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謂原因

◎又提相親◎

提起這個話題,時錦程頹然坐到書桌旁的椅子中,狹小的椅子襯得他高大的身軀有些憋屈。

他低垂著腦袋,額前碎發遮擋住黯淡的眼神:“本來之前我與美含商量好年前領證的,可她爸媽在知道你還未出嫁後,就非要堅持等你結了婚,才肯把女兒嫁給我。美含也因此跟她爸媽鬧過幾回,可是她爸媽就是不肯交出戶口本。”

“為什麽?”時錦南淡漠問。

糾結片刻,時錦程才說實話:“因為老房子的拆遷,爸爸當時選擇的拆遷方案是一套房以及一部分拆遷款,她爸媽非要認為你嫁出去了才不會跟我們爭奪那套房子。爸也跟他們多次強調那套房子不會給你,可他們就是不信……”

說到這裏,他小心翼翼觀察著時錦南地表情。

剛才在電梯裏看著三人的反應,時錦南就已經猜到了結果,可此刻聽弟弟說出真相,她的心還是會不受控製的疼了一下。

明知道自己是不被偏愛的那一個,可親耳聽到與憑自己想象比起來,更加傷人。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想過要與弟弟爭什麽,可父母的防備讓她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不是親生的。然而每次看著鏡中那張與母親十分相似的臉,她的心就更加涼。

小時候她不懂,後來她才明白,女孩子長大後就沒有家了。她曾無數次設想過,如果人真的非要有下輩子,那她一定選擇做個男孩子。無論如何,至少男孩子長大後還有家,還有父母可以依靠。

這個世界上其實還是有一部分父母把女兒當成寶寵愛著的,隻是她沒那麽幸運而已。在絕大多數父母心裏,女兒終究比不過兒子重要。

說出那些話後,時錦程就後悔了,他抬起雙手煩躁抓抓後腦勺的頭發。

“我知道爸媽這樣的做法不對,我與美含甚至考慮過不要那張結婚證了,可是爸不同意,他認為沒有那張證會讓外人看笑話。”

時錦南平靜凝視著椅子中懊惱的弟弟,手腳冰涼,始終不發一言。

大約三分鍾之後,時錦程站起身走近時錦南,微微彎身與她平視,柔聲道:“姐,我明白爸媽一直以來都很偏心,你如果難過,就哭出來吧。”

時錦南苦澀一笑:“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我有什麽好哭的。”

其實,她很想要哭一哭的,可是不知為何她醞釀了半天就是擠不出一滴眼淚。

或許是父母的所做所為完全符合她的預期,所以雖然心裏壓抑,可她卻沒有想哭的感覺。

時錦程突然鼻子泛酸,他握緊時錦南的雙肩,低聲呢喃:“姐,我寧願你大哭著罵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弟弟,也不想看到你如此平靜。”

時錦南抬眸看著弟弟隱忍泛紅的眼眶,她忍不住抬手捂住那雙與自己極像的眼睛。從小到大無論父母如何偏心,其實她與弟弟的關係一向都還不錯。

小時候,她被同學欺負,是隻小一歲的弟弟替她出的氣。初一第一次收到情書,她當場嚇哭,也是弟弟幫她趕跑了堵她的那個男孩子。

這麽多年無論她如何怨怪父母的不公平,但從內心裏她從來沒有因此討厭過這個弟弟,她想親情的紐帶終究還是神奇的。

手心被睫毛輕輕刷過,她的手被弟弟拿開。

兩人再次四目相對,時錦程頹然坐回椅子中,默默伸手揪著時錦南大衣上的牛角扣。聲音沙啞道:“姐,我是真的很愛美含,我們在一起了四年,我心裏很清楚,她就是我這一生想要守護的人。”

不知為何,聽到這些話,時錦南眼眶溫熱,喉頭突然就哽住了。

少女時期她也幻想過未來能有一個男人這麽對待自己,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看多了母親的無奈與父親的蠻橫,她那顆日漸冷硬的心似乎也沒有了任何波瀾。

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時錦南躺在黑暗中,閉上雙眼努力幻想愛情美好的樣子,可無論她怎麽努力,心裏再也不曾有少女時期的悸動了。

這些年,她也不是沒被人追過,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後來某一天午夜夢回,她突然明白過來,是心動呀。

才二十七歲的她,那顆心髒的年齡卻好像已經到了六十歲,除了每月工資到賬能讓它跳動幾下,其餘時間都如死了一般。

後來時錦南才發現她好像丟了三樣東西:多巴胺、血清素與內啡肽。

那些能讓她產生快樂的東西,不知何時離她而去了。或許是父母日積月累的偏心,也或許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身體本能的把那三樣東西淘汰了。

時錦南察覺到自己眼中即將有東西滑落,她迅速轉身走向牆邊的行李箱,把箱子放倒在地,在努力憋回眼中淚水後,才蹲下打開行李箱。

她先是拿出兩瓶白酒,“我給爸買了兩瓶他最愛的白酒。”

把酒放到地上後,她又拿出一個紅盒子,“這是我以前承諾給媽的金鐲子。”

說著她把盒子放到白酒旁邊,又翻出一對看起來就不便宜的情侶手表,“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喜歡什麽,就買了一對情侶手表。”

時錦程走過去蹲到她旁邊,看著那些均都上萬的東西,張了張嘴,最後才說:“何必買這麽貴的東西,爸媽可從不曾對你這麽大方過。”

