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什麽傷?”

樵夫麵露不解。

蕭楚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點點頭:“不必在意。那麽除此之外,近幾日這附近還有其他不同尋常之事發生嗎?”

“不同尋常之事……”

樵夫麵色變得有些古怪。

見他遲疑,林之南笑眯眯鼓勵道:“想到什麽都可以說哦。”

樵夫又看了她一眼, 見這姑娘也是小小年紀,卻明豔大方, 一時竟也被她燦爛笑容感染,神情緩和了下來沒再如之前那般緊繃, 他想了想說道:“你們曉得的, 我是以砍柴為生的,過去經常出入山裏,對這附近山頭早就熟得就像自家後院一樣,哪條路好走,哪邊能順手采到些能賣錢的草藥,都清楚地很。”

“再說咱們這些山不高也不深, 更沒什麽危險的野獸, 向來安穩得很,小孩子不小心跑進去迷路了,隨便找找也能摸出來。”

“可今兒不知怎麽了, 我走得還是原來進山的那條路,一路走一路砍柴,也跟從前沒什麽兩樣,但是走著走著, 一抬頭就發現已經跑山林外頭來了……”

他說到這裏, 眼底有浮起恐慌與後怕, 聲音也下意識壓低了:“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對, 這莫不是鬼打牆了?再加上這村子裏頭吃人妖怪的事,我越想越後怕, 趁著日頭還高,就趕緊跑出來了。”

難怪他這麽早就背著柴往回走了,感情是剛進山沒多久就出來了。

林之南讓阿耶瞧了瞧這樵夫,確認他身上沒異樣,就讓人走了,臨別之際,陳遠往他手裏塞了錠銀子,讓他回去給孩子買點好吃的,樵夫抹著眼睛千恩萬謝,就差跪下給他們磕頭了。

“今年各地的收成是不是都不好?”

看著樵夫撿起之前慌亂丟棄的背簍背上,然後佝僂著身子逐漸遠去的幹瘦背影,林之南下意識問了一句。

蕭楚也正望著那個方向,他清冷的嗓音略帶沙啞,眸色略沉:“今年南方幹旱長達半年之久,加之去年東邊雨水連綿,洪澇成災,流民人數一直在增長。”

“何止如此,”

陳遠充滿嘲諷意味地道,“朝廷從去年就開始派遣官員到各地賑災,可越賑災,災民越多,天知道那些官老爺都做了什麽好事,惹得各地民怨沸騰,暴、亂四起,興遠縣這麽偏遠的小地方,都能聽說到朝廷派兵鎮壓暴民的事,可見現在的北齊,已經亂成了什麽樣。”

元宵撓著頭,懵懂地看他們:“可是茶樓裏的人,還有學館的學子夫子們,不是都說,這是妖妃禍國,天降凶兆嗎?”

林之南下山之前,已經大致了解過這些事,聞言下意識看了看身旁的蕭楚。

元宵還在說著那些聽來的傳聞:“大家都說,紀太傅他老人家忠心耿耿,最是清廉,是個一頂一的好官,都是那妖妃栽贓陷害,她害死了一代忠臣,還牽連了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妖妃就是癡心妄想地想要扶持大皇子上位,於是用巫蠱邪術迷惑聖上,幹涉朝政,為的就是將來有一天把我北齊徹底變為南楚。”

“要是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還在,北齊才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元宵。”

蕭楚出聲,“住口。”

元宵下意識閉上了嘴巴,有點怯怯地看他,神情卻還是充滿不解。

“朝政混亂,家國不安,又豈是一人之責。”

蕭楚眼睫微垂。

“殿下——”

陳遠神情微動,似乎想說什麽,林之南突然插嘴道:“那種事情晚點再說啦,我們還是先趁著天還沒黑,去山裏瞧瞧吧。”

“也是。”

陳遠點頭。

趁著他們去拴馬,林之南走到蕭楚身旁,笑眯眯地舉起握成拳的手:“阿楚來猜猜我手裏是什麽?”

蕭楚原本在出神,聽到她聲音,看到她笑臉,忍不住也笑起來,他目光在她手上掃過:“可有提示?”

“你可以聞聞。”

林之南把手湊到他鼻端下邊。

蕭楚握著她手腕,仔細嗅了嗅,“甜的……”

他看看林之南,目光又落到不遠處正苦著臉捂著胸口的元宵那兒,笑得唇角帶起了酒窩:“是元宵的飴糖?”

“答對啦!”

林之南搖頭晃腦,“那你再猜猜有幾塊飴糖?猜對了就分你一半,猜錯的話,就都歸我了哦。”

元宵在林之南的身後豎起兩根胖胖的手指提示自己少爺。

蕭楚看了元宵一眼,眼底碎光浮動,滿含笑意地轉頭對林之南說:“三塊。”

元宵小小的腦袋頓時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林之南眉梢一挑,回頭瞄了眼呆住的元宵,嘴角勾起。

“答對了。”

她把手一攤。

蕭楚看了看她手中兩塊小小的飴糖塊,又抬眼看看仍舊笑眯眯的她:“三塊?”

