出宮門的肖培之見到,他打了馬上前。
無論陶知影再怎麽不想麵對此人,卻還是得礙於禮儀下去與他略做寒暄。
見他戴盔披甲,儼然是三衙內司衛士官的裝扮。
陶知影回過禮,道:“肖公子而今可是在大內任職?”
肖培之笑著回道:“肖某不才,在殿前司撈了個虞候的職務,教沈夫人見笑了。”
陶知影知肖培之在外一向是溫恭謙遜的樣子,可她卻很敏感地從他方才的話中嗅出些許得意之色。
陶知影心中暗襯,殿前司虞候可是從五品,也不知是他靠娶豐嘉玉得了好,還是因著五皇子的賞識。
肖培之隨即問道:“沈夫人這是在等世子?可需肖某派人為夫人通傳?”
陶知影婉言拒絕了。
“還是沈夫人賢惠貼心,世子真是有福之人,倒教肖某好生羨慕。”
肖培之語氣不無羨慕,還似摻雜了些落寞,應該是豐嘉玉不好相與。此刻若是其它官眷夫人,亦多亦少或會客氣地讚上幾句豐嘉玉,然對陶知影來說,這夫婦二人她都極為不喜,連敷衍上一兩句也欠奉。故而陶知影隻是扯了扯嘴角,並不回應他。
肖培之顯然也感覺到了。
他略詫異地揚了揚眉,這陶氏似乎對自己帶著似有若無的敵意,竟與那沈同晏一般倨傲…
隨即他又在心中不無惡意地笑了笑,待到事成,這忠武侯闔府都落不著好。
如此一想,倒是對她生出了幾番憐意,畢竟是個容色極盛的佳人,倒是與那秦府七娘子一般是個命薄的,倒是可惜了…
別過肖培之,陶知影便準備回馬車上繼續等著,正蹬上矮凳時,側身扶著她的秋照驚喜地喚了一聲“世子爺”,陶知影轉了身,見沈同晏帶著長落自身後步來。
數日未見,緩帶輕裘的沈同晏,一雙眼濃漆深邃,目光卻冷靜犀利透著寒光,似乎是白森森的劍影。
見他身形明顯有所消減,陶知影心感負疚,卻又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喚他:“夫君。”
無視她的眼波盈盈,沈同晏隻看了一眼肖培之離開的方向,悠悠地問道:“夫人何時與肖相公也如此相熟了?”
陶知影懵愕,自己隻是與肖培之說了幾句話而已,他怎麽就會想著二人相熟了?
可沈同晏目光沉沉不移,明顯是在等她的回答。
陶知影隻好回道:“夫君誤會了,肖大人方才路過,我隻是與他略寒暄了幾句而已。”
在陶知影回話時,沈同晏靜靜地盯著她。
她似乎很怕冷,哪怕是裹著厚厚的大氅,依然凍得鼻尖發紅,可饒是如此,她居然還圓潤了些,曲眉豐頰,亦是盡態極妍。
沈同晏想到自己夜夜難眠,她卻好吃好睡,行若無事,那股子憂煩惡氣又開始在他體內兜圈子。
他帶了些慍怒地笑道:“夫人好魅力,引得肖大人隻是路過,卻也要特意來與你聊上幾句。”
見他臉上蒙了陰雲,陶知影一窒,不知如何回應。
秋照見狀,忙轉身去車上提了食盒過來,囅然笑道:“夫人聽聞世子爺近來繁忙疲累,今日特意備了酒菜吃食,又親自來接世子爺呢。”
沈同晏隻漠然吩咐長落接過,便道:“若無其它事,夫人便請回罷。”
見好如此冷漠,陶知影有些慌亂:“夫君…不回府麽?”
沈同晏神情不變,語調平直:“突然想起仍有公務處理。”又盯著她道:“夫人還有事?”
陶知影咬了咬唇,躊躇道:“可否請夫君帶我見一見太子殿下?”
沈同晏眯了眯眼:“你找殿下有何事?”
陶知影心下忐忑發突,她道:“我想求殿下幫幫秦七娘子。”
沈同晏似乎冷笑了一聲:“恐怕這才是你今日來此的原因罷?倒忘了你慣來是個心善的…且說說看,你想殿下怎麽幫她?”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陶知影囁嚅道:“薑姐兒一直心悅殿下,我想求殿下納她做側妃…”
沈同晏聞言,瞬間射去兩束鷹隼般的目光:“你可是叫殿下公然與聖上作對?”
