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對策
滴漏聲聲催促, 梁紹清凝睇著她,“倘若我真如你所言去做了,恢複了男兒身, 你願意給我機會嗎?”
餘嫻搖頭,“但你若真去做了,你便給了自己得活的機會。你說向往我珍視生命如一的態度,喜愛我的鮮活,無非是你麵對生死迷茫,在我身上看到了生機, 想待在我身邊求一隅安心。梁紹清,你若真不想渾噩度日, 何不自己執刀辟路,尋覓歸處?要麽安然接受女兒身, 真正恣意瀟灑, 要麽孤注一擲變回男兒身,突破枷鎖。搖擺不定最是消磨人,當然會苦了。”
語罷, 她也不管梁紹清會不會聽得一二, 再如何她隻是旁人,多嘴已是僭越, 更何況她也不知自己的肺腑之言到底是良言, 還是噩藥, 說到這隻算作今日一場鬧劇的了斷,“禾豐姑娘, 勞煩你幫我梳整一番。”
不照銅鏡也曉得, 自己發髻鬆散,形容狼狽, 這個樣子走出去,多的事情都鬧出來了,她隻想趕緊離開國公府回家,不願節外生枝。
事關國公府和梁紹清的名聲,禾豐立即應聲,三兩下為她抿好了頭發。
梁紹清也已將衣襟拉好,端端係上,想要送她,嘶聲喚,“阿鯉……”
剛開口,餘嫻迅速盯了他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意在止住他的心思。如今知曉他男子身份,再如何都看不回女子的樣貌,饒是嘴上喊著“梁小姐”,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麵上好過,心底也曉得要時時提防。
他往前走了一步,被瞪得眼紅神傷,還想說什麽。“感念梁小姐招待午膳,不必多送了。”餘嫻卻逃也似的提裙就走。
禾豐匆匆看了眼梁紹清,後者合眸頷首,示意她跟上餘嫻,她幾個箭步衝過去為餘嫻引路。
轎子還停在小院門口,方才驟然起風,吹搖樹枝,轎簾被掀開,裏頭積滿了落葉與輕塵,餘嫻毫不猶豫地用大袖拂去,“走吧。”
禾豐看著被決絕地掃落一地,又遭踐踏的落葉輕塵,輕歎了口氣,對於已有沃土滋潤的姹紫嫣紅來說,這些塵泥不值一錢。
正廳中,國公爺招待蕭蔚喝茶,難得的是郡主攙扶著李氏也出現於此,餘嫻進來時,幾人的目光盡數落到她身上,蕭蔚原本鋒芒暗藏的厲眸化為繞指柔,迅疾起身握住她的手,無聲以眼神詢問情況。
餘嫻微微訝異,當即反應過來,恐怕是陛下賜給蕭蔚的侍衛知曉她被梁紹清請去小院,立刻就去班房向他通報了。餘嫻抿唇淡笑,搖頭示意,他卻仔細將她入目可見之處都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傷後,視線才慢慢遊移至她的頭上。
少了一根珠釵。
蕭蔚眸底微微泛起不悅,轉身向祁國公告辭,“今日時候不早了,在下就先攜內子移步回府,國公夫人病體未愈,在此久坐實在勞身傷神,還望多加休息,保重身體。”
李氏適時咳了兩聲,與蕭蔚視線交匯,微微點頭。
提及李氏,祁國公要挽留的話也少了幾句,本打算責問禾豐怎麽沒把梁紹清帶來,聽到李氏咳嗽,趕忙起身關懷,又示意管家親自將兩人送出府,“蕭大人若得空,多來府上走動,世間交情皆以來往為始,今日蕭夫人登門探病,便是好的開始。從前小女無狀,多次衝撞蕭夫人,還望蕭夫人寬宥以待,與之結交,若有介懷之處,告知老夫,必為夫人討回公道,絕不偏頗。”
蕭蔚與餘嫻對視一眼,祁國公和梁紹清一樣固執,直白問詢被拒後,便改為含蓄試探,隻說走動結交,打個基礎,想走循序漸進的路子。
蕭蔚卻不似尋常那般虛與委蛇,直白道:“國公爺盛情,隻是內子不愛走動,實在不好意思。至於在下,不是向來與國公爺交好嗎?彼此朝堂相見,政見相合,朝罷回府,皆視愛妻如命,恨不能時時相伴,又何來時機得空走動?此等恭順夫道,國公爺比在下諳熟,如今國公夫人重病在身,您還是多放些心思在治病上,好生鑽研通透真正的症結,其他的,多想無益。並非自誇,在下的心性您也見識過,決定的事沒人能勸動,何況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再勸就沒勁了,非要鬧到大動幹戈的地步,屆時隻有請動陛下來做主平息,誰的麵上都不好看,國公爺掂量一番吧。告辭。”
既不避諱元賀郡主,也絲毫不給麵子,蕭蔚是真生氣了。搬出陛下來,更是充滿了敵意,一個是已經時過境遷幾十載的開國功臣,一個是還能平步青雲幾十載的肱骨梁柱,陛下會偏袒誰,一目了然。再說既是對陛下不敬,也是自討苦吃,祁國公一時語塞,隻得目送兩人離去,李氏看向他,握住了他的手,“真正的症結”是什麽,隻有她和蕭蔚清楚,如今看來,她不說是不行了。
那邊,蕭蔚與餘嫻登上馬車,卻不急著走,餘嫻正詫異春溪為何不在馬車中,腰肢一緊,便被拉入懷中,蕭蔚一邊攬著她,一邊吩咐侍衛,“找個缺口潛進去,找到梁紹清,把這個給他。”
餘嫻低頭看去,尚未看清,侍衛就將其收走,她隻匆匆瞥到一角紅色。侍衛無聲離開,來去間一絲動靜都不曾發出。她看向蕭蔚,後者也正凝視她,觀她神情,清瞳微顫,卻什麽也不說,餘嫻的眉尖微微一蹙,不禁擔憂起來,蕭蔚要做什麽?之前都是有商有量,互通有無後再行動的,今日怎麽什麽都不說,竟命人做出這種潛入權貴府邸的事?他要招惹梁紹清幹嘛?
