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爆發
“啊, 不好意思,腳滑了一下,鞋子它自己飛出去了。”蘇瑜掏了掏耳朵, 語氣裏實在沒什麽歉意。
裴霜瞥了蘇瑜一眼,滿臉的指控。
她在胡說什麽,我們明明都看見她脫鞋子了。
還看見蘇瑜伸手甩出去,現在竟然說是鞋子自己飛的?
虧她想的出來!
也許是賴牛媽的哭嚎聲實在太過刺耳, 裴霜掃了一圈,發現老師、同學們腹誹歸腹誹,竟然沒人願意戳破這一真相。
王強一溜煙跑過去, 趁人不備把鞋子撿了回來,邀賞似的看著蘇瑜。
蘇瑜摸摸他的小腦瓜, 讚許的點了點頭。
王強一下就高興了,還驕傲的挺了挺小胸脯。
趙深幾個看他一眼,默默別開目光。
小屁孩, 除了會爭寵什麽都不會,他們可跟他不一樣!
賴牛媽指著正在穿鞋的蘇瑜,無比氣憤:“你是故意的!我都看見了!我們都看見了!裴校長——”
嘴裏的口水噴灑出來, 離得近的同學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裴校長被她一喊, 才如夢初醒, “啊?什麽,我剛在和學生說話,沒看見。”
賴牛媽氣得直撓頭, 偏偏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辯駁。
而且她發現,都沒有人站在她一邊!
意識到這點以後, 賴牛媽又哭了。
她一邊哭,嘴裏一邊振振有詞:“嗚嗚嗚, 你們都欺負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不管,打人就是不對,你們無論如何都要給我們一些賠償......拿不到賠償,我今天就不走了......嗚嗚嗚嗚,總不能因為我們家裏沒男人,就活該被你們欺負吧?嗚嗚嗚嗚,孩子爹,娃兒爹——”
三角眼回村匯報過後,賴牛媽就跟外人打聽過了。
寧樹沒錢,寧樹的養母卻有錢,孩子被打了,賴牛媽沒想過要打回去,賠點錢總是應該的吧?
她也不多要,就管蘇瑜要二百塊錢。
光看蘇瑜這一身打扮,二百塊,賴牛媽斷定她能拿的出來!
等有了錢以後,她一定要去割二兩豬肉!
嗚嗚嗚嗚嗚,家裏已經太久沒見油水了。
想著那筆還沒影兒的錢,賴牛媽哭的還挺有勁兒的,保衛科的同誌們勸了幾句,她不止沒歇,反而更大聲了。
裴霜給吵的額角狂跳,直接吩咐保衛科的同誌去喊公安,公安不來,賴牛媽恐怕是不會歇了。
賴牛媽聽見了,卻無動於衷。
她覺得裴校長不會叫,公安也不是隨便誰喊了就會來的,她肯定是在嚇唬自己。
對,裴校長就是在嚇唬自己!
心裏下了決斷,哭起來不要命似的。
沒人覺得她可憐,隻覺得聒噪的厲害。
寧樹默默站著,垂在身側的拳頭捏的緊緊的。
隻覺得剛才打賴牛那一頓還太輕,該再重些,把人打的起不來身才好!
明明受欺負的人是他,一直被威脅,被打、被搶飯盒的人是他,怎麽賴牛一家倒成了受害者?
他站在原地,既覺得孤立無援,又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眼前的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
是了,以前寧樹還跟著爺爺奶奶住在村裏的時候,他被人打了,對方的父母就是這麽上門鬧事的。
無論寧樹說了多少次,他是出於自保才動的手,但就是沒人信。
他們不止不信,還借機跟奶奶要賠償。
他奶奶也總是會給,五毛、一塊、三塊......寧樹甚至懷疑他爸的哪點撫恤金,全都用來交賠償了。
給了錢還不算,還得壓著寧樹跟他們低頭。
親自上門道歉。
寧樹不想去,他說他沒打人,是別人打的他,自己是被氣狠了才動的手。
奶奶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但非常堅持要寧樹上門道歉。
寧樹至今都忘不了,那時候自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一次又一次登門,一次又一次彎腰、低頭是什麽模樣。
回家以後,奶奶就哭了。
她說:“寧樹,奶不管你是為了什麽動的手,但你反抗就不對。咱們家在這裏本身就沒什麽根底,你爸爸又不在了,以後更要縮著脖子做人。忍忍吧,以後挨打了,記得別還手......”
