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真不是個人啊

摘葉伊始,餘嫻先出題。她拿出早備好的素箋:“那便按舊規,第一題測算天意,各自書寫一件即將靈驗之事,先應驗者摘葉。同時應驗或都未應驗,則立即進下一局,直至分出勝負。”

蕭蔚接過素箋,抬眸瞧了餘嫻一眼,她已將手擋在素箋前,一筆一劃認真書寫。有備而來。蕭蔚垂眸,稍作思考後也提筆而書,兩人幾乎同時落筆。餘嫻稍快一步,將素箋翻轉向他。

上麵昭昭然三字:勝者勝。

此時她若先稱自己為勝者,那她便勝。

饒是最簡單的心機,但符合題意,餘嫻嘴角微挽出弧度:“我贏了。”

蕭蔚卻將自己指間素箋翻轉:“娘子高興得太早了,尚未有定論呢。”

同樣是三字一言,不過恰與餘嫻的那張相反:敗者敗。

餘嫻稱自己為勝者,若以她先應驗為準,那她便勝了,可一旦她勝,與此同時,蕭蔚成為敗者,那麽蕭蔚所言“敗者敗”亦同時言中。二者必然同時發生,不分先後。

此局算同時應驗,蕭蔚示意進入下一局。此話落,餘嫻嘴角比方才弧度更深,她低頭又輕聲說了一次:“我贏了。”

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死磕第一局耍無賴。蕭蔚想了片刻,明白過來,但見她忍不住向自己“耀武揚威”,便不做聲,耐心聽著她解釋完。

“方才我已說過‘同時應驗或都未應驗,則立即進下一局’,你示意我進下一局時,我就贏了。”餘嫻抿著唇角,輕偏頭抬眸望向他,窺他神色。

蕭蔚見她得意的樣子,真笑了:“娘子冰雪聰明,是我技不如人。”他一頓:“那麽,你想要我……什麽?”

話是正經話,從他這張狐狸嘴說出來,沾惹了戲謔,是另個味兒。餘嫻心跳漏了一拍,趕忙在心底默念“端莊嫻靜矜持高貴”八字箴言,定了心神:“我想要夫君在院中時穿的那身紫袍。”

挺會挑。那是他為數不多的錦衣華服,平時撐場子都不夠,她竟還要硬扒了去。知道她是缺錢,蕭蔚也不拆穿,同意了,甚至體貼問她:“可須一身金銀玉飾偕同?”

餘嫻眼睛都亮了,很快壓下心思,“不必,還有下一場。”

蕭蔚輕扯嘴角,不知是自嘲還是冷笑。這父女倆真是一個路數,不喜歡快刀斬亂麻,分明有所圖,還要耐著性子講究名正言順。想了下,自己也是一路貨色,遂壓下嘴角不笑了。

本應輪流出題,但蕭蔚說既然她贏了,就該繼續出。他怕餘嫻坑他的題準備得太多,他出題一耽擱給忘了。

餘嫻也不客氣,又出第二題:“我喚春溪端水來,舀一些魚,放魚入水,你我兩人須在七個數間數清水中有多少尾魚,誰先數清誰贏。”話落喊了春溪進來,左手拎了一桶水,右手則拎了一桶魚。

準備好後,春溪捧著桶子往水中倒,魚兒嘩嘩流入水,七彈指間,數條擠在同一桶中。

兩人數好各自提筆在素箋上寫下答案。春溪在一旁,笑著看向先寫好的餘嫻,兩人相覷一眼,彼此都很有信心,畢竟任誰來玩這個遊戲,都會被她騙到。良阿嬤和春溪就被她騙過。

蕭蔚落筆,示意她先翻。她翻手,素箋上寫著“十尾”。蕭蔚一笑,抬手指了指:“水中魚有九尾,阿鯉怎的多一尾?”

餘嫻狡黠一笑:“水如明鏡,阿鯉的麵容方才映在水中,阿鯉是鯉,亦算一尾。怎的,夫君與阿鯉不同嗎?”

蕭蔚點頭:“確實不同。”翻開一看,卻赫然寫著“十一尾”。

餘嫻不笑了,春溪更不笑了:“姑爺怎還多一尾?”

蕭蔚一雙含情眼凝視住餘嫻,語調卻平直,“既然阿鯉算一尾,為何我不能算一尾?”

餘嫻上下打量他,將他的衣飾看了個遍,一片茫然,“在哪兒?”

蕭蔚凝視著她一動不動。

餘嫻與他對視片刻,猛然反應過來,頓時心神大震,不知如何應對,錯開眼左顧右盼。

春溪這個不伶俐的,一雙眼還繞著蕭蔚和餘嫻打量,“在哪兒啊?在哪兒?小姐,姑爺那一尾在哪兒啊?”餘嫻被問得雙耳滾燙,讓她出去,帶上門。

撩歸撩,輸贏才是大事,餘嫻還記得自己是衝著銀子來的,若他不點明那一尾在哪,可以不算他贏,畢竟講究個公平的情況下,沒得讓對手意會自己答案的道理。

餘嫻平複情緒,一臉風輕雲淡:“並未看見,還請夫君明示。”不明示,就算他輸。

蕭蔚不多考量,“我認輸。”有些東西,點破反而失了意趣。他要的是攻心,不是錢財。

餘嫻訝然,但就此揭過也好,他要真說出來,自己還不知怎麽接他這份濃厚的情意,要她這麽早就拋卻矜持繳械投降,怎對得起她等的兩年?

