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旬後,北巡的嘉憲帝回了京。
沈同晏開始忙碌起來,嘉憲帝離京期間,五皇子已動作頻頻,現嘉憲帝回了朝,必定要開始發難了。
文德殿內,百官奏議完畢,正欲退朝時,明顯已暗投五皇子的參知政事豐德明,卻出言彈劾太子。
起因是定州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藥童案。
西南定州一戶賈姓豪紳癡迷長生不老術,他聽信了一群術修方士之言,派人從民間拐了一批五至十歲的小童,那批方士將小童們綁在一處名為潭湖的湖邊,每日給小童們生灌各種特製的湯藥,每月逢九日,便捉一名小童於亥時祭天後殺掉,再將小童兒的骨血煉為丹丸,奉予那豪紳享用。據說長期服用經此法煉製的丹丸,可保人長生不死,百病不侵。
此事震驚朝野,太子齊修著大理寺迅速告案,經刑部與審刑院定罪後,這一應案犯都被處以了極刑。
而豐德明之所以彈劾的原因是,此案公布審理結果時,考慮到幸存藥童的安全,齊修授意隱瞞了藥童名單,而豐德明借此指責齊修以情撓法。
沈同晏出列:“敢問豐大人年歲幾何?”
豐德明愣住,不知他何意:“老朽年逾古稀。”
沈同晏繼續問:“敢問大人,《尚書》中的五福,指是哪五福?”
豐德明不屑地回道:“沈世子莫非是在考本官的學識不成?《尚書》中的五福指的是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
沈同晏回道:“借大人言,考終命亦是世人所祈,而先賢老莊亦有雲“齊生死”,即無論生死,皆應順其自然。但天下追求“長生不死、百病不侵”的人何其多,秦皇漢武亦迷信妖妄,為此勞師動眾,生靈塗炭。定州此案一出,更是佐證了世人的這一隱秘私心。若真將一切據實公布,這批小童以後定要遭人覬覦,往後與家人再無安生日子得過。太子殿下視民如子,此乃仁善相護之舉,下官認為,並無不妥。”
豐德明辭嚴義正:“此案影響甚大,應當將一切細節公諸於眾。殿下應正法直度,既為儲君,君之言行,萬千官吏皆奉為圭臬,若每案皆循此例,如何確保這律法之公正?以情撓法,以理枉憲之風若延下,便是滋蔓難圖,綱紀恐因此而敗壞,則悔之晚矣。”
沈同晏肅容道:“豐大人是在暗指我大齊官吏無辨識之能,皆是蒙昧盲從之輩?還是在暗諷吏部官員古板迂曲不識變通?”
豐德明一噎,吏部乃六部之首,杜尚書又一向與他不對付…
豐德明忍怒道:“就算如此,殿下亦當謹慎裁定,召宰執大臣再三商議,如此武斷行徑,難免有攬權自專之嫌。”
沈同晏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大人亦言此案影響甚大,閭巷皆議之。既審理有據,此案亦於臨朝時集眾商議過,下官記得大人那日並未缺朝。”
“雖事急從權,但殿下亦是依律判牘,且選擇即刻處決悍犯,亦為平息民恨。吏部各司皆有查勘,此奏案大理寺可讞,大人若對其中程序存疑,翻看案卷便是,看看大理寺、刑部是否據案勘鞫,從錄用至結絕有無遵照規程。”
豐德明還欲開口,沈同晏已轉向了正首,對嘉憲帝揖手道:“陛下,關於大人質疑殿下攬權自專…臣亦有話說。”
嘉憲帝頷首,宦侍言奏。
“豐大人方才一番言論,可證明其能言善辯,口若懸河,非口拙之輩。縱是太子殿下平日思不出位,亦與豐大人交往甚少,但此番陛下出巡,遣殿下代政;殿下憂心遠行在外的陛下,亦因初次攝政,難免力有不逮,豐大人若早有此憂,自當對殿下勸誡之。豐大人為人臣子,應盡好臣子本分,戮力輔佐太子殿下,而非此般態臣行徑。莫不是早對陛下立殿下為儲君之舉心有不滿,而故意為之?然古人言: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今觀豐大人言行,卻不知在豐大人心中,是將陛下視作了哪一類君主?”