寧樹後來果真沒還過手。
他一直忍著,忍到對方覺得沒勁,覺得他的反應無趣,自然也就不會再找他的麻煩了。
他不知道蘇阿姨是不是也會跟奶奶似的,希望他能忍耐,跟對方道歉。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
寧樹眨了一下眼睛,覺得心裏好想破開了一個大洞,不停的漏著風,凍得他整個人一個激靈。
他想的入神,不妨身後站了一個人,溫暖的手掌落在他肩膀上。
寧樹一下繃緊了身體,聽見那人擲地有聲道,“寧樹沒做錯,挨打了,就該打回去。”
“嬸子,您自己也說,你是來給孩子討個公道的。寧樹呢?寧樹的公道誰來討?”
寧樹沒回頭,一直倔強著繃緊心神的人,卻因為蘇瑜的這一句,紅了眼眶。
他喉頭哽咽,就聽蘇瑜繼續說道。
“誰家的孩子誰心疼,寧樹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欺負卻不管。賴牛可恨,但是他回去衝嬸子您哭兩聲,您就來為他出頭了不是嗎?寧樹這孩子太過懂事,受了委屈也不肯說,如果不是我看他衣服小了,想給他量尺寸做衣服,也不知道他在學校受了這麽多委屈。”
“我知道賴牛為什麽盯著寧樹,不就因為寧樹沒爹沒媽沒人疼麽?你們別忘了,寧樹的爸爸是怎麽沒的。我們如今的美好生活,是前方的戰士們浴血奮戰得來的,不該寒了英雄的心。至於嬸子您要的賠償,我不會給的,我還會告訴我的孩子們,以後再看見誰欺負寧樹,見一次打一次,打到對方不敢為止!”
寧樹的脊背挺的直直的,好像一顆筆直的小樹,他肩膀卻不停抖動著,眼淚逐漸模糊了雙眼。
太難了,他真的太難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堅定不移的站在他身後,他以為蘇瑜會跟奶奶一樣,叫他忍耐,叫他低頭,然後花點錢,息事寧人。
可是憑什麽呢?
憑什麽......
寧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下哭出了聲。
這個孩子沉默、隱忍、好脾氣,他把所有的情緒都留給了自己。
終於,有一天他可以不用忍著,真真正正的發泄出來。
圍觀的同學和老師們,很是動容,就連裴霜都濕了眼眶。
她上前一步,給寧樹擦眼淚,“好孩子,別哭了,你蘇阿姨來這裏,就是想替你討回公道。”
有的淚點低的同學,也跟著偷偷紅了眼圈。
趙深揉揉鼻子,他才沒哭呢,就是鼻子有點癢。
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應該和寧樹幾個別苗頭,他們也挺可憐的。
“這位同誌說的對,英雄的兒女不應該被欺負了還要忍氣吞聲。”
穿著製服,身材健壯的公安剛從自行車上下來,就聽見蘇瑜擲地有聲的話,他頭一個表示讚同。
至於賴牛媽,公安義正言辭道:“同誌,有人舉報你在學校門口鬧事,擾亂學校秩序,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賴牛媽在村裏撒潑撒慣了,哪裏真見過公安。
一見到對方身上穿的製服,腿肚子直打顫,兒子伸手扶她,她卻怎麽都站不起來。
“同誌同誌,這裏麵肯定有誤會,我沒擾亂什麽秩序......就想給我兒子討個公道......”好容易站了起來,她不停的搓著手,有些語無倫次的說。
要知道裴校長會叫公安,她說什麽也不敢繼續撒潑。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公安肯定看到她剛才撒潑打滾那一套了。
公安臉上沒什麽表情,隻問她:“剛才在這裏撒潑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因為你?孩子們這個點還沒上學?你現在這樣就是在擾亂學校秩序,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我、我不知道......不是,公安同誌,我兒子被欺負......是真的,您看看他臉上帶著傷呢,就是這幾個小子打的......你要抓也該抓他們,不應該抓我們娘兒倆......我們祖上可是三代貧農,娃兒爸——”
