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了這一遭事,袁氏應當是怕在這個節骨眼再惹江城動氣,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再找江漓的麻煩。
靈心樂得臉上都是笑意,替主子梳著發,讚道:“姑娘真是厲害,在老爺麵前簡單說了幾句話,就能讓那袁氏吃癟!”
江漓隻是微微勾唇,望著妝鏡中自己略略轉好的氣色,道:“袁氏在府中多年,哄得父親團團轉,前幾日隻是傷了她的麵子,要想動她根基還遠遠不夠。”
靈心停下了動作,歪頭疑惑道:“那怎麽樣才能動她的根基呢?”
這麽多年,袁氏對付姑娘的手段又多又狠辣,她巴不得老爺將袁氏休了趕出江府才好!
隻要袁氏呆在江府一天,姑娘與她同在一府,就要忍了身份的尷尬,還要受她無休止的刁難。
江漓笑了:“不急。袁氏為了給娘家交代,將袁召接到了江府照顧。聽說袁召這幾日已經好了許多,我們去看望看望他。”
聞言,靈心立馬垮了臉,很是不情願:“阿?姑娘,咱們還要去見那袁家公子嗎?”
她總覺得那位袁公子不是個好人,且每回還色、眯、眯地看著她家姑娘。
實在讓人惡心得作嘔。
姑娘要是去看望袁公子,豈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嗎?萬一袁公子心懷不軌,欺負了姑娘怎麽辦?
江漓看出了靈心所想,寬慰道:“放心,袁召寄住江府,此事又被父親知曉,他定會覺得麵上無光,行事也會掂量掂量分寸。”
江漓的父親江城,雖然迎娶袁氏時尚且身份低微,但如今已經憑著能力才幹擢升,官職地位比袁家高出許多,在這個節骨眼,袁召不敢作出出格的事。
且,今日之行十分重要,即使有些風險,她也要前去。
靈心聽她這樣說,略略放下了心,但在為主子梳妝時,還是斟酌著選了幾支素淨些的釵環。
——
袁召所住的院子在府中的西北角,樹木寥落,布置得也不甚如意。
袁氏原本想讓侄子住在東南側招待貴客的汀蘭苑養傷,隻不過江城得知後,立刻將袁氏叫到了書房一番數落,指定了袁紹隻能住西北角的院子。
袁氏爭取了幾回,皆被江城嚴厲拒絕,她方才察覺促成江漓與袁召相看一事,是真的觸怒到了江城。
她畢竟為人繼室,自然是以夫君為天,不敢再提要求,又因已經在娘家麵前打了包票要要將袁召照顧齊全了再送回袁府,當下也隻得忍了這口氣,親自將袁召送到了西北角的院落。
江漓來到此院落前時,但見門前蕭瑟,隻有幾隻鳥雀在不遠處的空地上啄食。
正巧府中有小廝上門送藥,正要進內。
靈心得了江漓示意,上前叫住了人,問:“敢問是給袁公子送藥的嗎?”
那小廝見來問的是名臉生的婢女,還以為是伺候袁召的,本想不理,視線一掃掃到了不遠處的江漓,立馬斂了冷淡的態度,躬身朝江漓行了一禮,又向靈心道:“回姑娘,小的正是來給袁公子送藥的。”
他是袁氏院中的人,可那天江漓當著老爺的麵揭穿繼室夫人的畫麵曆曆在目,他心中對江漓已經有了畏懼之心,再加上老爺對袁召公子的冷淡態度,他從中也看出點苗頭。
看來這位從前毫無存在感的江府大姑娘,也沒有別人說的那樣好欺負。
當下也不敢怠慢了江漓,恭敬問道:“大姑娘有何吩咐?”
靈心看他一眼,道:“袁公子在府中養傷,和江府到底帶著點親,我們姑娘特來看望。這藥你不必送了,交給我便好。”
小廝自然滿口說好,也不疑有他,將托盤遞給了靈心。
靈心望著小廝的背影走遠,才轉身走到了江漓身邊,低聲問:“姑娘,奴婢袖中的那包藥現在下嗎?”
