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同晏從天色餘晚忙碌到星夜濯濯。

他一臉饜足,懷中的妻子香腮透赤,烏雲墜落星眸迷朦,如同一朵正豔時的嬌花…

書房中的香爐雲煙出岫,爐香斜嫋,他心滿意足的替懷中嬌妻掩好衣裙,隻覺她眉宇間的慵懶就似那嬌花的藤蔓一般,緊緊攀住他的心。

“夫人,舒暢乎?”沈同晏抵住陶知影的額頭,歪纏著問道。

陶知影沒好氣地掐他:“堂堂侯府世子,這是在說什麽不知羞的歪話?”

沈同晏隨她掐捏,隻坦然道:“敦合乃人之大倫,興之所起,便不應拘於時辰地點,當及時行樂才是。莫非要學那些個迂闊的腐儒?”

見陶知影仍鼓著嘴,沈同晏忍不住輕啄檀口,打趣道:“娘子教訓得是極,為夫若再欲行周公之禮,應擇黃道吉日,選一佳景良辰,再以手書告之,經夫人應允後方可行事,如此,夫人可稱心?”

陶知影也被他逗笑,媚眼輕撩:“既夫君如此知禮,妾身便牢牢記下了,隻盼夫君莫作那失信之人…”

沈同晏“啪”地拍了她一記臀部,故作威脅道:“敢短了我一餐的吃食,我便讓你夙夜無眠。”

陶知影懨懨地噤了聲,心知他是真的做得出來。

沈同晏愛極她的小樣子,圈著她呢喃道:“人道閨房情趣,甚於畫眉…明日我為夫人描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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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

素日總是沉著威嚴的帝王,此刻麵帶殷切地喚著眼前的道人,那是他於無數個鍾鳴漏盡的深夜所思念的人。

他五歲起便離了藩地,懵懵懂懂地被選作了皇儲,自此開始二十餘年的寄籬生活。

資善堂嚴肅壓抑,日日盡是經吏詩賦,各種禦集要略接續講讀。

而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東宮也大得仿佛像是要吃人的古獸,每一處的暗影裏,好像都隱伏著偵視自己的眼睛。

他每次一靠近東宮,便覺得巨大的黑暗平伸在他的腳前麵,而自己一走進去,便會被那黑暗席卷吞沒。

他進習牧民牧吏之術,被教導如何銳意圖治,何為福澤天下,仁及草木…可他覺得自己孑然無依。

他看到帝姬們在一起蹴鞠,那是他在藩地時也曾與小廝玩過的遊戲,可是到了盛京,入了東宮,他便被要求要規行矩步,持重守靜。

宮中的幾位帝姬都對他不屑一顧,嘴裏喊著四哥兒,心中卻從未把他當作自己的侄兒。隻有太後娘娘宮裏的令福帝姬,真心對他好。

他剛入宮那年,令福帝姬還未出降,先帝與太後舍不得讓她太早嫁出宮,便一直留到了二九年華。

十八歲的帝姬清麗無雙卻又聰慧狡黠,頑皮甚至耍賴,活像個長不大的稚子。

她第一次見他,便調皮地衝他眨眼,親昵地喚他易哥兒。

她總會去東宮找他,嘻嘻哈哈地與他逗弄作耍。在他午睡小憩時用毛筆筆頭的軟毫撓他鼻孔作癢,待他要去資善堂前故意藏起他的書貼,害他著急…

隻有在她銀玲般的笑聲充斥東宮時,那座沉悶冷清的宮殿才似有了曖意。可以說,入東宮後,他少有的歡暢便都是令福姑母給的。

就連他自入宮後的第一次外出,也是與她一起…還有她的未婚夫婿——秦賀。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他知曉秦賀,是他的老師秦太傅的長子,他甚至聽過宮中膽大的帝姬直接喚他秦郎。多曖昧的諧音,秦賀確實也是盛京城不少貴族女子的心之所向,郎豔獨絕,列鬆如翠。

那晚的秦賀,頭帶薄色束發小冠,身穿伽羅色襴衫,青年郎君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一向大咧咧且古靈精怪的姑母,那晚卻總是低眉垂眼,她似乎格外靦腆,甚至帶著些忸怩。