賴牛媽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並且習慣性的哭自己死去的丈夫。
公安可不是保衛科的,壓根不吃她這一套,她越是哭鬧,公安同誌臉上的表情就越差。
他已經說了撒潑不對、擾亂秩序不對,這個人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在繼續。
“同誌,麻煩你現在立刻跟我走一趟。”
對方麵沉如水,身上的氣質嚇人的緊,好像無形中有一座大山,向著賴牛媽壓了過來,她覺得一下喘不過氣,連哭都不敢哭了。
賴牛平時看著橫,這會兒也隻敢縮在他媽身邊。
公安轉頭看向裴霜:“同誌,你是這個學校的校長吧?借你們保衛科的同事用一下,麻煩你們幫我一起把人送到派出所。”
“應該的,應該的,辛苦您跑一趟了。”
裴霜點頭,和對方握手。
保衛科的同事壓根不用公安叫,利索的喊了兩個身材高大的,壓著賴牛媽母子跟在公安身後。
公安看向蘇瑜等人:“麻煩你們也跟我一起去趟派出所,今天的事情需要做個筆錄。”
蘇瑜應了一聲,“應該的,我這就帶著孩子們過去。”
裴霜深深看了蘇瑜一眼,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對方為什麽來學校的話,這幾十年白活了。
見蘇瑜始終麵色鎮定,聽說要去派出所眉頭都沒動一下,到真有些佩服了。
一環扣一環的,倒是好算計。
不過也幸好蘇瑜心思正,沒把這份聰明勁兒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蘇瑜沒管對方如何想,一心安撫孩子:“放心,派出所就是講道理的地方,把你們知道的事情認認真真的說清楚就行了,後續的事情我會處理。”
寧樹重重點了點頭,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對於蘇瑜說的話,毫不猶豫的相信。
其餘的孩子們自然也是聽蘇瑜的,當即表態會乖乖配合。
蘇瑜當時沒說什麽,帶著孩子慢慢悠悠的跟在公安身後,心情還挺舒暢。
她不知道是,自己剛走,顧芝、趙時月母女倆恰好姍姍來遲。
雙方剛好錯過,導致對方隻來得及認清楚蘇瑜和幾個孩子的背影,再一看前麵領頭的人,穿著製服下意識覺得不大好,估摸著是蘇瑜犯事兒了。
趙時月跟她媽想到一塊兒去了,瞪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說,“媽,我們要不要也跟著去看看?我看蘇瑜樣八成要坐牢。不管蘇瑜犯了什麽事兒,孩子們總是無辜的。到時候您動動關係和公安同誌說說情,叫咱們把孩子帶走,怎麽樣?”
不得不說,母女倆的腦回路又一次同頻了。
在他們心目中,蘇瑜就是個惹事精,平時不討人喜歡也就算了,如今還把孩子們往局子裏折騰,娶了她,老趙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這次的事情,對蘇瑜來說是一個危機,對他們來說卻是奪走孩子的大好時機。
隻要操作得當,說不定明天他們就能帶著孩子們順利回京市了。
顧芝幾乎是沒有猶豫,“走,我們也跟去派出所看看,要是情況真有你說的這麽不堪,當即就把孩子領走,回頭你哥哥問起來,我也有說辭應付他。”
趙時月自然無有不應,也不嫌這裏地方偏僻、吃不好,睡不好了。
就想快點把事情辦好,早日帶著孩子們離開。
裴霜原本正在校門口維持秩序,轉頭正好看見母女倆離開的背影。
她尋思著這兩人的背影還挺眼熟,再看她們倆的衣著打扮,明顯不像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卻又偏偏跟在蘇瑜和孩子們的身後......