江漓朝她點了點頭。
靈心見狀,從袖中掏出那包藥粉,打開全部倒進了藥碗中。
那藥粉是此行出門時,姑娘讓她從衣櫥最底下那格拿出來的,是味不影響藥效,但卻會讓湯藥難喝上百倍的藥。
且,這藥還會致人情緒激動,難以自控。
江漓看著白色的藥粉融入湯藥中徹底消失,又環顧四周確認無異常,這才道:“事不宜遲,進去吧。”
——
袁召早得了下人的通傳,已經迫不及待地半靠在榻上等人。
那晚落水,因他不會水,在河中撲騰了許久踢到了暗礁,導致腳趾骨斷了兩根,此時腳腫得老高還不能下地行走。
袁召是紈絝子弟,平時最愛留戀煙花場所看美人,躺在榻上的這幾日每天對著帳頂簡直無聊至極,聽聞江漓這個大美人主動上門來看他,自然喜不自勝,眼巴巴地望著門口。
見到江漓進內,袁召眼睛瞬間亮了,忙要屏退屋內的下人。
江漓絕不能忍受與此人獨自呆在一間房中,阻止了想要避出去的下人,道:“不必,一會兒還有藥沒喝,需要人在旁伺候。”
袁召隻得作罷,上上下下打量欣賞了眼前的美人一番,過足了眼癮,才道:“阿漓妹妹來了,快請坐。”
江漓察覺到他露/骨的目光,渾沒看見似的,在距離床榻一丈外站定,垂眸失落道:“袁召哥哥,那天真是對不住。要不是為了此事不影響江晚的婚事,更為了江府的聲名,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拋下你先行離開了。”
袁召聽了,又見到江漓一幕委屈又難過的樣子,心裏殘存的幾分生氣早就消失無蹤。
這位江家大小姐真是人間尤物,長得美若天仙不說,還如此善解人意,連繼母的女兒的未來婚事都考慮到了,怎能不叫他憐惜!
姑母昨日還在自己麵前說江漓心機深沉,簡直是胡說八道!明明是姑母看著江漓樣樣出挑,樣樣都勝過江晚,出於嫉妒才詆毀江漓!
更何況,江漓手中還握著她生母帶來的一大筆陪嫁,他絕對要娶到江漓,如此他就能得到這筆嫁妝,下半輩子守著這一大筆錢吃香的喝辣的豈不是樂哉?
想到這兒,袁召一掃心中的陰霾,笑得更加急切,道:“阿漓妹妹說的什麽話,那日落水是我自己不小心,又怎麽能怪到你。”
看到江漓站得遠,他殷勤地將身子往外挪了挪:“好妹妹,站近些,讓哥哥我好好看看你可受了驚了?”
這話一出,江漓頓時全身上下一陣惡寒,連看都不要再多看袁召一眼,轉過臉對身後的靈心道:“藥已放涼了,端過去給袁公子的侍從。”
靈心也很忍受不了袁召色/欲/熏/心的樣子,聽到江漓放話,連忙將手中端著湯藥的托盤送到了床榻旁的下人手中。
袁召見到湯藥,倒也沒甚在意,由那下人伺候著喝下一口。
誰知,剛喝入口中,他的一張臉瞬間扭曲,下意識就要吐出來,可礙於江漓在場,到底還是忍住了。
一口苦水含在口中,吐不出咽不下,還說不出話,袁召的臉慢慢漲紅了,臉色越來越難看。
江漓狀似不解,道:“袁召哥哥怎麽了?這藥聽說是姑母請名醫專程為你熬製的,效用極好,可是有什麽問題?”
袁召口中“嗚嗚”地叫了幾聲,想要說什麽卻說不清,隻得兩眼一閉,屏住呼吸強行將口中的湯藥給咽了下去。
他深呼吸一口氣,後背已經出了一身的汗,道:“不知為何,這藥喝著比往日苦了許多。”
江漓便笑:“許是換了方子?阿漓聽說大夫會根據病人的病情發展,更改用藥的方子呢。看來,這位名醫的醫術了得,良藥苦口,袁召哥哥還是快些喝下吧。”
“這……這……”袁召望著那碗黑漆漆的藥,幾次猶豫還是下不去口,這味道實在是難喝,一大碗喝下去,恐怕要吐。
這什麽破大夫,竟然能熬出這麽難喝的藥!最最要緊的是,好巧不巧江漓也在場。
當著美人的麵,連碗藥都喝不下去,豈不是丟人?
正猶豫著,江漓又道:“袁召哥哥,快喝呀!”
那一聲聲“哥哥”將他的心都要喊酥了,袁召心一橫,捏緊鼻子,端起那一大碗的藥仰頭“咕咚咕咚”地一陣猛喝。
直到“啪”的一聲,他重重將空了的湯藥的碗放回托盤,饒是強行忍耐,還是在咽下最後一口苦藥的時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什麽玩意兒,喝完藥竟然要了他的半條命!
江漓見他明明想吐卻強忍著還要維持風度的樣子,心中一陣暗笑,仍裝作佩服的樣子,道:“阿漓從小最害怕喝藥了,袁召哥哥真厲害。”
見到袁召被哄得已經有點飄,她口中話風一轉:“不知有一事,夫人可曾對袁召哥哥說過?”
袁召輕飄飄如墜夢中,道:“何事?”
江漓道:“夫人曾與我提過出嫁後,我生母的嫁妝一事。”
嫁妝?這可是大事!
袁召腦子頓時清醒了大半,眼睛盯著江漓等著下文:“夫人說了什麽?”
