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林之南抬頭看向陳遠, 仿佛沒看到他此刻表情般語氣輕鬆地問道:“怎麽了大哥?”

陳遠目光直直盯在她身上,眼神很沉,半晌,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 再開口時,嗓音已因為情緒的壓抑而變得有些沙啞:“郡主先前詢問家父何時離開的興遠縣, 是否與此事有關?”

“為什麽這麽想?”

林之南問。

陳遠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情緒似已平複不再壓抑,但臉色卻並未有所好轉,他轉頭望向山道通向的不知名遠處,抿著嘴唇道:“正如郡主所言,家父正是在赤眼魔人第一起案發前離開的,並且——”

他說地極為艱難:“家父極擅奇門遁甲之術。”

林之南沒再說話, 蕭楚神色也並未有所變化, 陳遠看向他們,突然苦笑:“看來你們早已猜到了。”

“最後竟然是我這個身為人子的,最是後知後覺, 直到看到這一切,才意識到問題。”

“我爹他——”

陳遠握住劍柄的手緊緊攥起,望著地麵,神色很是掙紮。

“現下做出判斷還為時過早, ”

蕭楚緩步上前, 微微仰頭看他, 眸色淡定, “等見到陳員外本人,當麵問清楚再行結論吧。”

他似無聲地歎了口氣, 望向前方:“恐怕這真正的罪魁禍首,反倒是我。”

不等其他人做出反應,他已越過陳遠,朝前而去。

林之南定定看了他背影一會兒,快步追了上去,然後與他並肩停在了前方的斷崖處。

山道至此突然被截斷了,就仿佛是被一把巨劍給劈斷,形成了幾乎垂直的一處懸崖,懸崖並不算太高,往下距離二三十米的地麵是一大片被清理出來的空地。

此刻,這空地上支著數十頂行軍帳篷,周圍一定間隔便有人守衛,從上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幾支巡邏隊伍在營地四周交替巡視,幾乎讓人找不到空隙。

那些守衛雖然穿的都是尋常衣服,但是不論站立姿勢還是巡邏時走動間透出的氣勢,都能清楚感覺出正規軍出身的凜然威勢,這種氣勢,甚至不是一般的軍營能訓練出來的,至少林之南就從未在南境軍之外的軍隊身上看到過,就連當初的皇城軍都沒這樣的氣場。

而此刻,底下空地上的那些士兵們或筆直站立,或一絲不苟的進行巡邏,這氣氛原本應該是極為莊嚴肅穆的,但是那些帳篷裏傳出的一聲聲野獸似得嘶吼與慘叫聲卻破壞了這種肅穆,讓著場景顯得恐怖起來。

“他們……他們在幹什麽?”

元宵被那些恐怖的叫聲嚇到,戰戰兢兢地躲在阿耶身後。

他望著的那個方向,帳篷從裏麵被撩起,四個用白布蒙著臉的男人抬著一個渾身腫脹流膿,頭發散亂,已看不出本來麵貌的人走了出來。

被抬著的那人不斷掙紮吼叫,以林之南的眼力,她可以清楚看到他充血猩紅的眼睛和皮膚上一條條爆裂的血管,血管裏流出的青黑色血液粘稠地滴落到地上,隨著他們的走動,就那麽流淌了一路。

那人的形象,就與先前他們所見過的那些“赤眼魔人”一模一樣!

然後他們就看到,蒙著白布的那四人把這“魔人”抬到了底下空地的中間,那裏擺放著十來個一人高的巨大壇子,見到他們過來,守著其中一個壇子的人上前掀開了壇子上的木板,那四人就一起把還在嚎叫的“魔人”丟入了壇中並蓋上了木板。

壇子邊的守衛扳動木板上的某個位置,似乎是將木板完全扣在壇口邊沿。

做完這些,那四個蒙白布的人默不作聲地又走回了原先的帳篷中。

這整個過程裏,蒙白布的人和那些守衛都沒有任何交流,隻有被扔進了壇子裏的“魔人”發出的叫聲回**在這幽寂空曠的山穀,讓人覺得越發驚悚。

看完這一切,元宵嚇得差點尿褲子,抖抖索索地縮在後麵捂住了耳朵。

陳遠眼中透著不敢置信與極其悲憤的情緒,捏緊了拳頭,要不是林之南及時拽住他,他估計能直接從這懸崖上跳下去,那模樣簡直是恨不得用自己的身軀砸碎那些邪氣的壇子。

“有點不太對勁,”

林之南蹲在斷崖邊看了一陣,回頭問阿耶,“我不懂這個,這是拿人在練蠱嗎?”

阿耶眉頭皺得很緊:“有點,奇怪。”

他說著,放出了小金蟬,小金蟬茫然轉了一圈,又蹲回了他肩頭,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林之南摸了摸下巴:“想個辦法去看看那壇子裏的東西。”

“我去。”

陳遠立刻沉聲道。

林之南看他那一副慨然赴死萬死不辭誰都不要攔我的表情,挑了下眉。

“我去吧。”

蕭楚卻在此時出聲。

他話語聲音不響,但所有人都看了過去,他笑了笑,笑聲中卻是幾分自嘲:“解鈴還須係鈴人。”

“殿下!”

