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寒微雪的冬夜,一顆顆孤懸的疏星零落地分布在黑沉沉的天穹中。

剛送走幾位心腹幕僚,五皇子便得到了有客來訪的消息。

待仆從領著那裹著風帽的身影到了近前時,齊瑞便認出了這是潘皇後。他心中一突,阿娘最是恪守宮規的人,怎地這個時候來了…

掀開風帽,雍容端雅,麵目溫慈的一張臉露了出來。

“阿娘。”

潘皇後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五哥兒,最近朝中可是有何要事?何故有深夜召見幕僚?”

齊瑞麵不改色:“正常議事罷了,倒是阿娘…深夜來訪,可是有何要事?”

潘皇後搖搖頭:“我兒…勿要拿話搪塞為娘,為娘雖久居深宮,卻也非那癡懵之輩。”

齊瑞靜靜盯了潘皇後一會兒,隨即笑道:“阿娘為何事勞心焦思?可是從哪處聽了些係風捕影之言,特來此質問兒子?”

潘皇後見他仍然鎮定自若,目中泛起哀色:“我兒,你與三哥兒都是你爹爹的兒子,為何一定要與他爭個你死我活?如今大局已定,萬莫做那招災惹禍之事。”

齊瑞慢悠悠道:“阿娘何意?兒子竟是聽不懂呢。”

潘皇後的嘴唇緊閉微微抖動,她顫聲道:“五哥兒,你可是要,要…”

齊修好整以瑕,目色中甚至帶上了些鼓勵:“阿娘但講無妨。”

潘皇後自齒間擠出那幾個字:“可是…欲篡逆?”

齊瑞聞言,撫掌大笑,竟然毫不遮掩道:“阿娘到底是知道了此事。”

潘皇後眼前發黑,她又駭又怒,伸手狠狠打了齊瑞一巴掌。

齊瑞的頭被打偏到一側,他低頭看著會兒地上的青石磚,才緩緩地轉回了頭,看著氣到直哆嗦的潘皇後,臉沉了下來,聲色俱厲道:“阿娘何必自欺欺人?您當真以為,我們兄弟彼此能雍睦無犯?就算他齊修如世人所說的那般弘毅寬厚,石寄藍又是什麽人,阿娘還不清楚?她能容您安穩地做皇太後?”

潘皇後怛然失色,沒想到齊瑞竟說得如此無所顧忌。她顫聲道:“我兒莫不是昏了頭腦?怎可說出此誕妄不經之言?”

齊修蹙緊眉頭,略拔高了聲音:“這麽多年,阿娘心中就無一絲怨怒?兒子卻是藏怒宿怨,胸滔難平呢。”

“他將此生愛意悉數奉予姑祖母,尊寵也都給了石寄藍那賤婦,阿娘您呢?除了一個皇後的虛名,又得到過什麽?”

“他此番執意要納姑祖母的孫女,又將您這個統領後宮的一國之母置於何地?”

“他輕薄無行,罔顧紀綱人倫,為一己私欲,強娶表侄女,逼死三朝老臣。行亂俗傷風之舉,逆天違理,綱常掃地,已是個虧德敗度的君王!”

潘皇後不可置信地搖頭,淚水隨著她眼下的溝壑蜿蜒而下,她痛咽道:“我兒,就當阿娘求你了,你臨崖勒馬罷,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齊瑞壓低了聲音,“方才您見到的幕僚,都是知道兒子計劃的,他們可就等著兒子登上那尊位,給他們加官進爵呢。若是兒子臨到此時卻生了退意…阿娘猜猜,他們其中…可會有人為了泄憤去告發兒子?”

潘皇後已是泣如雨下:“我兒,你可有想過,若是失敗——”

齊修截斷潘皇後的話:“若是失敗,兒子輕則流放、貶庶,重可當誅。不過…爹爹對兒子向來不喜…約莫是要給兒子治上最重的罰。”

潘皇後眸中已是懼色橫撞,她頓覺天旋地轉,齊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坐上了一旁的高椅。

朦朧冷寂,庭外是難得的月明如晝。

見潘皇後恢複過來,齊瑞才又說道:“兒子本不欲阿娘知曉此事,屆時哪怕兒子事敗,也是兒子一人之罪,牽連不到阿娘。可如今阿娘既知兒子之意,兒子便鬥膽求阿娘幫個忙。”

潘皇後已是心神不寧,她恍惚地看著齊瑞。

齊瑞笑得平靜:“兒子記得後宮凡添新人,則天子當晚當與皇後合膳。這也是阿娘少有的,能見到爹爹,與他一同用膳的機會罷。阿娘應該知曉,兒子所求之事…”

潘皇後騰的站立起來,不可思議道:“他是你爹爹,你,你是要弑父!”

