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珠釵!還來!
自敦羅王妃親信被收押後, 餘宏光疲審大半月,以分房囚徒的拷問技巧撬開了不少人的嘴,謹慎起見, 請來技法高超的畫像師,依照犯人描述,對應名單逐一畫像,統籌清點,盤出了敦羅王妃手下的整條驅動鏈。饒是如此,蕭蔚仍堅稱有漏網之人, 提出布局捉拿。
也曾遭到各吏質疑,“蕭大人, 您就別難為我們了,深挖也不是這個挖法, 名單和畫像全都對應上了, 怎麽就還有遺漏?您就算懷疑,也得講求個證據不是?不然大家大費周章地也不曉得在往哪個方向使勁,有心也沒力啊!”
幕僚內情不便明說, 蕭蔚緘口不言, 餘宏光也覺得他不必正麵回答,並為他力排眾議, 下令不問緣由, 繼續深挖。蕭蔚向眾人說了計劃, 無不駭然稱其大膽。
老辣如餘宏光也覺得他有些冒險,“有把握嗎?”
蕭蔚張開手, 淡定道:“五成。”
餘宏光瞪眼震驚, 蕭蔚雖不浸賭,卻是個純賭徒啊!要支持他實在需要魄力, 但陛下已將此案全權交給他,不支持也沒法子,遂為他開路,安撫眾人。
休沐日當天的刑部監,比往日沉肅,晌午的焦灼燒著了獄卒的眉毛,仿佛天降預兆,未時,大牢竟走了水,遠遠看去火光衝天,趁著亂,犯人跑的跑,叫的叫,好在餘宏光向來管理得當,增援及時,控製住了火情,也收押回了犯人,最後通報點數時,隻遺漏了兩個。
這下不得了,獄卒嚇得跪地求饒,燒著了眉毛儀容有失,沒看好犯人卻是罪該萬死。如今不是問責的時候,蕭蔚問起丟的犯人是誰,回稟道:“趙大和王九,一個是敦羅王妃身邊身手了得的親信,曾負責為王妃殺人越貨,很是狠辣。另一個隻是五城兵馬司的牢房滿了,臨時關押過來的盜賊,別的不行,輕功很了得。”
事態很緊急,殺人越貨的那個叫趙大的,這些時日在牢中受盡折磨,放過狠話,隻要他有一口氣在,讓他活著出去了,就把他們這些折磨人的狗官都殺了,彼時獄卒們還對他極盡嘲笑,沒想到真讓他逮著了出去的機會,大火燒進獄中,不得不開門滅火,轉移犯人,教他給跑了。保不齊他這回真要潛伏暗處肆意報複。蕭蔚下令立刻全城搜捕,並請五城兵馬司和大理寺協助。
搜查進行了整整兩個時辰也沒找到,各位官吏們已經抱著今晚躺在家中必被刺死的心態,陪蕭蔚坐在鳴翠茶樓裏等消息。再看一眼蕭蔚,他卻不急不徐地喝著清茶,搜查的時間越久,他的表情就越輕鬆。雖說在鳴翠茶樓等,既方便巡邏隊時時回稟,也方便刑部監將火災後的場地清掃幹淨,是好來處,但也沒得他這樣,真當休沐似的悠閑吧?
“蕭大人不擔憂性命?您和餘尚書策劃了各種誘使犯人招供的法子,那趙大可是說了,出去頭一個要殺的就是你們啊!”小吏麵露驚惶地提醒道。
蕭蔚放下茶盞,搖頭道,“他第一個要殺的,絕不是我們。”
小吏不解,“那會是誰?”
蕭蔚眺望著遠處巡視的一路兵衛,看到他們攔下一輛馬車認真搜查過才放行,微微虛眸,“漏網之魚。”
雖不懂他為何篤定就是有漏網之魚,但縱然有,也是趙大的自己人,“這……他們自己人怎麽會去殺自己人呢?”
怎麽不會呢?他們為什麽不供出漏網之魚,就會為什麽殺掉漏網之魚。人這種東西,有時候看似反複,做出兩件相悖的事,其實都隻是為了一個目的。
蕭蔚不再回答。
不消多時,一名小廝敲門叩問,“蕭大人,祁國府千金梁小姐有找。”
蕭蔚側目,“請進來吧。”
話音未落,門猛地被梁紹清一掌推開,他跨門而入,視線逡巡一圈,“蕭大人約見我,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官吏們麵麵相覷,很有眼力地起身托辭,“我去更衣。”
“我也去。”
“……”
幾人走了幹淨,臨出門前又將茶室的門敞開,要關自己關,他們可不敢多事。
梁紹清掏出紅帖丟在桌上,乜道,“說吧,這紅帖隻有地點時間,卻無內容,究竟何意?我朝唯有喜帖、戰書、生死帖會用紅色,你既不會給我發喜帖,也不會與我決生死,想必是戰書了?”