陳遠下意識往前兩步。

“兄長當真不了解令尊,”

蕭楚搖搖頭,“你以為他會傷害我和南兒嗎?”

陳遠一愣,靜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不會。”

他爹就算是自己死,也不可能傷害太子殿下,更不可能會傷害小郡主的。

蕭楚把手遞給林之南,說道:“南兒,我們走吧。”

林之南握住他的手,一手摟他腰,提氣輕點,從山崖上一下跳了下去。

山風迎麵,吹得頭發與衣袂翻飛,林之南帶著蕭楚在半空轉身,於凸出的幾處崖壁上借力,幾番跳躍便落到了地上。

“還好嗎?”

落到地上,她第一時間看向蕭楚。

蕭楚臉色略白,捂嘴咳嗽幾聲,點頭:“無妨。”

而此刻聽到動靜,距離此處最近的守衛們已經齊齊圍了上來,但見是一對少年少女,縱然是訓練有素,幾名守衛臉上還是顯出了詫異。

“你們是何人?”

一人冷聲問道,同時,明晃晃的長矛尖端已對準了兩人。

蕭楚看了看那長矛,林之南眉梢一挑。守衛就覺眼前紅影一閃,他直覺危險,正要做出防備,但覺手臂突然一陣發麻,再望去確實發現手中長矛竟已不見蹤影。

他低頭一看,卻見那上一刻還在自己手中的長矛此刻已經調轉方向,尖銳矛尖正抵著他的喉結。

征戰多年早已見多了生死的守衛並未因此失態露出驚駭神色,但望向眼前少女時的目光已截然不同:“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我姓林,”

林之南單手握著長矛,與這守衛對視,在守衛怔然目光中,翹起嘴角,“叫陳正陽出來。”

“林?”

守衛喃喃著這個姓,看著林之南的目光似有所恍惚,“哪個林?”

林之南道:“南境的林。”

守衛眼眸倏然睜大,似不敢置信:“你是——”

唰!

林之南利落地一個甩手,長矛尖端朝下刺入地底,她斜倚著長矛:“我叫林之南。”

守衛身體僵硬在原地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後退兩步,猛地跪下:“郡主!!”

被他帶動,其他數十名守衛也齊齊跪下,大聲喊道:“郡主!”

林之南不太適應這種場麵,眨了下眼:“先別這麽誇張,所以你們能不能誰先抽空去幫我喊個人?”

最前頭的守衛立刻扭頭,吩咐旁邊一個守衛:“快去告訴副將軍!”

那守衛立刻應聲站起,要去執行命令,但這時,後頭傳來一聲威嚴的“不必了”。

林之南與蕭楚一起循著聲音望去,就見在幾名守衛的簇擁下,一個一看就是軍人出身的中年男人和另一個臉上蒙著白布,身形稍顯清瘦的青衣男人從營地內走了出來。

雖然素未謀麵,但林之南瞧那中年人身形,以及那與陳遠略有相似的五官,便猜到此人身份必然就是當年平南王的副將,陳遠的父親,如今的陳員外了。

但這旁邊蒙麵的人又是誰?

“卑職陳正陽,拜見殿下,拜見郡主。”

高大威武的中年人幾步來到兩人麵前,隻是走進幾步,就讓林之南感到了撲麵而來的壓迫感,他上前兩步,一撩衣袍,直直跪下,聲若洪鍾。

林之南此刻的注意力全已全部轉移到了那個蒙麵人身上,她看著這個人,莫名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但卻又想不起來。

蕭楚卻在此時皺起眉頭,略帶詫異地出聲道:“言明道長?”

言明道長?

被蕭楚這一提醒,林之南也終於想起來了,這蒙麵之人,竟然就是當年龍元山上沐清觀的觀主,言明道長!

言明道長笑了一聲,抬手取下了臉上白布,然後朝他們拱手作揖:“多年未見,如今見殿下與郡主安好,我便安心了。”

“你怎麽會在這兒?”

林之南終於也有些糊塗了。

“這也是我們想知道的,”

陳正陽已經從地上站起,他看了看林之南他們,眉頭微皺,“殿下與郡主為何會來此處?”

蕭楚直接答道:“為赤眼魔人一案。”

“赤眼魔人?”

陳正陽愣了下,“那是什麽?”

“你們不知道?”

林之南看向言明道長。

言明道長摸了摸胡須,似有沉吟地與陳正陽對視:“看來還是出了紕漏。”

“所以你們究竟是在這裏幹什麽?”

林之南抱起胳膊,“那些人為什麽會變成那幅鬼樣子,你們又為什麽要把人丟到壇子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