電光火石之間,裴霜有了一個不好的設想,回了辦公室,連忙給自己的丈夫孫處長打了個電話。
*
派出所裏,蘇瑜和孩子們單獨在一個辦公室,他們的對麵坐著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公安。
“別怕照實說就行了,公安姐姐會為咱們主持公道的。”
孩子們的心瞬間定了定。
這個地方挺壓抑的,進來坐定,就讓人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女公安其實早就知道來龍去脈了,聞言點點頭,語氣盡量溫和:“是啊,你們隻要說實話就好了。我們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別害怕,慢慢說。”
許是兩人的耐心安撫見了成效,小家夥們逐漸安定下來。
立刻你一言我一語的,跟公安同誌說明情況。
別看孩子們小,其實他們心裏門清。
寧樹被人欺負的橋段,說的清清楚楚,輪到自家打人這一段,能略過就略過。
蘇瑜調了一下眉。
真是一群小機靈鬼!
孩子們長得好,身上也都幹幹淨淨的,吐字清晰,有理有據,讓人心生好感。
女公安做完筆錄還誇了他們好幾句,臨走的時候,掏出幾顆糖來叫他們分著吃。
見小家夥們一邊玩去了,這才過來和蘇瑜聊幾句。
“蘇同誌,你把孩子們教的真好。”
蘇瑜很謙虛:“今天的事情我們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比如說發現孩子被打了,應該第一時間通知校長,您看看,把人家賴牛給打的......我是真挺覺得不好意思的。”是覺得不好意思沒下狠手。
“孩子們嘛,難免有衝動的時候,這一點您回去再好好說一說,教育一下就成了。總的來說,都是些好孩子。”
蘇瑜聽著還不忘給賴牛母子倆上眼藥。
“我們家這些孩子確實是好孩子,如果不是被欺負狠了,是絕對不會想到要還手的。”
女公安點頭表示諒解:“筆錄您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在這裏簽個字就行,現在就能帶著孩子們離開。”
蘇瑜接過來看了一眼,確定上麵的內容都沒問題以後,鄭重的在右下角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臨走之前她小心翼翼的問女公安:“像賴牛家這樣的情況......”
“確實擾亂學校秩序了,會拘留幾天,也會出一定程度的罰款。放心吧,經過這次他們再也不敢欺負你們家孩子了。”
蘇瑜擦了擦眼角,再三感謝:“謝謝您,寧樹三個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希望他們好,看見寧樹手腕上的淤青是,我是真挺心疼這個孩子的......”
她說的情真意切,女公安聽得有些動容,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過去了,你和孩子們都做的挺好的。”
蘇瑜點了點頭,不過她從公安辦公室出來以後,她臉上哪兒還有半點淚痕,隻剩下掩飾不住的歡欣雀躍。
趙洋:“媽,你可算出來了,公安說啥了嗎?”
“沒說什麽,說你們做的棒。”
蘇瑜沒說讓孩子以後都別打架了的話,她覺得需要告訴孩子的事,不能主動去傷人,如果被傷害了,一定要學會自我保護。
寧樹肉眼可見的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蘇瑜:“蘇阿姨......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是!”
寧樹的臉一下子白了。
完了完了,蘇阿姨這麽說,是不是以後再也不會喜歡他了?
“你什麽都不說,對我來說才是最大的麻煩。”
寧樹猛地抬頭,正巧對上蘇瑜認真的眉眼。
他深深的看進對方的眼底,發現蘇瑜確實是在說真話,並沒有因為他是個孩子而敷衍他。
蘇瑜:“寧樹,王成,王強,阿姨今天告訴你們,從你們進入我家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一個人了。被人打這種事情根本就不是在打你們個人,而是在打我們一家子的臉。”
“趙深趙洋,自己的親戚或是朋友被人欺負嗎?”