蕭蔚慢悠悠地起身,拿起紅帖,將其撕掉,隨手揚了,淡漠道:“你有什麽資格與我戰?隻是個引你來此的由頭罷了,你無須自作多情。我找你來,是要回我娘子的東西。”
皆是身姿挺拔之人,兩相對立,平分秋色,分毫不怯,隻看見二者眼神中迸發出的電光火石如兵戈相接,發出鏗鏘之音。
梁紹清雙手環胸,倚桌抬起下頜,“笑話,你家娘子的東西找不到,卻問我要?我與她什麽關係,你怎麽就篤定她的東西在我這裏?是你家娘子親口說了?還是……你曉得我與她行親密之事了?否則,怎會覺得她的東西遺漏在了我的房間呢?”
蕭蔚的眸中鋒芒畢露,肉眼可見。這般毫不掩飾地吃醋,讓梁紹清意想不到,畢竟來之前,他以為蕭蔚會和他裝得很穩。
正思考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時,蕭蔚忽然開了口,亦是毫不掩飾地癡迷神態與喑啞之聲,“再親密,能有我與她親密嗎?耳鬢廝磨,汗水交融,我的身上有她留下的痕跡,一寸一寸,如血如砂,她喜歡咬我的肩膀和下頜,還喜歡聽我喘息著在她耳畔說愛她……”
“夠了!”梁紹清握緊桌角,別開視線,“你堂堂五品京官,把我找來,就是為了在這和我描述閨中樂事的細節,平時見你人模人樣清冷孤傲,私底下這般放.**猛.浪?你到底知不知恥?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
蕭蔚竟頷首,“沒錯。我找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他莞爾,接著道,“你與她隻不過是拉拉扯扯間拽落了珠釵,我與她卻是實打實地恩愛夫妻。嗬,你被她拒絕時當然很懊惱,但一定沒有聽見她親口說‘很愛我’時心痛到滴血吧?你知道她有多愛我嗎?她為了我竟然……”
“我沒興趣知道!”梁紹清喝斷他,“你到底要做什……”
蕭蔚同樣喝斷他,“我要你知難而退!”逼近梁紹清一步,蕭蔚解開自己的腰帶,“你要看看她都在哪裏給我留下痕跡嗎?”
梁紹清一愣,不信他真敢脫衣。
蕭蔚卻無所畏懼,丟了腰帶,大袖紫袍鬆散開來,露出青色的內襯和白色褻衣的領口,緊接著,他扒開衣襟,鮮紅的痕跡極度醒目。鎖骨、心口、胸膛、小腹……
梁紹清看得咬牙切齒,然而蕭蔚卻露出了被嫉恨的滿足笑意,又朝他走近一步,“還有很多,要接著看嗎?!不光是前麵,我的脊背、腰腹,她全都寵幸過,前日!在馬車裏!昨夜!在書桌邊!今晨!在床榻上!還有很多很多地方,很多很多你不會曉得的親密法子,無時無刻,隨時隨地……!”
梁紹清這一刻終於確定了,自己確實沒有蕭蔚瘋,一瞬駭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他是真瘋啊,門根本沒關!縱然他肯定曉得自己是男子,但如今自己穿的是女子的裝飾,若讓旁人瞧見,他就不怕閑言碎語毀了仕途?!還是說,他就是料定了自己會這麽想,拿捏了自己因震撼而露怯的心理,在氣勢上贏過自己?
仿佛拿準了他這一瞬駭然的心理,蕭蔚將衣衫一合,斂起笑意,狠聲厲色,攤手索要,“珠釵!還來!”
梁紹清皺緊眉,瞪著他,良久不語。
這般對峙許久,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笑了出來,“那又如何?到不了我手中的,我會奪過來,到了我手中的,我絕不會還!你和她親密無間,不還是要為了一根珠釵,苦心孤詣地算計我的所思所想,又算計我的心理拿捏我嗎?既然你這麽自得於她深愛你,你又何必處處防我?如今不惜放浪至此來逼退我?怎麽,還是怕我追求她,搶走她?”
“你錯了。”蕭蔚冷笑,“我絕對信任她,她也絕對信任我,彼此相愛不懼他人爭奪。我想逼退你,是因為我自己小心眼,見不得有人覬覦她,更莫說染指她的東西。你說你絕不歸還?是不是忘了什麽事?我是蕭蔚,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用任何手段的蕭蔚!你來時,沒看到滿城的士兵在抓捕逃犯嗎?”
梁紹清神色微微一變,回想方才來時,確實有無數士兵巡城,“什麽意思?”