“三塊~”

林之南點頭,她拿起一塊飴糖丟到自己嘴裏:“一。”

然後把剩下那塊塞進蕭楚口中:“二。”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帶起一種奇特的暖意,蕭楚含著糖,好奇問:“第三塊呢?”

林之南眨了眨眼:“欠著,以後給你。”

蕭楚笑起來:“南兒,你欠我的事越來越多了。”

“慢慢還嘛,不急。”

林之南笑眯眯。

“嗯,不急。”

蕭楚也笑。

說話間,陳遠已經安置好了馬匹,幾人稍作歇息,便順著之前樵夫所指的路前往裏山林方向。

如那樵夫所言,過去這裏應該經常有人出入,來來往往的足跡已經形成了一條明顯的山道,隻要順著這條道走,尋常人都不會迷路走丟。

因為照顧到蕭楚和元宵的體力,他們走得並不快,陳遠在前麵開路,林之南陪著蕭楚,阿耶走在最後。

“少爺,這世上真的有鬼打牆的事嗎?”

小胖墩走得呼哧呼哧喘氣,一邊好奇問。

蕭楚被林之南扶著跳過山澗中間的石頭,回答道:“那隻是民間的說法,究其根本,鬼打牆是一種陣法,由擅長奇門遁甲之術者根據特殊的方位排布,讓進入者辨錯方向,從而產生永遠無法走出去的錯覺。”

元宵聽得眼睛發光。

蕭楚卻笑了笑:“我也隻是知道有這種奇術,卻完全不懂也沒遇上過,不過聽說從前軍隊中不乏有擅長這些的。”

說到這裏,他抬頭看了眼最前方開路的陳遠。

陳遠正用長劍撥開擋路的灌木,聽到這裏,動作略略頓了一秒,又繼續往前走,並未吭聲。

林之南看向蕭楚,蕭楚輕歎了口氣。

冬日的山林沒有那麽多遮擋視線的草木,更加沒有煩人的蟲蟻,明媚日光透過光禿的樹幹落下來,加之爬山付出的體力,倒是讓人感覺到了暖意,漸漸都有些要出汗的意思。

“少爺,”

元宵突然停下腳步,滿臉震驚,“我們怎麽又回來了?”

他指的地方,正是不久之前他們才走過的進山小道,此刻遠遠望出去,能看到遠處那座已經無人的小村莊的幾間屋頂。

他們竟然是不知不覺,又從山裏走出來了。

“有意思了。”

林之南挑眉,她突然對阿耶道,“把你的小金蟬再拿出來用用。”

阿耶眼眸疑惑,但還是打開小陶罐,讓小金蟬飛了出來,小金蟬飛了兩圈,又要朝著那個村子的方向去,林之南抬手一下就用兩根指頭捏住了它的翅膀。

小金蟬很怕她,一到了她手裏,整個就僵住不動了。

“乖乖聽話,我不吃你。”

林之南笑眯眯地把它放到掌心,鬆開了捏住它翅膀的手指。

小金蟬在她手心僵硬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抖著翅膀,用細細的足肢爬了起來。

林之南於是就指著小金蟬爬的相反方向:“這次我們往這邊走。”

眾人無異議,皆是照做,每當小金蟬要爬到林之南手掌邊沿的時候,都會被她捏著翅膀逮回掌心中央,他們就一直以金蟬爬行方向的相反處行走,一開始還是那條山道,但是走著走著,眾人就發現他們已經偏離了那條路。

“果然,那條山道被人為改了方向,”

陳遠蹲在路邊,捏起一撮泥土,臉色略沉,“這些土都是後來填上的,為了掩蓋原先的山道。”

“看來是有人不想別人進山。”

林之南攤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小小山頭裏藏了寶藏呢。”

不過要在這麽簡陋平坦的小山丘裏布陣設障,難度也確實很大,這不像西南那些地形複雜的深山老林,有天然的林霧和遮天蔽日的林木,這裏地形簡單,冬日更是草木稀疏,要完全掩人耳目絕非易事。

所以能做到這些的人,更不能小瞧了。

他們越走越深入,林之南就看到最前麵的陳遠腳步也越發遲緩了下來。

她知道這絕不是因為他體力消耗累了,畢竟他們為了照顧蕭楚,時不時就會停下修整一會兒。

蕭楚與她都清楚陳遠遲疑的原因,他們也不開口,就安靜往前走,終於在又翻過一座小坡之後,這個年輕人背對著他們停下了腳步。

元宵正被阿耶拎著從小坡上下來,沒提防他們突然停下,差點撞到蕭楚背上去,被林之南眼疾手快地抵住腦門給強行刹住了車。

他傻乎乎地仰起腦袋,看著麵色陰沉轉過身來的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