偌大的朝殿,四下俱靜。豐德明汗流洽衣,一時不知作何回複。
五皇子出列:“陛下,豐大人三朝元老,為我大齊殫精畢力多年,為人亦襟懷坦白,此番直言正諫卻遭詆毀,兒臣認為,沈世子言狂意妄,有不當之處。”
豐德明如脫桶底,連忙隨道:“五殿下所言極是,臣一片甘膽忠心,還請陛下明鑒!”
沉默半晌,嘉憲帝緩緩開口:“藥童之案,太子慈恤,無可非議。豐大人有犯無隱,至誠無昧,沈世子不得冒犯。隻眾位記得,太子乃眾望所歸,朕既立之,今後爾等需應天從人,盡心輔佐便是。”
說完,他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五皇子齊瑞。
齊瑞咬牙隨眾臣應下,眼底卻彌漫起深深的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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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知影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會收到豐嘉玉的喜帖,更叫她吃驚的是,她居然要嫁給肖培之。
她看著喜貼子,呆若木雞。
沈同晏一進房就樂了,妻子盯著桌上的一張貼,兩眼發直,可人得緊。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喚醒陶知影,故作不悅道:“這是在做什麽呢?還不過來給為夫更衣。”
陶知影回神,輕哼了一聲,卻還是起了身朝他走去:“不是有丫鬟嗎?盡會使喚我。”
沈同晏得意地擁著她往裏間去:“丫鬟粗手粗腳的,哪比得上夫人伺候得舒服。”
陶知影輕輕“呸”了一聲:“少在這兒打亂話,我看你就是喜歡折騰我,見不得我有點兒空閑。”
“夫人不喜歡被我折騰?嘶…”
沈同晏捉住掐她的小手:“大白天的就對夫君動手動腳,是否別有用意?”
陶知影氣得發笑:“還不是因為你毛手毛腳?”
“看來咱倆扯平了啊。”
沈同晏笑眯眯,心想與嬌妻在一處,鬥嘴也是閨房樂,可比在殿上與那些個雞皮鶴發的老賊說話要有趣多了。
陶知影正在給他抻著衣領子,聞言手略滑下一扯,沈同晏後頸被帶著往前勒了一下,他順勢將頭靠在了陶知影的肩上,用上了全身的力去壓她。
陶知影忙抱住他,發急道:“你,你快起來,我撐不住了…”
沈同晏吸著她身上的幽香,隻賴道:“沒力氣了,夫人讓我靠一會兒…”
二人又是歪纏了好一會兒,等耍賴的沈同晏終於恢複了力氣,陶知影已被他鬧得鬢亂釵斜,氣喘籲籲。
沈同晏抬手幫她扶正發釵,這才想起來問道:“方才在看什麽?眼也不帶眨一下。”
陶知影拂了他的手,走去桌旁,拿起喜帖寄給他,卻不說話。
沈同晏生奇,接過喜貼打開一看,緩緩皺起了眉。
陶知影莫名鬱躁,硬梆梆道:“人家還特意讓人帶了話,請你我二人同去。”
見沈同晏不接話,仍然皺著眉暗自思襯著什麽,陶知影心頭悶澀難當,隨即發覺自己眼角開始發脹。
她嚇了一跳,忙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若無其事問道:“可要去?”
沈同晏沉吟了一會兒,道:“去罷。”
他暗襯,這二人的婚合詭異非常,肯定不簡單。
“要如何送禮我不好拿捏,還是你挑罷。”
陶知影覺得自己要坐不住了,她丟下這句話,便起身出去傳膳,回來時已麵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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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東宮眾僚屬討論了一番肖豐兩府聯姻的目的,得出的結論,自然是肖培之投了五皇子。
安平伯府雖然勢不算大,但新襲爵的安平伯卻擔著殿前副都指揮使的職,殿司與侍衛司分統禁軍,掌殿前諸班直及步騎諸指揮名籍,總管其統製、訓練、輪番扈衛皇帝、戍守、遷補、罰賞等政令。
此職位平時不顯眼,但若是有人想謀逆,利用其來調動禁軍,可是再方便不過的…
可亦聽聞肖培之與安平伯兩兄弟關係並不好,肖培之甚至派人暗殺過自己兄長。
眾人商議一番,仍決定暗中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