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知道我很齷齪
李氏的院子藥味濃厚, 餘嫻尚未下轎,就被衝得暈頭轉向,兩個嬤嬤扶著她走下來, 緩了神思,才看清院中六七個藥爐子,每個藥爐子前邊都有兩名丫鬟煽風煎藥,聚精會神,滿頭大汗卻不動,皆是沉穩的性子。
嬤嬤介紹道, “我家夫人睡得不好,吃得不好, 也難得活動,平日憂思過度, 這些藥有安神助眠的, 有消食開胃的,有舒筋活血的,有散鬱疏塞的, 還有日常調理的……總之是各種各樣, 光是喝藥都把人喝得嘔了。”
從前陳桉也有過這種情況,李氏和陳桉差不多的歲數, 曾也是一舞劍器動四方的虎女, 說起來也是差不多的經曆, 餘嫻能夠共情,“夫人的福氣在後頭, 心結困塞, 通了便都好了。上次見麵,觀夫人的麵相, 是福澤深厚之人,相處下來更覺她與人為善,和藹可親,生病就醫再正常不過了,不必想得太絕。”
“怪不說我家小姐與您交好,特意讓老奴來接您。”嬤嬤笑著謝過她的寬慰。
院子很大,繞了幾個彎才到正屋,抬眼就看見梁紹清站在門口等她,兩相對視,他眸光微微一亮,揚起唇角,“阿鯉,快過來。”他今日穿著豔紅的裙子,顏色看得人高興,他慣來不喜歡死氣沉沉,紅色張揚,許是李氏瞧著也歡喜。
餘嫻提著裙角上階,走到他身前,擔憂地問,“夫人睡了嗎?可能進去?”
“沒有,正等著你。”梁紹清引著她進門,穿過屏風,一眼看見帳內倚枕而坐的李氏。
她比上次見麵時還要懨懨,嘴角下方和眉心中的皺紋十分明顯,稍仔細些還能看見藏在黑發中的幾縷銀絲,這時也盡力扯出一個笑來招呼她,“阿鯉你有心了。夫君說是封鎖了消息,也不知怎的還是傳到你們耳朵裏,難為你來一趟探望,我今日感覺好得多,能坐起來了。”
“我阿娘聽說你要來,還好一陣叮囑我,莫要再衝撞了你呢。”梁紹清笑起來,眉眼語氣俱是溫柔,“我同她講了敦羅王府發生的事,她很喜歡你,說你性子好,真誠又善良。”
餘嫻原本打算問出口的試探,全都哽在了嗓子眼裏,李氏和梁紹清皆是真心當她隻來探病,她實在問不出口,隻好抬手指了指外邊,“我帶了一些補品來,但想著這些東西夫人怕是吃過很多,便讓嬤嬤收起來了。”
“我確實吃得太多,每日全當飯用了。”李氏自嘲一句,抬眼見她尚未坐下,“快坐下,好好敘一會。紹清,你親自去一趟庫房,把我的珍寶匣子拿來,我給選個小玩意送與阿鯉。”
饒是聽出支開他的意思,梁紹清愣了一瞬,也依言起身,遵照吩咐去了。
餘嫻坐下後,李氏垂眸,認真說道,“是夫君告訴蕭蔚我生病了的吧?他想讓蕭蔚娶了紹清,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這麽做的。隻是還不知如何同他開口說清楚為何,這件事的內情太複雜了……”她的眉心又擰起來。
原來她知道?餘嫻訝然,趕忙斂起神色,“是我狹隘了,心思不純,還讓您操勞這些。”
“這是我們家的事,本該我去管束的。讓你擔驚受怕,才是我的不對。”李氏拉住她的手,誠懇道,“我夫君以為我不知,其實我曉得,若我真的去了,他也活不下去,所以才會這麽急匆匆地想給紹清找個棲身之處。正因如此,我吊著這口氣,真咽不下,我也不希望他做傻事。”
餘嫻有些恍惚,似乎一切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樣,“祁國公也是用情至深之人。”
“是啊。我與他青梅竹馬,年少夫妻,從吃糠咽菜,到隨軍作戰,如今繁華看遍,隻得一個紹清,他舍不得我,也放不下紹清,想要兩全,我懂他的心思。”李氏凝視著她,“但請你放心,將心比心,你與蕭蔚也是兩情相悅,彼此知心,我是不會讓紹清插足的。”
餘嫻很感激她,可她鬢邊被湯藥熬白了的發絲讓餘嫻覺得太過殘忍,不禁問道,“那梁小姐怎麽辦呢?…都說您是心結難治,您的心結在哪?我可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若隻是擔心梁小姐以後如何自處,我與蕭蔚可以看顧一二,或者,您若是舍得,我讓我的外公幫忙,收她為徒,教習武藝,送到麟南去?還可以求陛下賜她封地,為她挑選郡馬,兩個人在封地也能安穩一生?”
