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爹, 你們當真在練蠱?”
身後傳來陳遠的質問,林之南回頭,就見陳遠阿耶和元宵也都已經從崖壁上下來, 陳遠快步走到他們麵前,神色激動。
“胡說什麽!”
陳正陽皺眉, “你怎麽也來了?”
言明道長看了看不言語的其他人,頷首道:“看來是與你們所說的赤眼魔人有關, 不知殿下可否詳說一二?”
“在那之前, ”
林之南卻道,“我想先看看你們的那些壇子。”
言明道長微笑看她:“郡主是否還在懷疑我等?”
林之南坦然點頭:“沒錯。”
陳正陽有點遲疑,言明道長看了蕭楚一眼,長長歎氣:“也罷,終究也是要讓殿下知道的,諸位請隨我來吧。”
林之南等人便一路跟著他們往營地內走, 那些緊閉的帳篷裏, 依舊時不時傳來鬼魅般的慘叫聲,除此之外卻再無半點人生,分外詭異。
蕭楚和林之南走在最前邊, 元宵不敢上去,隻能縮頭縮腦地挨著阿耶,眼睛更是不敢四處亂看。
這時,又有一頂帳篷裏抬出了人, 就如他們之前在崖頂看到的那樣, 被抬著的人早已沒了人樣, 渾身腫脹青紫, 狀若瘋癲。
而這一回他們離得很近,看得越越發清楚, 受到的震撼更是巨大。
才看了一眼,元宵已經捂住嘴巴幹嘔了起來。
如此近的距離,不僅是能看到,甚至是連那人身上的腐臭血腥味道都能聞得一清二楚。
“那些人是怎麽回事?”
陳遠臉色難看。
林之南眯了眯眼,攔住了那些人,那幾個蒙著白布的人在言明道長的點頭示意下停了下來,林之南伸手。
“郡主不可!”
陳正陽忽然阻攔,“此人身上遍布毒素,不可觸碰!”
林之南挑了下眉,言明道長看看她:“陳副將所言不假,尤其是郡主,更加碰不得。”
他眼中笑意似乎別有所指,很是意味深長,林之南皺了下眉。
什麽叫尤其是她更加碰不得?
她眼角餘光突然瞟向阿耶,問:“小金蟬呢?”
阿耶一愣,側頭望向肩頭,卻見原本停在他肩膀上的小金蟬不知何時竟不見了,他四處環顧,最後發現那小東西竟是獨自停在營地外的一處石頭上,並未跟著他們進來。
這是在畏懼營地裏的氣味?
還是說,營地裏有克製蠱蟲的東西?
結合方才言明道長所說,林之南尤其碰不得,莫非指的就是這些人身上的毒素,正是克製蠱蟲的東西?
言明道長又是如何知道,林之南身體裏蠱蟲的事情的?
她看了笑得如同千年狐狸一樣的道長一眼,朝著其中一個抬人的守衛揚了揚下巴:“把他的胳膊抬起來。”
那人遲疑了一下,言明道長頷首:“照做吧。”
“是。”
守衛伸出戴著奇怪黑色手套的手,拿起還在嚎叫的那人腫脹的胳膊,將它微微側過來,以方便林之南他們看。
“小椰子,這和你見過的烙印是否一樣?”
林之南問阿耶,阿耶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那些魔人當真是出自這裏?”
陳遠皺眉。
蕭楚在這時忽然停下腳步,轉而看向言明道長:“可否請您也撩起衣袖。”
其他人都微有愣怔,言明道長看著蕭楚的神情卻有所欣慰:“殿下當真明察秋毫。”
他說著,慢條斯理地將衣袖折起,隨著布料的折疊,言明道長皮膚青白的手臂也顯露了出來,在他左臂內側皮膚上有一處似是用燒紅烙鐵印上去的紋章,那是一個“齊”字。
蕭楚看著那個字,眼睫微微垂下,在他眼下落了一圈陰影,也遮擋了他眸中情緒,讓人不知他此刻心情。
林之南忽然抓住路邊值守的一個守衛,在對方猝不及防下,扭過他左臂,迅速撩起了他袖子。
同樣的烙印映入眼底。
林之南鬆開了那人,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明白了。
她看向不遠處望過來的蕭楚,她知道蕭楚肯定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再無更多話語,他們跟著言明道長來到了先前所見的那些壇子邊,守衛打開了其中一個壇子,刺鼻的腥臭味道頓時湧了出來。
剛有靠近,林之南就覺得身體內血氣翻湧,她猛地停下腳步,下意識握住了旁邊蕭楚的手腕。
“怎麽了?”
蕭楚皺眉看她,關切問道。
林之南能清晰感覺到自己心跳很重,她渾身上下的血脈裏,好像都有無數蟲豸在衝撞,想要衝破她的血管,想要擠爆她的身體,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強烈,甚至算不上疼痛,隻是讓她的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暴戾和控製不住,讓她突然煩躁與不安。
她微微抬眼,蕭楚看著她愣了下,然後他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別看。”
林之南正試圖從他眼中看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樣,就被他冰涼的手擋住了視線,她安靜了會兒,翹起嘴角問:“我的眼睛是不是變紅了?”