蕭蔚側首,看著欄外兵馬,“有人舉報逃犯潛入祁國府,欲刺殺國公爺和國公夫人,聽我號令的兵馬就不得不將祁國府包圍,並進府搜查逃犯。”
“祁國府內,並無贓銀贓款,任你如何借口搜查,也翻不出花樣。”
蕭蔚卻道:“錯了,我不會如何。國公爺鐵血手腕,得罪了不少人吧?你說祁國府被搜查的消息放出去,會不會有你們的宿敵落井下石,趁機誣陷?萬一哪位權貴上疏構陷你家佯裝被刺殺,實則勾結逃犯,是不是夠你們家在牢裏吃幾頓了?雖然清者自清,可國公夫人身體抱恙,牢獄之災受不住。我自然不會作出上疏誣陷這種事,但其他人會不會就看準了你母親病重,故意使絆子,我不清楚。畢竟你們得罪別人是真的,為了搶藥,曾以歹毒手段禍害得別人家破人亡也是真的,人這個東西,有時候就想一報還一報,他們作出什麽事很難說清。”
“蕭蔚,你……?!”梁紹清越聽越激動,愣是將男子的怒音發了出來,生咽下了,強自冷靜道,“你要報我曾經刁難你的仇,大可以衝著我一個人來,何必牽連祁國府?”
“此言差矣,我不是為了報仇。”蕭蔚攤手,“我再說一遍,一,把我娘子的珠釵還來,二,不要再去招惹她。”
梁紹清合眸壓住怒意,眼眶猩紅似血。半晌,他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什,是被錦帕小心翼翼地包著的珠釵。他的手微微顫抖著。他舍不得啊。
是,蕭蔚算計得分毫不差,先把控他嫉妒之心予以震懾,如此氣勢便占了上風,又脫衣撼搖他的防線,讓他曉得蕭蔚是能做出比他還瘋癲之事的人,最後再威脅他,他便自然而然地覺得,蕭蔚能做出舉報刺客之事,為祁國府的仇敵大開方便之門。冷靜想來,他都知道,知道蕭蔚應當不會為了私欲,與祁國府結仇,可不知為何,拿出珠釵那一刻,他就收不回去了。是他輸了。
他尚垂眸思索,蕭蔚冷漠地將珠釵奪過來,轉頭回到座位,“不送了。”
待梁紹清走後,蕭蔚高聲喚人,“打一盆水來。”
幾名官吏回來時,就看到蕭蔚正用打濕的巾帕,仔細地擦拭根本不髒的珠釵,幾人眼神交互,心道這莫不是和梁小姐之間的……
蕭蔚開了口,“這是我家娘子的。”語畢,抬眸淡淡掃視他們,“大人們不會誤會吧,嗯?”
幾人冷汗直下,紛紛擺手說不會。這才作罷。
傍晚時分,終於有消息傳來,趙大和王九在城北一處廢宅中落網了。所有在場官員係在褲腰帶上的腦袋又回到了脖子上,心也終於穩穩落回胸膛,紛紛恭喜蕭蔚。
蕭蔚卻不見欣喜,“還有呢?”
來報信的是蕭蔚的親衛,抬頭一看喜上眉梢,“如大人所料,漏網之魚,抓住了!”
蕭蔚這才抿出一絲淡笑,眸中隱有幾分迫切。
幾人立即騎馬動身回刑部監。
趕到的時候,趙大已被穿了琵琶骨鎖進牢中,以防再度逃脫,叫囂著“狗官卑鄙”之辭。
王九卻坐在牢獄外邊的桌前抹藥,時不時回頭罵兩句,“你要是給我撓破相了!本將軍不親自把你的耳朵砍下來下酒就不姓王!”
餘宏光正安撫他,“王將軍親自看管犯人辛苦了,此次行動危險萬分,尋常武夫陪同恐怕有失,隻能勞煩你走這一趟,害你傷及顏麵,實在是愧疚。”
王九擺擺手,“罷了罷了,為民除害嘛!隻是被關了幾天,還得提個意見,你們這的牢飯是真好吃啊!怎麽給犯人吃這麽好的飯?那不是浪費糧食嗎?學學我們那,管飽就行!”
餘宏光笑說,“有些犯人也是迫於生計被逼無奈,臨走前好吃好喝送一程,也不算浪費。”說完轉頭看見蕭蔚,起身朝他微微點頭,“我命人將其押入秘間了,你去看看。”
“他”自然指的是那條漏網之魚。
蕭蔚身旁的官員匆忙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給我搞得糊塗了!王九不是五城兵馬司借關於此的盜賊嗎?怎麽成了將軍?哪位將軍,我卻不曾見過呀!”
士兵領著蕭蔚去秘間,餘宏光便留下來為眾人解釋,“是今年新到內衛統領手下的得力幹將,尋常也都在宮中當差。”
王九抱拳,“末將王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