陶知影額蹙心痛:“薑姐兒而今痛不欲生,我實在心下難忍。況此事影響巨大,若聖上當真納了薑姐兒,那他自此便是個失德的君王,五皇子虎視眈眈,難保不會借此生事。可若薑姐兒嫁的是太子殿下,那便是表親結好,屆時可借此反轉朝評,隻說聖意遭誤,陛下本就是想給太子娶婦的,是底下人曲解了陛下的意思…”
沈同晏陷入沉默,他想,她對一個外人亦如此上心,對自己卻是漠不關心。
這些日子來,白日事忙,他尚可以不去想這些事,可是到了夜間,沒了往日的軟玉溫香,他一個人總是翻來覆去地輾轉難眠,即使好不容易睡著了,雜亂無章的夢境也充滿了她的身影。最可笑的是每日將醒未醒之際,仍是殘夢依人,膩膩不去。
他也不是沒有試圖想過自己這麽冷著她的目的,往後到底要怎麽繼續麵對她。
可是一開始想這些,便控製不住地想到那晚她死寂般的沉默,每一息都如雪水般冰冷凍人,慢慢將他心中的希望澆滅,再給他添上難堪和羞辱。
他對她情根深種,神魂顛倒,她奉上的卻隻有曲意迎合。數月的恩愛也換不來她情感上的回應,她或許還曾在心中多番嘲笑他的自作多情,憎恨他的強迫與黏人,甚至主動給他挑選妾室…
每每想到這些,他便憋悶不已,有時候,他甚至暗暗羨慕寡情的齊修,不曾對誰動情,便也不會被誰傷了心。
沈同晏心起憤激,讓長落將食盒遞回,道:“突然想起留荷今日曾說,要親自下廚做些吃食,讓我嚐嚐她的手藝,我不忍拂了她一番心意…這些,還是請夫人帶回去罷。至於其它事,夫人就不用操心了。”
陶知影心中一突,一種異樣的酸辣的滋味升騰到了鼻尖,她甚至感覺自己有幾息是失了知覺的,心髒都痹住了,她麵露哀色,顫聲道:“夫君…”
沈同晏卻不為所動,兀自說道:“再怎麽不情願,你我已是官家親自撮合的夫妻,既是我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今後還是莫學那些個上不得台麵的小娘做派,將這當家主母的端淑都抹了個幹淨,屆時丟的可是我侯府的臉。”
他猶不解恨,又續道:“日後你名下的庶子庶女可都指著你這個嫡母的名聲了。你若是言行不當被人指摘,沒得連累了他們。”
聞言,陶知影心中開始苦笑,她怎麽就忘了,沈同晏在麵對自己不喜的人時,這張嘴能有多刻薄。她喉中翻滾,心肺都絞成了一團。此刻迎麵接了他這番刺人的話,她才意識到,無論她再怎麽做,那個曾對她蜜語甜言百般疼愛的沈同晏,真的不會再出現了。
她閉了閉眼,將這些日子心間盤桓不散的希翼驅得精光,那是她仗著這數月恩愛而生出的妄想。
她滯澀道:“夫君教訓得是,妾身都記下了。今日是妾身逾矩,往後…再不會了。”
自己惡聲惡氣地說了這麽多,卻隻得了她輕輕的一句回應。沈同晏感覺自己似是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僅沒有獲得預想中報複的快感,反而扯得那股子施出去的力經了一個踉蹌。
見她行了禮便轉身要走,沈同晏略提了提聲道:“你這便走了?”
陶知影回頭看他,柔聲下氣地問道:“夫君可還有何吩咐?”
見她的雙眸忽然變得呆滯僵冷,沈同晏一愣,卻還是粗聲粗氣補道:“留荷近來伺候得很好,爺很是喜愛她,你去府庫裏選些好東西賞給她,日常吃食用物都挑好的送,不可…起薄待之心。”
陶知影恭敬無比地應了:“夫君放心,妾身省得。”
看她一幅低眉順眼的樣子,沈同晏心下冒起一股無名火,他不耐煩地擺擺手:“既如此,便回罷。”
陶知影又福了個身,這才帶著惴惴不安的秋照上了馬車。
二人站著目送陶知影的馬車走遠,長落有些不忍地低聲道:“世子爺,夫人看起來很傷心,您這樣對夫人…”
沈同晏斜了他一眼:“膽子不小,敢管我的事。”
當他好過麽?方才見她魂不守舍的離開,他的心也橫豎都不是滋味。
沈同晏抑製不住地憂煩悶倦,又有些懊惱地揉了揉眉頭。
罷了,還是等這陣子事過了,再與她好好談談罷。
回府的路上,陶知影神錯意亂,一路無言,往日流光泛彩的秋水眸蒙上了一層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