趙深&趙洋:“不能!”
“下次再看見誰被欺負了,應該怎麽辦?”
孩子們齊聲回答:“打回去!”
蘇瑜扭頭看了一眼,辦公室的門關的緊緊的,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
“噓——你們心裏知道就好了,不要說出來!”這裏可是派出所啊!
見小家夥們似懂非懂的點頭,蘇瑜好氣又好笑。
“走,跟我一起去國營飯店吃大肉包去!早上吃的不夠飽,現在又餓了,你們呢,餓了沒?”
小家夥們對視一眼,齊齊咽了一口口水。
“餓了!”
趙洋揉揉鼻子:“媽,我們今天不上學了嗎?”
蘇瑜笑了一下,就在孩子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時,忽然冷下臉說:“做夢!老娘花錢都請你們吃肉包子了,吃完給我麻溜點去學校上課去!回頭我要問問你們裴老師,總共遲到多久,要是被我發現你們偷偷翹課......”
她說著停了下來,狠狠捏了捏拳頭。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吃完肉包子就去。”
蘇瑜沒好氣道:“這還差不多。”
寧樹緊緊跟在蘇瑜身邊,他第一次覺得假裝發脾氣的蘇阿姨很可愛,連帶著他看趙深趙洋,都覺得他們比之前順眼了好多。
他忽然很慶幸,趙叔叔收留了自己。
.......
辦公室裏賴牛媽還在哭。
他和兒子被人分開了,兩邊單獨問話。
“同誌,你別哭了,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犯的錯交代清楚。”女公安義正言辭地勸告。
她其實有些不耐煩了,實在是賴牛媽太會哭了,就跟水龍頭似的,說開就開,說關就關。
關鍵她的那一套說詞翻來覆去,聽的人耳朵根子都要起繭了。
“交代清楚,然後呢?同誌,你能不能在我們說清楚以後就放我們離開?”
賴牛媽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整個人都在發抖,上下牙齒直打顫。
她發現自己做錯了,不應該把事情鬧大的。
派出所什麽隨隨便便能進出的地方,萬一真要是被拘留了,出去以後身上算是就帶上了汙點......
賴牛媽簡直不敢想,真要這樣的話,村裏人會用什麽樣的目光看她。
“同誌,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能放我們離開嗎?”
女公安沒說話,賴牛媽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兒子打人搶飯盒不對,當媽的上學校撒潑打滾更不對。
公安剛要開口,另外一個人忽然闖進來,高聲斥責,“蘇瑜,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怎麽能在派出所,公然和公安同誌討價還價呢?錯了就得認,好好道歉彌補,才是你現在該做的。蘇瑜——”
趙時月教訓人的話一套一套的,她沒想到的是,推開門走進去,看見的女公安麵無表情的臉,坐在她對麵的是一個陌生女人,根本不是蘇瑜!
她一時有些訕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女公安抬眼,冷冷看著她問:“同誌,請問你是怎麽進來的?經過誰的允許了嗎?”
趙時月:......還真沒有。
她一心以為是蘇瑜在被公安訓斥,聽到動靜以後,想也不想地闖了進來。
她怎麽知道女公安對麵坐的人不是蘇瑜啊?
女公安眼神中劃過一絲了然,“在別人辦案的過程中,硬闖進來,你知道會怎麽樣嗎?”
“怎、怎麽樣?”趙時月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女公安冷冷道:“拘留一天。”
趙時月整個人抖的不行,連聲道歉:“抱歉、抱歉,公安同誌,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是跟我嫂子問話,所以才闖了進來......”
“我不管你是因為了什麽闖進來的,闖就是闖了。”
趙時月眼睜睜看著女公安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出去。
她心口咚咚跳個不停,腦子在飛快地思索著對策。
不對啊,媽呢?
媽不是跟著她一塊兒來的?