“那是什……唔。”餘嫻想問,意外地被封口,頃刻讓人的心酥軟一片,要問的事被他在口中攪弄輾轉三番,頻頻吞咽,最後拆吃入腹,化為一灘暖意。
一吻作罷,她的神思逐漸不再聚焦,倒在蕭蔚的臂彎中望著他,迷迷糊糊地問,“不想告訴我?”
蕭蔚眸中浮現情念,垂首含住她的唇珠輕抿,繾綣夠了,才輕聲說道,“確實有點不方便。但你一定要聽的話,我也會說。”
餘嫻伸出手指撫摸他高挺的鼻梁,“那算了,沒有很想聽。我現在心神恍惚,隻想做開心的事,聽好聽的聲音。”
蕭蔚被反撩得麵紅耳赤,微微眯眸促狹,“什麽好聽的聲音?”
餘嫻搖頭,感覺到了異常,忍俊不禁道,“等會就知道了。”
馬車雙轅滾動,路途不夠平坦,始終搖搖晃晃地行進著,但新府與祁國府兩地相隔不算遠,不多時就到了,男人的聲音從車內傳出,得了無字的命令,馬夫撓了撓赤紅的耳朵,慢悠悠地駕馬轉彎,又圍著府前街道多繞了幾圈。馬兒跑得盡興,越跑越快,最後一個猛衝刹停,抬高前蹄長嘶一聲泄了勁,酣暢淋漓。
蕭蔚抱著餘嫻下來,直接去了臥室,時至傍晚,喚來小廝添上熱水,稍作梳洗後,才出來用膳。
入夜,餘嫻坐在書桌前翻閱餘宏光借給她的《梟山筆錄》,裏麵有阿爹親自繪製的梟山地圖,記載了所有機關通道,還以朱砂筆標記了各地點的作用。譬如她從前一直不清楚那些金燦燦的黃金墳是葬的誰,書中便敘述,所有爭輝奪目的黃金墳,葬的都是餘家祖宗,一來是因黃金墳都在陽麵,正麵日光,可以陽氣封住邪肆之氣,二來,餘家培養傀儡死士,罪孽深重,葬入黃金墳中,若幹年後,梟山再無守山傀儡,招徠盜賊,隻會入黃金墳中盜竊,不會擾後山清寧,算是為陰麵祖墳擋了災。
而他們經常祭拜的山陰麵的祖墳,葬的其實都不是餘家的先祖,而是那些將餘宏光撫養長大,教他識文斷字的師者和親侍,更多的,還有一些被培養成傀儡的死士,這些與餘宏光有些親厚的人還殘存著人性,但終究與世人不同,隨著餘家潰散一起去了。
“與世人不同……?”餘嫻看到這裏,難免發出疑惑,繼而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震驚之中心潮澎湃,姑且壓下不提,“蕭蔚,你後日休沐可有時間陪我回一趟餘府?我想通了一些疑惑,需要確認。”
蕭蔚放下朱砂筆,“後日,我有件很急的事需要處理。你若能等我幾個時辰,我回來後陪你去。”
餘嫻滿不在乎地低下頭,“那不必了,你便去處理你的事,我這個事倒是不急……你有什麽急事?”
蕭蔚想了片刻,抬眸攬了燈火華光,垂眸時斂去,“我拿到了敦羅王妃身邊親信的名單,王妃被斬首,她的親信卻尚未處決,陛下將其交由我,我打算把當年害我叔伯入獄的人釣出來。”
“你確信他在這些人裏麵?之前不是說,那位幕僚是敦羅王的一位部下麾下的嗎?怎麽又成了王妃的親信?”餘嫻思索一番,“那名部下,是不是龍池宴上郡主和梁夫人撞見的人?”
蕭蔚點頭,“沒錯,之前正是因為所有人都誤以為龍池宴上撞見的是敦羅王的部下,才讓陛下誤判許多年,教王妃成了漏網之魚,其實那名部下是王妃的親信。隨著王妃落網,那日在王府門前的部分親信被捕,招供出了更多親信名單,近些日子正由差役天南海北地抓捕,可我縱觀名單和獄中親信麵容,並沒有我眼熟之人,分明父親曾經的好友我都見過的。我想,是那幕僚還沒落網。”
“你打算怎麽釣?他藏得這樣深,根本不會顧及同僚死活,肯定不會不自量力地來劫獄的。”餘嫻有些擔憂,“你莫要為了給叔伯報仇,太過冒險。若是讓陛下曉得你如此徇私,可會招致禍患?”
蕭蔚鬆了眉頭,笑著安撫她,“你放心,我已有對策。陛下將此事交給我,不就是為了讓我找出所有漏網之魚的嗎?那幕僚貪生怕死的特質,便是最好的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