李氏卻搖搖頭,慘笑一聲,“我是憂他性命。夫君為了給我尋藥,巧取豪奪,結怨頗多,紹清為人也張揚無懼,從來不把人放在眼底,這都怪我,一個勸不住,一個沒教好,如今四處結仇,釀成大禍,若是祁國府倒了,哪怕陛下賜紹清封地,他的性命也是係在腰帶上,沒了庇護,就要收斂脾性,心驚膽戰地活著。加上他……”李氏唉聲一歎,方才所述隻是次要,重要的她並不再提。
餘嫻也不追問,不願她再繼續想這些憂心之事,岔開話題聊起了別的。
待梁紹清抱著匣子回來,李氏果然為她挑選了一隻水潤清透的玉鐲,為她戴上,又拿出另一隻,收在新的匣盒中交給她,“全當冰嬉宴時的賠禮了,這是一對,另一隻是給蕭大人的。”
餘嫻並不推辭,認真謝過。
之後李氏與她又聊了一會,梁紹清雖在旁陪著,卻始終心不在焉,直到郡主來了,照例要同李氏拉拉家常,餘嫻和她見過後,就被梁紹清帶著出去了。
“你莫太哀思了,隻消將你阿娘的心結打開,一切病魔自可不攻而破。”餘嫻安慰他,“也許病重是個契機呢?我見過不少患有心病的人,痊愈之前拖拉了許多年的心疾忽然嚴重,之後竟就通體舒暢,全都好了。”
梁紹清不予置評,“晌午了,到我小院裏用過飯再走吧。”
餘嫻想著還有些話和他說,便沒有拒絕。
兩頂轎子一前一後,入了院子,禾豐在門口迎了他們進去,仿佛一早預料到她會來似的,飯菜都備的兩份。
“我娘的心結,難破得很。”正要用膳時,梁紹清忽然將話題繞回來,“我偷聽到了你和阿娘的對話……我就說,你與阿娘素無交情,在王府一劫前還厭惡我,怎麽可能來探病呢?原是我爹舊事重提了。”
餘嫻夾菜的手頓了頓,垂首低聲道,“你與蕭蔚不合,我已知曉,總歸你也不想順從你爹的意,你娘的態度很明朗了,不如我們聯手勸說你爹?雖說不論怎樣,我都不會讓你爹得逞,但若是能勸服,總好過一場幹戈。”
梁紹清卻凝視著她,“若我說,我想呢?”
餘嫻愣住,緩緩抬頭看向他,“嗯?”
梁紹清一字一頓,“我想順我爹的意,我想嫁給蕭蔚。”
餘嫻瞳孔驟縮,“你…你對他……?”她眉頭一擰,“不行!這種事講求心甘情願,兩情相悅!隻要我不同意,你休想!”
梁紹清忽然站起身,一步跨至她身前,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撈起拉近,抑製著激動,顫聲道,“我期待過你與蕭蔚和離,等來的卻是他升官你封誥,我知道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他,可我真的很想時時見你,沒有辦法了,我想,我真的想!我絕不與你爭搶蕭蔚,或者說我對他根本沒興趣!我在意的是你!隻要能時時見你,與你同出同進,我願意嫁給他!哪怕做小!”
驚世駭俗的言論,聽得餘嫻渾身震顫,頭皮發麻,一句“蕭蔚也絕不會允許你插足”就這麽被堵在喉嚨。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是,她確實有想過,梁紹清一直不願出嫁,是不是因為愛慕女子?但她從沒想過梁紹清愛慕的是自己!也決計想不到,他竟願意為她嫁給蕭蔚做妾!回想種種,蕭蔚讓她不要與梁紹清走得太近,她終於明白為何。
可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誰管你為了誰?”餘嫻想掙紮出他的手掌,不住地擰腕縮手,憤然道,“不是你想、你願意、你犧牲了就可以不顧旁人的意願!梁小姐,你何必自甘墮落?梁夫人還等著你解開她的心結!如今不是想這些風花雪月的時候!”
“她的心結就是我!就是我對你的心意!”梁紹清緊緊握著她的手,將她拽向內屋,禾豐張口欲言,被梁紹清瞪了一眼,隻好咽下勸導,去幫忙遣開丫鬟小廝。
門猛地被關上,梁紹清深切注視她,拽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脖頸上,在她受驚如鹿的眼神中,帶著那隻手迅速向下遊移,餘嫻駭然,尚未反應過來何意,想要縮回的手又被他鉗製住,他一手褪去外裳,衣間那層“胸脯”也隨之褪去,她的手被放置在平坦的胸膛上,胸腔中,梁紹清的心髒跳動如鼓,灼熱似火。
餘嫻如遭雷劈,瞪大雙眼急急呼氣,眼前人垂首湊近,彼此呼吸纏繞中,她聽見梁紹清說了一段讓她恨不得掘地三尺逃走的瘋話:
“我也是男人,蕭蔚能給的,我也能給,論財力論身份,我都不輸給他!你拒絕了我的沁心飲,在我麵前吹噓蕭蔚的美貌,壽宴上送套匣氣我,用計逼退闌珊,冰嬉宴上你拿冰塊揍我,還不準我說出去,你咬著我的衣袖,不經意間把頭埋在了我的臂彎,你的眼神寫滿了想要救我,在王府中你與我合謀,我第一次抱住你,你輕盈的身體蜷縮在我懷裏,後來又一次救了我,這些事情都讓一個男人心心念念,心心念念到想把你從蕭蔚身邊搶過來!搶來抱緊,繾綣,廝磨!阿鯉……我知道我很齷齪,我也想當你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