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雪團兒!”

“雪團兒!”

一身宮裝長裙的公主蕭寧跑遍了整個禦花園也沒有找到小白貓, 從一開始遇到那些不人不鬼的宮女侍衛就躲到一旁,到後來視而不見甚至直接撞開他們,她的呼喊聲越來越微弱, 神情也越來越沮喪。

最終,她神魂落魄地跌坐在湖岸邊的一塊假山石上, 麵容呆滯蒼白。

所以到了最後,她身邊所有的人和物, 全部都要離她而去了嗎?

她恍惚地想, 腦海裏模糊映出一道頭綁白布,身著輕甲,頭也不回堅定離去的人影。

那是三年前她最後一次看到金陵。

壓抑多年的情緒在這四下無人之處徹底爆發,蕭寧捂住臉孔,埋低了腦袋抽泣起來。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一聲很輕的“喵”。

她猛地抬起頭, 顧不得擦眼淚, 快速四下尋找。

是幻覺?

“喵!”

不是幻覺!

她刷地站起身,用還帶著鼻音的聲音喊:“雪團兒?”

“喵~”

假山石旁,低矮的灌木顫動了幾下, 然後一個白乎乎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雪白的小貓揚起不諳世事的臉,兩顆藍瑩瑩的眼珠懵懂地倒映出了少女破涕為笑的漂亮麵容。

“你這個小白眼狼!”

蕭寧快走兩步將它抱起,一邊罵一邊低頭用臉頰蹭了蹭白貓柔軟溫暖的身體, 小白貓用爪子巴拉她的頭發, 她也不在乎, 隻用近似呢喃地聲音低低道, “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也要走了。”

虛驚一場的蕭寧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再抬眼時,忽然望到假山石背後正有一道離開的玄色身影。

那人影高瘦,站姿非常筆挺,但獨自往遠處行去的背影,看起來又非常地孤獨。

“是阿煜……”

蕭寧抱著白貓,表情複雜地看著那個人影,她又摸了摸貓,低聲問,“是阿煜送你回來的嗎?”

小白貓不理解她的話語,自顧自地在她懷中舔著爪子。

蕭寧神情略微柔和下來。

……

蕭煜麵無表情地走在路上,突然,他停了下來,沒有轉身,隻聲音冰冷又不客氣地命令道:“滾出來!”

一道輕柔的笑聲自不遠處假山石的石洞內傳出,然後,一個穿著黑底紅邊,布料上繡著大片暗紅色團花的身影從陰暗的石洞裏走了出來。

那是個女人,她皮膚微黑,五官柔媚精致,輪廓比尋常人要更深邃一些,長長的黑發披落下來垂到了小腿,隻在發尾處用暗紅的綢子鬆鬆束了。

“殿下馬上就要冊封為太子了,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麽不見一點高興?”

女人紅唇勾起,步伐緩慢地嫵媚地走到了蕭煜身前,伸出一隻染了黑色指甲的手去摸蕭煜的臉,“真是可惜了這張俊臉。”

冷光閃過,蕭煜拔出一柄匕首,用刀麵抵住了她的指尖。

“真是一隻爪子尖利的小貓兒。”

女人掩唇輕笑。

蕭煜仍舊是那冷漠的表情:“別碰我。”

女人不以為意:“若我就是要碰呢?”

蕭煜抬眼,眸色冰冷:“隻要你碰過的地方,我就割掉,你盡可以試試。”

女人怔了一下。

蕭煜再不看她,仿佛避開什麽嫌惡穢物似得繞開了她,繼續朝前走去。

走了幾步,身後又傳來了女人的聲音,不似之前那般故作嬌媚,輕飄飄的。

“不知殿下可曾聽說,他們終於要開始行動了。”

“平南王的養子金陵,殿下應該不陌生吧,據探子來報,為了阻止冊封典禮,他打算進宮行刺貴人。”

“您也在他的名單上呢。”

蕭煜離開的背影毫無停頓,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這番話,女人看著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

直至走出很遠,身後的女人的身影幾乎已經完全看不到了,蕭煜的步伐才微微慢了下來,過了良久,他垂下眼。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他近似呢喃地低語被風聲掩蓋,無人聽到。

……

距離太子的冊封典禮還有一個月,整個上京城就已經開始戒嚴忙碌起來,新太子的冊立在北齊是件大事,屆時各鄰國都會派遣使節前來慶賀,除了已經亡國的南楚之外,最主要的還是齊國的老對頭西秦和不理外事的東海,另外還有一些零散小國。

齊國曾經是第一大國,國力昌盛,經濟繁榮,兵強馬壯,物阜民豐,周邊諸國雖有野心,但都不敢掠其鋒芒;然而近幾年來,齊國肉眼可見地國力衰落起來,不僅天災連連,民間也是哀鴻遍野紛亂不休,更別說自多年前南境災禍之後,平南王一係武將在齊國地位逐漸埋沒下去,西秦便開始在與北齊接壤處蠢蠢欲動起來,不僅假借各種理由悄無聲息地吞沒了北齊數座小城,如今更是將手伸到了重要的軍事要地望北關。