這下那根腰帶也歸了餘嫻,腰帶上的瓔珞曜石典當之後至少有三十兩。她還在打算盤,蕭蔚已經琢磨著哄騙她掏心窩了,“夠了嗎?”

他知道她在籌錢?!餘嫻被拆穿了把戲,隻好佯裝聽不懂望向他。

蕭蔚點破:“不夠的話,金銀玉飾,也都歸你。跟你玩,我自是心甘情願輸的,縱有千萬次,然也。”

她依舊沉默,心下卻如臨大敵,變成媚郎的狐狸精要跟她交心,果然蠱得不一般。

蕭蔚更進一步:“你我夫妻同心,要做什麽事、缺多少錢,都可以和我說。倘若你信得過我,我也能幫你。”他的話就像摻了迷魂湯,一雙眼又像那紅酥手,隻需他盯她片刻,唇瓣開合間,無形的手就捏住她的鼻子,把湯強灌進嘴裏。

餘嫻心想,母親讓良阿嬤查過他的家底,說是清白的,並無所圖。他的人脈廣,手段多,讓他幫忙,總好過自己頻頻打點。告訴他確實是個好主意。可若是告訴了他,屆時揭開真相,她作為親生女兒,能接受母親“罪孽深重”的過去,蕭蔚能接受嗎?她掙紮著,好半晌不說話。

局勢都發展到這一步了,蕭蔚已不心急。他早知良阿嬤作為監視者,盯著宅中一切,他刻意讓餘嫻察覺到他在留意玉匣,引良阿嬤回稟餘家,細查他的背景,落實清白之身。隻是沒想到餘嫻也會為了“玉匣”去花家。但無所謂,重要的是讓她著手調查當年之事,並與他互通有無。

此時的蕭蔚還不知,餘嫻去花家,並非為了玉匣,而是為了治他心口傷疤。他不知餘嫻的真心,自己亦沒有真心,自然不懂餘嫻所為。

蕭蔚循循善誘:“你若信不過我,我也不會勉強。隻希望你萬事當心,平安才好。”他起身,在餘嫻愧疚的眼神中向前走了幾步,又頓住,轉身回來,從袖中拿出一枚平安符,示意她伸手。

餘嫻傻愣愣地伸出雙手,作捧狀。

蕭蔚將平安符放置於她的掌心,柔聲道:“你還記得我出遠門那日嗎?其實我是去苦渡寺跪了幾個時辰,求了一枚平安符予你。此物不值銀錢,但是我一片真心,不求娘子亦予我真心,隻望娘子事事如意,日日平安。”

餘嫻微張著唇,蹙眉望著他:“……”哎呀,她真不是個人啊。餘府那樣的手段都查不出他有何不妥之處,自己竟還提防若此,懷疑他是那等知道真相後會倒戈相向的人。

他既出財,又出禮,還抽出批閱公務的時間陪她玩一夜漏洞百出的花樣。如今隻不過想幫她的忙,她竟都不肯坦白目的。她不是人,真不是人啊。

蕭蔚要走,走得極慢。餘嫻喊住他:“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不能告訴你。”蕭蔚等了一等,她又躊躇不言了,蕭蔚就大步離去,以此表示既然讓你糾結,那麽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還是不要聽了。

他一出去,春溪就鑽了進來,還逮著餘嫻問:“小姐,姑爺那尾到底在哪兒?最後你們誰贏了?”

聽到這個,餘嫻最後的防線徹底被攻破,匆忙站起身去追蕭蔚:“夫君,等等我……”

良阿嬤正被管家大爺攔在院子裏商討過幾日寒衣節要怎麽辦的事,餘嫻心道正是和蕭蔚說話的好機會,更加快了腳步。

蕭蔚佯裝沒聽見,徑直快步走到了書房門口,才頓住腳步,回頭看她,問她還有何事。

餘嫻看了看周圍,示意關門進去說。房門一關,便已成定局,不得再反悔。蕭蔚請她坐下,又不緊不慢坐在書桌後,拿起剛燙好的果茶給她斟了一杯。

餘嫻思量一番,最終仍是選擇避開竊聽到母親和良阿嬤私談的事,編撰個借口:“前些時日,觀察到夫君偏好玉匣等物,不僅以打整嫁妝為由,留意我的匣物,還私藏二哥贈我的機關盒,雖然最後發現都是誤會一場,但始終覺得怪異。畢竟兩年前我被人綁架,家人至今心有餘悸,萬事小心為上,因此唯恐夫君娶我是有所圖,才想探一探玉匣為何物、與阿鯉有無關係,以此推測兩年前的主謀綁架阿鯉是否也為玉匣而來。可並無門路,需要用錢打點才行。如今知道夫君是正人君子,阿鯉也頗為慚愧,才想向夫君坦白。”

她信口編撰,竟全中要害。蕭蔚以為她此話是故作試探,便想著要更不露馬腳些,露出恍然之色,又蹙眉疑惑:“玉匣?”他抿了一口茶:“我確實喜愛匣盒,但也正如你所說,誤會一場,並無覬覦之意。至於綁架,那時是我將你救出的,你要追查主謀,大可以直接問我。”