趙時月往後看了眼,果然在玻璃窗下看見了顧芝是身影,她求助地看過去,哪知道顧芝卻衝她擺手,示意她先自己搞定。
趙時月心裏亂糟糟的。
以前在京市,她也是不敢跟公安耍橫的。
他們趙家說起來是高門,祖上也確實出過了不起的人物。
但那是趙時月的爺爺輩了,自打爺爺去世,趙家的門麵全靠趙時年一個人撐著。
在京市尚且縮著脖子做人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是。
趙時月幾乎是一下就給嚇哭了。
“同誌,你能不能讓我給我哥打個電話?”
女公安麵無表情,“你還是沒弄清楚,這裏是公安局,不是招待所,不是你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等著吧,等人來保釋你,才能出去。”
賴牛媽哪兒想到公安同誌來真的啊。
這個女同誌隻不過闖了進來,打斷了公安的審訊,她還在學校門口撒潑呢,豈不是情節更嚴重?
賴牛媽想裝暈倒,但這時候偏偏腦子清醒的很,怎麽都撅不過去,又怕被公安看出來,又惹上別的新麻煩。
剛才賴牛媽還嘴硬呢,這會兒是真有什麽就說什麽,都不用女公安問,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顧芝在窗外等了女兒好一會兒,發現她一直沒出來,就意識到事情不妙。
女兒就是太衝動了,她都說了,等一等,先打聽清楚,非要這麽急吼吼的。
唉,顧芝跺一跺腳,來回踱步。
她心裏有著和女兒一樣的顧慮,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想幫女兒也使不上力。
得虧沒有兩人都給扣住,要不然,連個想轍的人都沒有。
顧芝思來想去,倒還真給她想出一個辦法。
......
國營飯店裏,蘇瑜美滋滋地做菜。
所謂做菜,其實也就是李大廚洗好、切好、擺放整齊以後,將食材放進鍋裏咕嘟,然後再撒上相應的調料就行了。
實在是......蘇瑜做過的,最簡單的工作。
關鍵是,就這麽點事情,還有人不停在她耳邊吹彩虹屁。
劉健:“蘇師傅,你放鹽的手法真的很不一樣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放鹽的手法比較特別的關係,所以才做菜這麽好吃......”
蘇瑜:......
你說是就是吧,她也就是舉起小勺勺,往鍋裏撅了那麽一點點罷了。
別說“手法”了,就,正常人不都這麽放鹽嗎?
還有啊劉健,你真的不要往後看一眼嗎?你師父的眼神灼熱到,都快在你背上盯出一個洞來了。
李大廚最近很不得勁,尤其是打從蘇瑜上班以後。
蘇瑜什麽都會做,做什麽都比李大友做的好吃,這讓他有種深深的挫敗感。
總覺得再這麽下去,自己就會被這個小姑娘所淘汰。
結果,好家夥,他還沒說什麽呢,他的好徒弟就屁顛屁顛地跟在了蘇瑜身邊,好似蘇瑜才是他師父一樣。
李大友覺得自己挺好的,就是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落寞。
蘇瑜餘光瞥了這邊一眼,忽地揚聲:“李師傅——”
“來了來了,怎麽了?”李大友來的很快。
“後天,我做東請大家吃飯,你也去吧,我工作的事情要多謝你。上回你做的包子,我兒子說特別吃,我也嚐了一下,口感已經很接近於我要的那種鮮美了。”
蘇瑜是說真的,李大友很有天賦,他需要的隻不過是一些指點。
在她的糾錯下,最近的菜色李大友都完成的很好。
說到這個,李大友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一邊是蘇瑜誇他做的好,另一邊則是蘇瑜邀請他回家吃飯,不管是哪一點,都代表著蘇瑜對他的肯定。
李大友想著,刻意轉頭看了劉健一眼。
你小子就算再會拍馬屁有什麽用?結果,蘇瑜還是要看真本事的。
他臉上頓時揚起笑容:“後天嘛,我一定去。我早點到還能給你打打下手。”
蘇瑜肯定地點頭:“那當然最好,要是沒有李大廚您,我做什麽都覺得不順手。”
李大友心裏更樂了,這是說他重要呢。
看吧,果然像他這樣的大廚,根本就不是劉健這種小徒弟能比的。
劉健也笑著奉承他,“師父,要不您是我師父呢?我要想達到您這樣的程度,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李大友睨他一眼,心情美得冒泡,“你自己知道就好!”
