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娘子想玩什麽

蕭蔚被她突如其來的直白唬得愣住,稍作沉吟,他打算以退為進:“同寢而眠並非要事,在下不會淺薄若此,當務之急,是得見娘子開心顏。”話音落,他從袖中拿出一玲瓏小罐,遞給她:“前些日子,在下向陛下討的賞賜,是心曠露,若是夜晚無在下作陪時娘子睡不著,便拿來用吧。”

他是懂如何一句話讓人愧疚一輩子的,餘嫻盯著他,一邊在心中唾棄自己睚眥必報的小人之心,一邊連忙伸手接住了小罐。小罐上繪了彩鯉,必是他精心挑選。她抬頭,喊住了轉身待要離去的蕭蔚:“夫君,我……你今晚……”

蕭蔚頓了頓腳步,側身回眸,神色淡然,稍一頷首向她示意後,闊步離去,回過身的刹那,他嘴角一絲弧度轉瞬即逝。

餘嫻雙手捂著小罐放在心口處目送他離去。每當他察覺她的不適,與她疏離時,便會以“在下”這等謙詞自稱,可他不曉得,這兩字被他咬在唇畔,隻像他的紅酥手一般,看似疏離,實則透著以退為進的勾惹意味。

以退為進?餘嫻想到那日在阿娘和良阿嬤的壓迫下,自己點頭應承不再探究一事。是了,原來她的“以退為進”是從蕭蔚那雙紅酥手上學的。

她心思百轉,喚來春溪詢問良阿嬤在何處,得知在清點剛打造好的一分為二的庫房後,她讓春溪去稟告良阿嬤,自己明日要去散心。

在房中作苦悶之態多日,就是為了讓良阿嬤相信她真的打消了探究的心思,亦是為了這一刻能順理成章地出門散心。

果不其然,春溪回來說良阿嬤同意,隻讓她帶上護衛。春溪問餘嫻她要去哪兒,她說:“二十年前。”春溪不懂。

誰也不懂。不是良阿嬤那一巴掌,而是阿娘抬手未落下的那一巴掌,讓她覺得自己這些年從未真正了解過阿娘,了解“陳桉”這個女子。也是那一刻,她明白了,這些年乖順的不僅是自己,還有阿娘。她在克製什麽?又在委屈什麽?她為何忌憚?又為何掩埋真相後惶惶不可終日?

倘若這件事說出口,是滅九族的禍患,她不會去探尋。但那日,她分明在阿娘眼中看到了動搖,阿娘想告訴她,隻是怕她退縮,怕與她離心。那麽她就要探尋到底,用她的方式告訴阿娘,無論如何,她絕不退縮,絕不與她離心。

唯一她能追查的突破口,是兩年前,引起阿娘擔憂的那場綁架案。她記得,當初是蕭蔚查清來龍去脈,當著眾人之麵揭曉了主謀,倘若她所記無差,那人名喚“薛晏”。雖然被綁時自己並未見過主謀真容,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薛晏”都似無頭魑魅般徘徊於她的夢中,這名字她絕不會記錯。

那時蕭蔚提到過,此人和父親有血海深仇,招供時,還妄稱他曾是被父親以酷刑殘害過的孩子。當時她隻覺荒謬,且不說彼時仍是幼弱稚兒的他,如何憑一己之力從死牢中逃生,隻說父親官職,便不可能親自對其施刑。她還道薛晏這般信誓旦旦,許是父親的哪個同僚故意尋人構陷。

如今從阿娘的態度看,另當別論。

薛晏究竟是何人?和阿爹阿娘有何過節?餘嫻深知兩年前的卷宗自己決計接觸不到,更遑論十多年前的,她隻能倚靠花家,興許坊間流傳過這些雜事。

次日她再次以帷帽遮麵,來到書齋,並吩咐春溪和護衛一並候在外邊。老板看這意思,是筆大生意,幫她清了書齋中的人,問她有何貴幹。

餘嫻問他:“我不方便再去麟南,你可能尋人為我種花?”

老板一幅了然的神情:“自然。我這書齋四通八達,拖我搭橋之人甚多。你要探查何人底細?”

餘嫻點頭,從袖中掏出封好的信遞給他:“此信我已備好兩份,請拖給不同的人種花,再請兩位結果之人分別將答案寫在信中交回。封口處我做了些手腳,隻能拆看一次,若有人中途拆看過,寄回後我會知道,屆時不僅不會付錢,還會尋人將你這裏砸個稀巴爛。想來不講江湖道義之人,也無人幫襯。”

分明神色怯懦,話落時側頰都紅作一片,字句卻擲地有聲,老板拍著雞毛撣大笑:“姑娘謹慎,在下佩服!”

餘嫻不知有甚好笑之處,被他調侃得窘迫不已,遂低下頭打岔問道:“多少銀錢,你先出價。”

老板抬手,舉起五根指頭:“五十兩,對姑娘來說,不算多吧?”