齊修詭異一笑道:“阿娘聰慧,兒子謀劃的不是篡逆,而是篡殺。”

接著,那抹詭異的笑又幻作意味深長的笑:“阿娘莫不是忘了,爹爹是如何繼的位?”

他知道皇祖父是如何薨的,既然爹爹為子孫開了先例,那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不過子隨父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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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五皇子府上回來,肖培之興致高漲,徑直去了豐嘉玉房中,欲行**,卻被豐嘉玉斷然拒絕。

肖培之勃然大怒:“豐嘉玉,你到底何意?”

自打成親以來,除了洞房之夜外,她再不讓自己與之同榻。

豐嘉玉眼皮微撩:“怎麽?你那個出自勾欄的外室沒把你伺候舒坦?”

肖培之一噎,隨即以為她是醋了,殷勤地靠了過去,好聲好氣道:“為夫到底是個男人,需要泄火很正常,外麵的那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怎會對她上心?夫人莫氣,若你我夫妻和諧,為夫哪用得著去尋那等胭脂俗粉。”

豐嘉玉從容避開他伸過來的手,輕飄飄道:“夫君切莫誤會,妾身可是百般支持夫君為我多找幾個姐妹的。若嫌養在外邊不方便,夫君隨時可抬回府裏來,妾身絕不會怠慢,隻要夫君給我個清淨,往後還是少來尋我的好。”

肖培之雖然對豐嘉玉也沒有什麽感情,可哪個郎君樂意聽到自己新婚妻子如此大度的言論,他惱火地嘲諷道:“你可是還想著那沈同晏?不妨告訴你,他與那陶氏可是琴瑟調和,如膠似漆,我今日下值時,還在宮門口撞見陶氏特意等他。”

豐嘉玉正在通發的手一頓,她死死地抓著手中的木梳。

肖培之見她果然被自己說中心事,正要發怒,卻冷不丁聽她問了一句:“你們何時動手?”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意識到她問的是什麽,肖培之警惕起來:“夫人此話何意?”

豐嘉玉冷笑一聲:“何必遮遮掩掩,繼位詔書我已在祖父書房中看見了。”

她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通著發,漫不驚心道:“五皇子若成功移天易日…屆時你就算再受重用,也需向我祖父借力。”

未幾,她停了手,對著鏡子中的肖培之道:“夫君放心,我知你不喜沈世子,我亦恨那陶氏,夫君隻需告知我,你們行事的時辰便可,屆時這城中兵荒馬亂的…我自當要好生替沈世子照看他夫人。”

肖培之看著豐嘉玉在鏡子中的臉已有些扭曲,莫名不寒而栗,想起陶知影姣好的容色,他心下有些發癢,便摸了摸鼻子,訕訕道:“那陶娘子並未做什麽,夫人何必為難於她。”

豐嘉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與那陶氏有仇,心中恨煞了她,夫君便是憐惜美人,也該找對人才是。”

被她盯得發毛,肖培之隻好訥訥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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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六,忠武侯府皆忙著做著年節的預備活計,上上下下忙亂不堪。

陶知影雖不用管府中事,但餘味齋出了新春禮盒,因是第一個大節,官廨亦即將落成,她便決定借此機會親自去送禮盒,順便為雲瓦閣增增印象,加上雲瓦閣中隨之而來的諸多事務也需她與謝頤商定,又不方便將謝頤請到府中,故而她幾乎忙得殆無虛日,席不睱暖。

這日,才與謝頤議完事,她便準備去約好的官眷府上送禮敘話,謝頤見她連用茶水的時間都沒有,不由泛起心疼,便勸說她照顧身子,無需如此賣力,況且此次就已營造完成的官廨來看,雲瓦紙窗的效果極好,目前已開始有京中的官眷及富戶向他們下定,想來官廨完工後,這雲瓦紙不愁無人訂做。

陶知影隻笑著打趣道:“橫豎我在府中也是閑著。再者說了,鋪中的生意快些旺起來,我便能早些幫林哥兒把茹姐兒給娶回府了。”

謝頤長眸一暗,想起當初知道她被聖上賜婚嫁給忠武侯世子時,自己極度痛心拔腦,關在房中兀自喝了個酩酊大醉。

現下雖知她已嫁為人婦,可畢竟是自己暗慕幾年的女子,怎能真的灑脫到說放下便放下。

見他一幅惘然若失的模樣,陶知影也不再多呆,麻利地辭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