顧芝拎著大包小包,惴惴不安的走進國營飯店,看見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她之前也聽趙時月說了,蘇瑜在國營飯店上班。
當時她想的是,像蘇瑜這樣什麽都不會的,頂多當一個端盤子洗碗的服務員。
倒是沒想到,蘇瑜竟成了國營飯店的大廚,看這情況,好似還挺有地位?
顧芝正糾結要不要進去,就聽見服務員問她,“同誌,你是來吃飯的嗎?你來晚了,我們這裏包子餃子可都沒了啊,隻有一碗素麵,你看要不要?”
吳曼曼聲音脆生生的,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蘇瑜也跟著收斂笑意,看了過來。
顧芝漲得滿麵通紅,尷尬地直點頭:“要、要的......啊,不是,我是來找人的,找你們這兒的蘇師傅。”
她不敢回頭,更不敢去看蘇瑜的表情,顧芝直覺蘇瑜會笑話自己。
不止蘇瑜,就連她自己也會笑話自己。
任哪家當婆婆的,許久不上門,頭一次來找兒媳婦竟是找兒媳婦辦事的,都會覺得不自在。
更讓顧芝覺得不自在的是,她一向是看不上蘇瑜的,但現在卻不得不對著蘇瑜低頭。
但顧芝沒辦法,兒子又不在這裏,不找蘇瑜,誰能把趙時月從派出所撈出來?
她思來想去,到底是硬著頭皮來了。
蘇瑜其實從吳曼曼問話,就已經發現在這邊站著的人是誰了——顧芝,上輩子趁著她生病,把她兒子偷偷帶走的人。
她心裏翻湧的厲害,臉上克製的很好。
但其實,時隔許久,再看見顧芝還是讓人覺得無比厭煩。
吳曼曼揚聲喊了一句:“蘇師傅,有人找。”
換做平時吳曼曼不會這麽好心,但此刻顧芝拎著大包小包,穿著時興料子做的夾襖、長褲,頭發雖然也是短短的,但明顯燙過了,帶著一點微卷,瞧著時髦極了。
顧芝這樣的,雖然上了年紀,卻也是個上了年紀的美人。
光看這樣貌,吳曼曼心裏就打起了鼓,沒準還真和蘇瑜有什麽關係。
吳曼曼說著,拿出了十二分的殷勤,又是叫顧芝坐下又是幫著倒水,毫不客氣。
蘇瑜出來,拍拍吳曼曼的肩膀:“謝了。”
“哪兒的話,蘇師傅您跟我們客氣什麽。那你們說話,我去櫃台裏站著了。”
吳曼曼可是個人精,她知道現在國營飯店裏最有地位的人當屬蘇瑜,幫蘇瑜就是幫自己,往後隻有好處沒壞處。
蘇瑜笑著點頭,在顧芝的對麵坐下,沒在意吳曼曼的這些小心思。
“媽,我倒是沒想到你會來。”蘇瑜說著,扭頭看了一眼顧芝身後,發現隻有她一個人,她有些驚訝的挑眉,“時月呢?怎麽不一起來玩?”
她的語氣很輕鬆,哪怕有上輩子的事在先,至少在明麵上沒有露出絲毫端倪。
但蘇瑜這樣輕鬆散漫的語氣,還是讓顧芝感覺到了不快。
總是這樣,又是這樣。
蘇瑜對待自己的態度,看著很尊重,實在很是散漫,明明兩家之間身份地位低下的,是蘇瑜一家,但明對蘇瑜,顧芝又恍惚覺得是自己。
這樣的態度讓顧芝很不喜,有一種婆婆的威嚴受到挑釁的錯覺。
心裏不舒服,說出來的話自然不好聽。
“我來看我的孫子,難道也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注意到國營飯店裏旁人探究的視線,蘇瑜眼睛一下就紅了,眼睛一眨,眼淚掉下一串。
“媽,我不是,我沒有,你來看孩子們我高興還來不及......你千萬別生氣,之前我是實在不湊手才管您要錢的......你也看到了,我自己有工作了,以後能照看好孩子們......”