很快,他們便成婚了。

先帝花費了數十萬緡錢為姑母建造府邸,為諸主第一。在姑母出降後,更是月給千貫,待遇與他這個太子相同。

此後於宮宴諸席上再見,她依然還是那個嘻嘻哈哈,嬌俏可人的姑母,可是在秦賀麵前,她的嬉皮笑臉卻俱化作了撒嬌撒癡。

原來她亦有那般小女兒之態,但卻是對著他人。

他的心鈍痛,不知何意。

年歲較長,他娶了太子妃,又陸陸續續納了側妃、姬妾,她們大都姿態嫻雅,姿色頗得,可對他來說,不過濁骨凡胎,俯拾皆是。

那年上元宮宴,他無意中於一處偏殿瞧見了因醉酒而去歇晌的她,穿著一件古煙紋碧霞羅衣,就連鞋也未除,仰麵倒在軟榻上,呼呼地睡著了。

她的臉色沾著緋紅,柳眉舒展,醉顏殘妝,橫格雕窗鑽進來一股金水般的光線,在她那半張半閉的檀口上描畫著一絲柔和的笑意。

早通曉了人事的他,在那一瞬間口幹舌燥,心如搖旌,那是他對宮中妻妾沒有過的反應,他後知後覺,原來自己早就對她動了情。

從那時起,他無法自拔地陷入了對她的癡戀之中。可他隻是一個處境艱難,地位並不穩固的儲君…

他知道,一旦先帝有了皇子,便會毫不猶豫地廢除他;否則,便該直接認他為皇子,而不是硬要拐上一道認作皇孫。名義上說是悼念先太子,實際上卻是因著盼望再能有自己的皇嗣,那樣,便可以隨時取代他了。

其它的宗戚、王孫子弟,沒有幾個真心敬他,畏他;一個隨時可能被廢掉的太子,對他人來說,何足為俱?而對他來說,又何以為榮?

準確地說,儲君的帽子於他,仿佛隻是一時的張冠李戴。

他日夜惶惑不安,宮中哪一位妃子有了喜信,他便要開始幾個月的擔驚受怕,生怕哪日醒來,自己便成了眾人期待的廢太子。

身為儲君的他,二十多年如履薄冰。

先帝哪怕是年過花甲也仍要選妃納侍,就為了生一個自己的皇子。

哪怕力有不逮也執意霸占朝政,對東宮官屬苛簡至極,對他這個認養來的太子更是處處提防…

先帝後期昏聵荒誕,近小人,遠賢明,朝中朋黨四起,朝廷殘民害物,繁刑重賦…

他想,大齊臣民需要一位賢明的君主,他也需要盡快登上那個位子,然後成全自己多年的孤寂與癡戀…

他會做一位聖明的君王。

為儲時,他焚膏繼晷,忠君尊賢;繼位後,他夙興夜寐,宵衣旰食,對先帝留下的爛攤子,他鞠躬盡瘁,整飭綱紀,謀利於民…

他也從來不自稱為孤,他想,他總有一天會擁有姑母,怎麽會是孤寡君王呢?

身為君王,他可以節用裕民,但在私欲上,他沒有旁的奢求,隻想要姑母。

她生來便是鳳凰,自然應當回歸那玉宇宮闕,與他相伴。

他愈**難自抑,想把她奪回宮中,他也確實迫不及待地做了一些事,秦賀擁有她夠久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她原來性情極為剛烈,麵對他的求愛竟然以死相逼,他驚懼無比,連忙答應了她所有的要求,放了她來這清泰觀…

可是將近七年了,他派人給清泰觀送過無數封的書信,卻沒有得到她的隻字回信,政務繁忙,他身為君王,又總是找不到機會來探望她,直到見了她給五哥兒回的親筆手書,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思念,借固城之名北巡,隻為見她一麵…

此刻,他貪婪地注視著她,忻盼她能給自己一個微笑,回應他的眷眷之心。

望著嘉憲帝,吞不下的苦痛回憶再次侵襲妙慧元君…

她知道自己仍是令福,無法離俗。

她的侄兒,竟暗中對她生出畸形的愛意,還因此弑父殺臣…

當初被他強召回宮中,麵對他一番令她羞憤欲死的表慕,想起自己枉死的父親與夫婿,她隻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她腦中痛苦嘶鳴,長劍出鞘之際,本想一劍殺了他,可是顧念自己的兒女家人,她隻能橫刃欲自刎…

他卻威脅她,如果膽敢自戕,便要誅殺秦府上下,果然是個手段毒辣的君王…

可是她能能家人做到的,也隻是留住自己的命而已,若讓她以身侍仇人,她卻是寧死不屈!

隻是她也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隻要她還在大齊的疆域內,就會有再見此人的一日。好在,她沒有多長日子了…

穩了穩神,令福平靜問道:“陛下何故再來為難我一個方外之人?”

為難?嘉憲帝心中難過,他艱澀道:“姑母,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令福垂了眼:“我已年老體衰,精神不濟。陛下若仍顧念舊情,還請再不要來打擾我,讓我於這觀內了此殘生。”

嘉憲帝克製地哀求:“姑母,再與我說說話罷…”

令福隻慘笑:“我而今孤燈煢影,陛下可滿意了?”

嘉憲帝的心被刺得生疼,他的嘴唇微微發白顫抖,正欲再次開口,令福卻隻合掌行一禮,便毫不眷戀地轉身走了。

嘉憲帝欲追,卻想起她尋死時的狠厲絕決,心下怯意彌漫,不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