換作往日,確實不算多,但如今她被良阿嬤緊盯著,若陡然花出五十兩,阿嬤恐怕會聯想到她在私下查探,從而一直尾隨於她。

老板見她為難,頗感驚訝:“那日姑娘可是出手豪邁,如散財菩薩一般,我可沒胡亂抬價啊,您這神色旁人瞧見了以為我在趁火打劫。”

餘嫻知道他並未抬價,雇傭打手、來回車馬、飲食住宿都是要錢的。

老板讓她看外間:“你來看,隔街有個地下賭坊……”

餘嫻大驚,這人喝多了?在端朝,聚賭是要被阿爹的人扣留的。她擰眉,急忙搖頭,又靈光一閃,對他道:“你且去辦,我先付你十兩,若信得過我,待結果之日,我必然再奉上剩下四十兩。”

老板想到她方才那段說書般高談闊論的“江湖道義”之言,信她了。

餘嫻謝過後離開了書齋,回宅途中,她在腦海中好生盤了一圈身邊真正的散財菩薩,盤來盤去,連春溪的主意都打了,最後發現,能拿得出五十兩,又不會被阿娘或者良阿嬤盤查質問,且完全不知內情的,隻有蕭蔚一人。

討錢是要法子的。餘嫻自小優渥,不管是在餘府,還是在蕭宅,銀錢都是按份例大把大把送到手上,再由良阿嬤為她保管存取,這廂要她主動伸手問蕭蔚要份例外的銀錢,難以啟齒,更遑論還不能讓蕭蔚疑心問她要錢作甚。若非老板提點,確實難辦。

她回到蕭宅,見蕭蔚正閑庭信步。不曾細看,他的穿著再不似初見時風情繚亂,而今華服紫袍,穿金戴銀,矜貴得很。她站在走廊,微微偏頭盯了他一會。蕭蔚的餘光察覺到了,亦轉頭瞧她,見她偏頭盯著自己身上的衣飾,他也偏頭盯著她看。

須臾,餘嫻琢磨好說辭,朝他走去,那臉上是一丁點兒事都藏不住,望著他時兩個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夫君今晚有無空閑?”

什麽把戲?蕭蔚輕挑眉,正色道:“娘子喚,自然是有的。”

餘嫻側頰微紅,因心虛而壓低的聲音如細蚊呢喃:“那,來房中與我嬉戲如何?”

紅頰與顫音,讓蕭蔚的腦子宕延許久,但見其眸清如水,並無狹思,他知是自己心念似小人齷齪了,立即應承:“娘子想玩什麽?”

“夫君入夜便知。”說完,她頷首示意,要離開,剛走出兩步,又轉過頭將蕭蔚上下衣裝打量個遍,最後咬著唇輕輕搖了搖頭:紫裳確實襯得他華貴,可惜了,明日她便要將這身兒拿去賣了。

蕭蔚順著她的視線低頭,將自己看個遍,握拳沉吟:何意?莫不是她方才的問題確有遐思之意,他答應得太快,顯得輕浮,遂看他不順眼了?

旁邊一刻也閑不下來的管家大爺拿著掃帚路過,也將蕭蔚打量一番,同樣皺起了眉頭。

蕭蔚側眸問他:“如何不妥了?”

管家大爺埋頭掃地,低聲道:“不大好看。”

蕭蔚麵無表情:“掃你的地。”

入夜,蕭蔚赴約,剛站到臥房門口,餘嫻便拉開了門,眸中有刻意收斂的欣然。他跨門而入,穿的卻不是那一身紫袍。

餘嫻狐疑看向他:短短幾個時辰,他不僅做完今日公務,似乎還抽空沐浴了一番,此時一身素雅藍衣,如初見般芝蘭玉樹,淡如煙絲的鬆香沁人心脾,他稍側顏,青絲揚起時便引她看向他明銳的下頜線。此時他再將低垂的眸子微抬起瞧她,驚鴻一瞥,不過如此。

“娘子?”他輕聲喚。

餘嫻回過神垂眸掩飾了番,抬手示意他小桌旁入座:“幼時我與阿嬤、春溪常玩摘葉戲,不知夫君可聽過?”

蕭蔚點頭:“多方各持葉等數,輪流出題,輪流作答,勝者摘葉。”

餘嫻頷首:“白日見夫君穿戴,金銀寶物未曾見過,心中好奇稀罕得緊,卻不敢直言,奪人所愛,便想同夫君玩摘葉奪寶的遊戲,我亦備好珍寶作葉,夫君可敢?”

蕭蔚側眸,微微傾身以氣勢壓迫,卻柔聲問:“娘子嘴上說是摘葉,卻要如此昂貴之物,分明是與我設賭,可知端朝律法,私設賭局是要進大牢的?何況,娘子還是刑部尚書之女。娘子究竟是從哪裏知道這賺銀錢的法子?可知我是言官,不怕我以此罪參嶽父一本嗎?”

餘嫻窘迫,縮起腦袋,被他周身氣勢壓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找回思路,起身要走:“夫君不玩的話,阿鯉去找別人……”

手腕一緊,酥軟溫涼的手將她扣住了,她轉頭看去,蕭蔚淺笑,眉梢眼角俱是溫柔:“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