“爸一向不喜歡我,我隻有買了這些東西,他才會對我態度好點。”時錦南語氣淡淡,隨後合上了行李箱。

時錦南說的沒錯,當時錦程把這些東西拿到客廳,說是姐姐給他們帶的禮物後,時國強那張嚴肅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隻見他拿起一瓶白酒,仔細打量,半晌才笑嗬嗬表示:“看來,你姐這次倒是用心了。”

遠處拿著換洗衣物正準備去浴室洗澡的時錦南聽到這句話,腳步頓了一下,而後繼續向浴室走去。

嘩嘩的水聲迎頭澆下,時錦南把頭發撥到耳後,仰起頭任由溫熱的水澆灌在潔淨光滑的臉上。

緊閉的眼角終於有**滑落,有了第一滴,很快便有第二滴,第三滴……

時錦南突然就哽咽出聲,那壓抑的哭聲混合著水聲流進腳邊的下水道裏,除了她自己,無人知曉。

吹幹頭發回到房間,習慣性拉上厚重的窗簾,房間裏霎時間陷入一片黑暗,這樣的黑暗讓時錦南覺得心安,她掀開被子躺了進去,背角有陽光的味道,想必這床被子是母親剛為她曬好的。

可能是因為今天要回來,她昨晚又失眠了一夜,在暗夜中一直睜著眼睛到天亮。現在終於到家了,她那顆不安的心反而平靜下來,有了濃烈的困意。

再次醒來時,外麵天都黑了,她拿過床頭正在充電的手機看了一眼,已經六點半了。

這時房門被敲響,弟弟時錦程地聲音傳了進來:“姐,你醒了嗎?”

時錦南放下手機,坐起身打開床頭小燈:“醒了。”

時錦程聞聲推開房門,“晚飯做好了,起來吃飯吧。”

“嗯。”應了一聲之後,時錦南掀開被子下床,隨意披了一件外套就走了出去。

餐廳裏並沒有準弟媳的身影,她仰頭疑惑看著弟弟。

時錦程會意,低聲解釋:“她爸媽不允許她在這邊過夜,下午就把她叫回去了。”

看來薛美含有一對很愛惜她的父母,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依然那麽保護她。時錦南低垂著腦袋,眼眶泛酸,心裏突然很羨慕這個準弟媳,哪怕父母對她的好有人家十分之一,她都是滿足的。

時錦程沒有發現她的失落,大掌抵在她的後背,把她朝著餐桌那邊推。

時錦南被背後的力量一路推到餐桌旁,可是父親還沒有坐下,她有些猶豫。家裏的規矩,一家之主不先坐下動筷子,她這個女兒是不能坐下吃飯的。

她記得小時候有次放學回家因為太餓,等不及就拿了一個饅頭吃。下班回到家的父親看到她手裏的饅頭,當即就發了火,罵她沒有規矩,不知道尊重長輩。

當時的她委屈到癟著嘴,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硬是不敢哭出聲。自那之後她再也不敢先父親之前吃飯了,縱使餓到心裏發慌,她都努力忍著。

上大學之後,寢室裏有個室友是當地的,周末邀請她們幾個女孩子去家裏吃飯。她那時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每個女兒都要等到父親先動筷子,自己才能吃的。也是那一天,時錦南深刻體會到羨慕另一個女孩子的心情。

時錦程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仰頭問時錦南:“姐,發什麽愣呢?怎麽還不坐下?”

“我……”時錦南抿了一下因為無措而有些發幹的嘴唇。從小到大,好像無論弟弟有任何逾矩的舉動,父親都不會責怪他。其實說白了,父親就是重男輕女,始終秉承養兒防老的老思想,認為女兒就是給別人養的。

這時,時國強終於關掉電視,起身走向餐桌,在拉開椅子坐下的同時,他掃了一眼時錦南,不解道:“傻站著做什麽?怎麽不坐下?”

見父親落座,時錦南鬆開緊抿的雙唇,默默坐了下去。

母親張靜淑把最後一道菜端到桌上,也順道坐了下來,圍裙都沒解下。

“快吃飯吧,冬天菜涼的快。”

時錦南拿起麵前的筷子,夾了一塊香菇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著。

被偏愛的時錦程則有恃無恐,揮手夾了一隻黑虎蝦在碗裏,埋頭吃了起來。

一時間,餐桌上隻有碗筷碰在一起的輕響,沒人主動先開口說話。

時國強喝了半碗排骨湯,轉頭看向旁邊低垂著眼瞼安靜吃飯的女兒,斟酌須臾,繼續了上午沒說完的話題。

“聽你大姨說,對方條件還不錯,家裏是開家具連鎖店的,人也老實。”

頓了頓,他又道:“到時見麵時,你記得熱情點。都二十八了,你這個年齡不好找,也就是因為你長的好看,男方那邊才願意跟你見見。”

時錦南夾菜的手頓住,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氣後,也沒能把心口的鬱結散開。回到這個家還不到一天,她已經感受到了無力的窒息感。

動不動張口閉口的相親,那些對她長相的品頭論足,讓她覺得父親下一秒可能就會把她擺到市場上供人挑選,就如同菜場的大白菜一樣。

“我上周二剛過二十七歲生日,怎麽就二十八了?也是,想必您也不記得我的生日是哪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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