“沒有。”
蕭楚回答得毫不猶豫。
“阿楚也會騙人了。”
林之南握住他手腕,把他的手從自己眼睛上挪開,笑眯起眼,“我自己的樣子我還能不知道嗎?”
蕭楚嘴唇微抿看著她:“你還是原來的樣子,沒什麽不同的。”
他的語氣,難得的有了幾分任性意味。
林之南嘴角弧度翹得越發明顯:“別人怎麽想無所謂,隻要你不怕我就行。”
“我永遠不會怕你。”
蕭楚斬釘截鐵道。
“不過看來,我是不能再靠近那些壇子了,”
林之南聳肩,“我怕控製不住我自己,我可不想讓你見著我更醜的樣子。”
她退後了幾步,目光掃過正震驚看著她的陳遠,頗有些惡作劇意味地朝他呲牙笑了笑。
陳遠吃驚地看著她,元宵更是被她赤紅的雙眼給嚇得一個哆嗦,倒是阿耶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毫無任何情緒起伏,反倒是透出對他們幾個少見多怪的嫌棄。
他們不再靠近,於是就隻能看著那些人把那個還在掙紮的人丟進了壇子裏,原本還在嚎叫掙紮的人落入了壇中,隨著一聲落入**中的悶響,喊叫聲戛然而止,突然就消失了。
這種突然的安靜太過突兀,讓人頗有些猝不及防,從而顯得很是詭異。
“所以那些壇子裏的究竟是什麽?”
林之南捏著鼻子問。
“是蠱蟲。”
陳正陽沉聲回答。
陳遠臉色立刻變了:“爹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這時,距離最遠的一個壇子那裏,一個守衛突然大喊一聲:“副將軍!這裏有動靜!”
陳正陽麵色一喜,顧不上跟他們解釋,快步走向那邊,一邊道:“快打開看看。”
幾個守衛立刻合力將壇子上的木蓋掀開,林之南他們跟過去看著,過了一會兒,那壇子裏突然伸出一隻沾滿黑褐色**的手,一下握住了壇口邊沿。
戴了特殊手套,臉上蒙了白布的那幾個人立刻上前拉住那隻手,嘩啦一聲,壇子裏的人濕淋淋地被拽了出來。
那人平躺在地上,全身依舊腫脹青黑,但是與先前他們所見到那些被丟入壇中的人相比,腫脹程度明顯要好很多,而且觀其表現,也不像那些人失去理智大喊大叫,這人很安靜地躺在地上,眼睛望著天空,眸光雖有呆滯,但並不渾濁,胸膛微微起伏著。
言明道長從懷中掏出白布蒙上臉,靠近蹲在那人身旁,又接過旁邊人遞來的手套戴上,兩指按住這人脖頸命脈,語調溫和:“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重複了好幾遍,躺著的那人胸口起伏突然激烈了一些,呼吸也急促起來,本來直直望著頭頂的眼眸有了一點神采,略微轉動了一下。
“很好,”
言明道長又道,“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那人眼眸轉動地更快起來,眼神越發靈動,嘴巴張合,似乎要發出聲音,但發出來聲音非常嘶啞,無法成句。
言明道長分辨著他的口型,欣慰道:“是,你是馮裕,你挺過來了,很了不起。”
那人終於成功將目光焦距在了言明道長身上,他嘴唇抖動,似乎是想要做出一個笑的表情,但是眼角卻滑下來一串**。
“莫哭,好好休息。”
言明道長用黑色手套給他抹掉眼角淚水,然後起身吩咐周圍人,“送他去營帳。”
那些人立刻領命,將馮裕抬起。
他們經過林之南他們所在的時候,言明道長突然說道:“馮裕,這是太子殿下,那位是南陽郡主。”
原本閉目休息的馮裕聞言立刻睜開了眼,他掙紮著要下來,抬著他的幾人想阻止,但馮裕看來很是激動,噗通一下,他整個人摔到了地上,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趴在地上,用腫脹的四肢扒著泥土朝蕭楚等人所在爬來。
他一邊爬,一邊喉嚨裏發出咿咿呀呀不成調的話語,粘稠濕漉的發絲糊滿了臉,讓他看起來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怪,形態極其可怖,嚇得元宵往後退了好幾步。
蕭楚凝視著他,他走上前去,在他麵前蹲了下來。
馮裕抬起不成人形的手。
“馮裕!”
陳正陽厲聲喝止,“殿下,不能碰他!”
蕭楚一動未動,林之南也並未上前,卻見馮裕伸手,卻是用力拽住了蕭楚的衣擺。
他仰著臉,惡鬼一樣的麵容扭曲著,嗬嗬地吐著氣,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蕭楚。
然後,他嘴巴顫抖,嘴角抖動,最後艱難地彎成了一個醜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