吳曼曼隻聽了這一耳朵,瞬間將眼睛瞪的滾圓。
草,信息量好大!
這個人不是蘇師傅的媽,而是蘇師傅的婆婆!
她就說,蘇師傅大著肚子,怎麽好端端要出來工作,原來竟是因為婆婆的關係!
蘇瑜這個婆婆好壞呀,叫她兒媳婦挺著肚子來廚房工作!要是萬一滑了一跤,摔倒了......
呸呸呸!
總之,吳曼曼最討厭惡婆婆了,虧她剛才還給這人倒水!
她氣不過,“蹬蹬”幾步走過去,自己把搪瓷缸搶過來,咕嘟咕嘟,三兩口喝完。
想喝水?抱歉,沒了。
顧芝還沒反應過來蘇瑜話裏的意思,就被這小服務員擺了一道,瞬間氣的鼻子都歪了。
簡略地把趙時月的事情一說,顧芝接著道:“我來找你,一是為了看孩子,二是為了時月的事,蘇瑜,你是我們趙家的媳婦,怎麽做你心裏該有數才對。”
蘇瑜仍舊保持著受氣小媳婦樣兒:“媽,你說的對,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顧芝瞪了她一眼,心道這還差不多。
吳曼曼聽的氣死了,突然跑過來恨鐵不成鋼道:“蘇師傅你可別這麽傻,你這婆婆看起來就不像是善茬。你要是受人威脅了,就眨眨眼。”
“小姑娘你怎麽說話呢?我跟我兒媳婦說話,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插嘴?”顧芝氣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她忍這個服務員夠久了,沒找她算賬,她自己反倒湊了過來。“蘇瑜你看看,跟你在一塊的都是些什麽人......”
蘇瑜急急打斷:“媽,我不許你這麽說我的同事們。不管是李師傅、吳曼曼、還是劉健、桂嬸兒,他們都是很好的,很通情理的人。”
躲在廚房看熱鬧的人,這會兒是怎麽都待不下去了。
蘇同誌可太好了,自己怕婆婆怕的要死,還給他們說好話,實在是太令人感動了。
李大友:“蘇瑜,吳曼曼說的對,你這婆婆看著不像是個好的,你要是有什麽難處別害怕,可以跟我們說,我們給你做主。”
“就是!”桂嬸出來的匆忙,手裏還拿著抹布呢,隻要蘇瑜點點頭,她手裏的抹布就直接往顧芝頭上招呼了。
顧芝慌亂了一瞬,她是來找蘇瑜幫忙的,可不是來結仇的。
再不是不想跟蘇瑜低頭,也不得不低聲下氣,“蘇瑜,我剛才語氣不好,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蘇瑜:“你的意思是你不應該隨便說我的同事們?”
怎麽又和同事扯上了?
顧芝尋思著,她和蘇瑜的同事根本不認識,犯不著和他們過不去啊。
但在李大友幾人虎視眈眈的正視下,不得不點了點頭。
蘇瑜:“那你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麵,給我的同事們道歉吧。你可以侮.辱我,但絕不允許侮.辱他們。”
李大友等人心裏又感動又憤恨。
什麽這個老婆子竟然還敢侮.辱他們?
肯定是在家裏背著人偷偷說的,蘇瑜實在聽不下去了,才會叫人當著他們的麵道歉。
顧芝也覺得摸不著頭腦呢,她什麽時候侮.辱他們了?
不是,她侮.辱他們幹什麽?
她覺得自己都快不認識“侮.辱”這兩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