望北關原本的守關大將洪老將軍年事已高,早已力有不逮,然而放眼如今北齊的朝野,能派往西境的武將竟無一人可用,可以說簡直荒謬至極。

而與北齊正相反,西秦這幾年的發展可以說是如有神助,已經隱隱反超了北齊,也正因如此,西秦在與北齊的交鋒上逐漸脫去了偽裝,爪牙漸露。

“北齊民間如今一直傳言,說自先皇後娘娘薨逝之後,整個皇宮都已被貴妃把持,就連齊王也不過是貴妃操控的傀儡,西秦此次派遣來使,想來也有試探這件事的意思。”

少女一手托腮,一手虛虛握拳放在打開的陶罐上,看著自掌心流出的血一滴滴落進罐子裏,“你倒是信得過我們,也不怕我們暗中跟西秦那邊聯手,以解救齊王和齊國百姓的名義占了你們國家。”

她的對麵坐著的正是從前的齊國皇城使,平南王養子金陵,金陵目光沉沉落在少女麵前的那個陶罐上,聲音低沉:“東海國自古不幹涉其他國家之間的事端,此次如果偏向西秦,那就違反了你們的規矩。”

“那倒也是,不過老實說這次幫你,也是違反了規矩的。”

少女收回手蓋上蓋子,然後利落地扯了根布條綁上手心,“到時候你可不能對外說是東海幫的你,隻能說是我自己偷偷溜出來幫你的。”

“是。”

金陵低頭,“公主恩情,在下沒齒難忘。”

少女把陶罐往前一推,沒好氣道:“你要真感恩,就以身相許啊,空口白話說半天,一點誠意都沒有。”

金陵接住陶罐,表情略有無奈:“公主,在下早已言明,在下已有意中人。”

“是是是,我知道你記掛你們那公主,我倒是好心,還特意幫你去英雄救美,”

少女哼了一聲,一臉高傲:“不過我倒是也要看看,這北齊公主究竟長成了什麽仙女模樣,讓你這麽念念不忘!”

金陵歎氣,他舉起陶罐,目光落在裏麵,神情略有扭曲,但還是眼睛一閉,手一抬,將罐中**全部倒入了口中。

少女看著他喝完藥後痛苦的表情,搖了搖頭:“我真不知道三年前該不該救你。”

……

太子冊立典禮前夕,皇宮內來往人員明顯增多,每個人都來去匆匆,但又悄無聲息。

蕭寧每天抱著貓坐在亭子裏,冷眼看那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忙碌,隻覺得荒謬可笑。

“公主!”

丫鬟無雙匆匆跑來,到了近前,才低聲道,“尚衣局的人來了,說是奉了楚月宮那位的意思,讓您去試一下禮服。”

蕭寧眼睫一顫。

無雙頗有些咬牙切齒:“公主,我聽人說,上個月西秦那邊就傳來消息,說想要跟咱們北齊結為姻親,希望我們能送一位公主過去!可如今皇宮裏就您一位公主啊!他們這是明擺著趁我們勢弱來落井下石!簡直欺人太甚!可恨楚月宮那邊竟然沒有拒絕!若是皇後娘娘還在,怎會讓人如此折辱公主!”

蕭寧撫摸白貓的手顫抖了一下,半晌,她才苦笑:“不拒絕又能如何呢?”

無雙抿唇。

蕭寧看她:“如今北齊的軍力,哪裏還能跟西秦抗衡,如若貴妃當真拒絕,不就正是給了西秦那邊出兵的理由嗎?”

無雙:“可是那也不能犧牲公主您啊!”

蕭寧蒼白著一張臉,緩緩站起:“我生來錦衣玉食,享著百姓們望塵莫及的榮華富貴與高高在上的地位,就便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若是為了我的國家與子民,這便是應該的責任,怎麽說得上是犧牲……”

“我隻是悔恨……”

她的眼中閃過痛苦與悲傷,“為何沒有早早地發現一切,為何眼睜睜看著事情走到這一步,所有人都在受苦,我卻全然無知無覺,這大概就是我的報應。”

“公主。”

無雙看著她的背影,眼眶逐漸泛紅。

……

嗖!

一支尾羽漆黑的箭矢突然從高處射來,紮進了馬車前的泥土中,駕駛馬車的馬匹受了驚,嘶叫著人立而起,偌大的車隊一陣混亂,侍衛們大叫著“有刺客!”“保護殿下!”圍攏到了中間的馬車前。

“什麽人!?”

車簾撩開,一個年輕人探出身子,他看著十七八歲,麵貌俊俏又帶著點風流邪氣,大冬天的手裏還捏著把扇子,狐疑地四下環顧。

“殿下還是快回馬車裏別出來!”

侍衛長勸道。

年輕人撇了撇嘴,放下簾子縮回了馬車車廂,剛剛扭臉,表情一僵。

隻見車廂裏,他原本坐著的鋪了虎皮軟墊的座椅上,此刻正翹著腳坐著個紅衣明豔的少女。

少女手裏還捏著塊咬了一口的雲片糕,笑盈盈地瞧著他。

見他表情僵硬,少女吃掉了剩下的雲片糕,拍拍手上碎屑,笑眯眯問:“你就是這次西秦派來的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