江漓歎了口氣,繼續道:“我本心想,出嫁從夫,既然是嫁到了夫家,我便也想要將生母的嫁妝帶到夫家,畢竟那是筆不小的財物,對夫家來說定會增添許多助益。可夫人說,我生母的嫁妝是帶到江府的,合該留在江府,我是嫁出去的女兒,她自會給我額外準備一份嫁妝。”
這些話江漓可沒冤枉袁氏,被關在柴房的那幾晚,袁氏每次來都要將這話說一遍,是以方才江漓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原原本本將袁氏的話複述,一字不差。
聞言,袁召已經色變,還是不死心地追問:“你說的句句屬實?這些話都是我姑母親口跟你說的?”
江漓點頭。
袁召有些懷疑,可細細一想,忽然恍然大悟。
姑母之前一力撮合他和江漓的婚事,的確說過江漓生母的嫁妝,可,姑母沒有說娶了江漓之後,這筆嫁妝要給誰啊!
他原本以為,娶了江漓這筆巨額嫁妝自然而然是給他這個夫婿的,原來姑母自己都在打嫁妝的主意!
到頭來,他是白白給姑母做了嫁衣裳?!
姑母是將他當作傻子一樣的紈絝公子哥嗎?
這絕不能忍。
江漓見他臉色越來越沉,心知“火候”已差不多,便客氣告辭:“袁召哥哥,時間不早,阿漓先走了。”
大筆嫁妝即將流入別人手中,袁召已經沒了看美人的心情,敷衍的“嗯”了聲,又陷入了沉思。
江漓也不管他如何,輕輕行了一禮,帶著靈心徑直離開。
——
及至傍晚時分,袁氏照理去看望袁召。
進入內室時,袁召正躺在榻上,見到她卻沒有了往常的熱情與恭敬,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後就沒有聲兒了。
袁氏心中不快,但也沒表露在臉上,關切道:“召兒,姑母來看你了。”
袁召態度依舊淡淡的,轉頭冷冷地看著她,問:“姑母可想做什麽瞞著侄子的事?”
袁氏心頭一跳,有種不安從心底升起,疑惑道:“姑母一向都是以你為先,處處替你操心,哪裏會瞞著你什麽?”
袁召冷笑了一聲,道:“姑母難道不想打江府原配的嫁妝的主意?”
“你,你從哪裏聽來的胡說八道之言?”袁氏臉色轉變了好幾次,是被戳中算計的難堪,“你人都還沒娶進門,就已經打算著江漓生母的嫁妝,還將這髒水潑到你姑母身上來了?”
她看著袁召冷淡的直視,心中升騰起了怒火。
轉念一想,老爺已經明確表態這門婚事成不了,袁召也就沒有了利用價值,她還好心好意看在娘家的麵上這幾日對袁召細心照顧,沒想到卻是照顧了個白眼狼。
袁氏當下也不想再忍,也換了冷漠的口吻,道:“更何況,你已不被你姑父喜歡,他絕不會將江漓嫁給你了,她生母的嫁妝,你做夢也得不到。”
袁召本就是紈絝的脾氣,隻有別人順著他,沒有他受別人氣的份,見到袁氏一改原先軟和的態度,加上在婚事上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心裏頓時燃起了怒火。
他覺得渾身血氣上湧,怒火越燒越旺,近乎衝破理智。
他不管不顧道:“姑母還想操縱江漓的婚事,小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如果哪一天京城那家大族得知了江漓的身世,我看姑母還能不能站在這裏趾高氣昂!”
袁氏陡然變了臉色,指著袁召的臉氣得手指也在顫抖:“你,你怎麽……”
袁召繼續冷笑:“姑母是想問我是怎麽知道此等密事的嗎?姑母,聽侄兒一句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初江府不顯,你隻能借助娘家袁府的力量做成這件事,而當時年幼的我,作為袁氏宗子,正在耳室中聽到了這一切。”
“你……你,召兒,此事非同小可,”袁氏被嚇得魂飛魄散,心虛著怕袁召亂來,立馬軟了語氣哀求,“剛才是姑母說錯話了,召兒別同姑母一般計較……”
袁召見她這樣,心中的膽氣更甚,又想到到手的大美人飛了,怒氣也更加上湧。
要不是姑母惹怒了江城,順帶抹黑了他袁召,江城至於直接拒絕了這門婚事嗎?
越想越氣,袁召拔高了聲音,立起了上半身,大聲道:“姑母,你現在才知道錯……”嗎?
那個“嗎”字還沒說出口,袁召忽然覺得口中一苦,因為太過激動,剛才喝苦藥時的惡心感驟然湧上,他臉色發白,大口地嘔了出來。
難聞的穢物噴湧而出,淋了袁氏滿身。
袁氏何時受過這種汙穢,尖利地叫起來,用帕子捂住口鼻,也開始躬身幹嘔。
頓時,室內尖叫聲、咒罵聲、腳步聲亂作一團。
……
不同內室的混亂,院落外卻因荒涼偏僻十分安靜。
一個小小的身影貓著腰蹲在靠近窗邊的雜草叢中。
聽到裏頭響起了動靜,她謹慎觀察了四周,確定無甚人看到自己,便加快腳步迅速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